夷安,去椒房殿住幾日可好?
一場秋雨一場涼,冷不丁地天就涼了下來。 柔嘉病了,蹬著小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乳母宮婢都不要,就是要找親娘,王夫人白天哄夜里哄,柔嘉病又一直不見好,累得心力交瘁。 皇后過去漪蘭殿是,殿里正忙得一團亂。 “我來瞧瞧柔嘉怎么了呀”,她溫柔地從乳母手里接過小公主來。 說也奇怪,小公主剛還哭聲震天,一落在她的懷里就漸漸止了哭聲,她哄了片刻,竟然真給哄睡了。 眾人都松口氣。 等乳母把小公主抱下去,她這才環視一圈殿里,問:“怎么也不見夷安?”往常來的時候,夷安不是跟宮人殿前殿后追逐嬉戲,就是在殿內騎木馬玩游戲。 王夫人輕捶著酸疼的肩膀,有些愁苦,“讓乳母帶夷安去別處玩了,這幾日不敢讓她進前來,怕過了病氣”,說完,自己也咳了兩聲。 說了不多會兒話,她囑咐王夫人也好好歇息,起身走了。 一出漪蘭殿,就看見夷安公主蹲在大槐樹底下,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西斜,風里帶了些涼意。 那小小一抹背影,孤零零的。 她走了過去,看清楚夷安正蹲著看地上的螞蟻。 宮婢乳母請安,夷安也施禮,“拜見娘娘”,聲音稚氣。 她會心一笑,見夷安稚嫩的小臉沾了泥土,彎下腰拿帕子替她擦臉,又替她擦手,問:“風涼了,還在這兒做什么?” 夷安指了指地上螞蟻窩說:“好多螞蟻”。 她看了一眼,說:“螞蟻在往洞里搬吃的呢”。 夷安揚起一張滿是疑惑的臉,“為什么?” 她想了想,一本正經的解釋,“準備過冬啊,天越來越冷,螞蟻就不能出來找吃的了,所以要趁現在多找些吃的,預備著過冬”。 夷安似懂非懂點點頭。 她直起身,莞爾,心里突然有了一個念頭,“夷安想不想去椒房殿住幾日?” 夷安眼睛一亮,剛要點頭,又撓撓小腦袋,偏頭去看乳母,有些苦惱的樣子。 乳母做不得主,支支吾吾的。 “你去問一聲王夫人,就說…就說讓夷安去椒房殿玩幾日,等柔嘉的病好了,我再給她送回來” 乳母領命去了,她牽著夷安的小手站在大槐樹下說話。 夷安還小,有些話說不囫圇,只能描述個大概,往往又是說了前頭忘了后頭,把她和嬋娟都逗樂了。 少頃,乳母回來了,說王夫人謝娘娘體恤,若是娘娘不嫌公主小,鬧騰,那就有勞娘娘照看一時半刻。 “走罷”,她牽起夷安的手,往椒房殿去。 晚霞鋪滿天際,橘黃色的落日在地上照出手牽手一長一短兩條影子,風里響著柔聲細語。 “夷安晚膳想吃什么?” “山藥棗泥糕” “還有呢?” “銀絲糖” “好” 晚膳時分,幾上擺滿了夷安喜愛的吃食。 她飯沒吃幾口,不厭其煩地給夷安夾菜擦嘴。 夷安才三歲,還那么小,小rou球似地坐在她身旁小口朵頤,卻莫名讓她有了一種被人陪伴的感覺。 用完晚膳,她將中常侍送給她的小玩意兒拿給夷安,夷安乖巧地依偎在她身側,嘴里念念有詞的,學著大人說話,玩過家家。 她輕攬著夷安,時不時地回答夷安的幼稚提問,又面帶微笑摸摸夷安的小臉。 “夷安,椒房殿好不好玩?” 夷安揚起小臉看她,說:“好玩”。 “那以后經常來椒房殿玩,好不好?” 夷安又拖著長腔回:“好”。 “真乖” 該安寢了,她吩咐乳母不必將公主帶往偏殿,打算親自陪夷安睡。 她梳洗完,剛躺下,聽見身旁被筒里傳出小小抽泣聲,她掀開薄被一看,夷安正趴在被窩里哭。 她明白,這是夷安第一次住在椒房殿不習慣,想家了。 自己六歲那年,剛到南陽外祖父家的時候也是經常偷著落淚,并不是外祖父家不好,而是那里沒有熟悉的人。 她摸摸夷安的頭,耐心安慰她:“夷安乖,柔嘉病了,你娘擔心過給你病氣,才讓你來椒房殿住幾日,等柔嘉病好了,就會接你回去了”。 “可我還是想我娘” 她抹去夷安臉上的淚,略想了想,讓宮人去打聽打聽王夫人睡下沒有,不一會兒,宮人前來回話說王夫人還未睡下。 她對夷安說:“那咱們去漪蘭殿去見見你娘再回來睡,好不好?” 夷安猛點頭,說:“好”。 本已安靜的椒房殿又喧鬧起來,她抱著夷安坐著安車,去了漪蘭殿。 皇后安車到的時候,王夫人已等在了殿外。夷安見了王夫人,就從她的懷里掙了出去,哭著跑過去要王夫人抱。 王夫人抱著夷安哄,夷安不住點頭,漸漸不哭了。 在回椒房殿的路上,她輕拍著困倦得睜不開眼的夷安,像兒時母親哄自己時一樣,小聲哼唱著童謠,哄夷安入睡。 片晌,心安定下來的夷安就趴在她的腿上睡著了。 她看著熟睡的夷安,捏捏她的小臉,又捏捏她的小手,嫣然一笑,可那笑里又有幾分寂寞。 這要是自己的孩子該有多好啊。 柔嘉病了,緊接著王夫人也病了,夷安便在椒房殿里住了下來。 秋意nongnong的午后,午睡剛醒,她陪夷安在矮榻上過家家。 長信宮來人說南陽表舅父攜帶家眷進宮謝恩了,太皇太后請娘娘過去說話。 她把手里的東西一擱,面帶疑惑問道:“表舅父?哪個表舅父?”外祖父家在南陽是大族,表舅父可多了去了。 “剛調進司隸的姜勝姜大人” 她想起了前幾日母親同中常侍那番對話,小聲嘀咕,“這么快就進京了”,又問:“太皇太后那里都有誰?” “表舅母,還有表小姐和幾位新婦” “表小姐也來了?”本是隨口一問,一聽姜彤也進了宮,她瞬時展露笑顏,彤表姐溫柔賢淑,小時與她關系最為親厚。 她梳洗打扮一番,帶著夷安一同坐著攆車去了長信宮。 皇后帶著夷安一露面,眾人紛紛起身行禮,她抬手給免了,見太皇太后沖自己伸手,便牽著夷安的手坐到了太皇太后身旁。 太皇太后上了年紀,喜歡兒女繞膝,享受天倫之樂,眾人也順著太皇太后的意思,圍坐在了她的身旁。 皇后一落座,太皇太后便指著眾人問她:“皇后瞧瞧,還認識不認識?” 她打眼看過去,榻旁除了建信侯夫人,阿芙,還密密地圍坐著的七八個人。 十幾年過去了,大家都長大了,她做了皇后,昔日玩鬧的姐妹也都嫁為人婦了。 表舅母模樣沒變,眼角嘴角多了幾條皺紋,看著還是年輕的,她稱呼道:“表舅母”,表舅母頷首答應。 她又看向表舅母身旁一個與她年齡相當的婦人。 那婦人衣著素雅,面容和善,直看著她微笑,她一下子就認了出來,脫口而出,“彤表姐”。 彤表姐剛要起身行禮,她瞟見了彤表姐鼓起的肚子上,忙讓人坐下,“彤表姐不必多禮”。 剩下的幾個也都看著面善,表舅母介紹了,她才辯認出來,又互相問好。 “你們上回進宮的時候,阿衡還只有十二三歲,看看,如今都長這么大了”,太皇太后指著皇后給她們看。 表舅母拿帕子掩唇笑笑,“是呢,上回還因為一只布老虎哭鼻子來著”。 太皇太后也笑,“別說那個了,再說又要惱了”。 太皇太后維護她,倒讓她不好意思了,她牽了下太皇太后的衣袖,羞赧道:“皇祖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瞧,妾身這一高興,就忘了身份”,表舅母嬉笑著請罪。 這一番調侃寒暄,氣氛也都活絡了起來。 太皇太后問表舅母這幾年襄陽年景收成如何,又問家里老人孩子身體是否康健,表舅母都一一回答。 她與彤表姐多年不見,有許多話想說,兩人交換著眼色,太皇太后瞧見了,說阿彤大著肚子,坐著不方便,讓她帶著去殿外走走。 兩人執手欣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