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在他在車上看完了秦尤主演的兩部電影后消失了——做什么制片??！這女娃天生就該是做演員的！做別的都是浪費啊浪費！

    他反反復復拉著進度條，心中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起來——他已經想好該怎么凸顯這個孩子這張臉的特質了！

    “到了，這里應該就是了吧?！?/br>
    秦尤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李平的思緒。

    “哦哦……好的，好的?！?/br>
    他拎起自己的行李箱，下了車，然后微微抬起了頭。

    “呃……你確定這里就是嗎？”

    他面前的是一家霓虹燈雖然還沒亮起，但完全能想象出亮起后該多么閃瞎眼的非常艷俗的脫衣舞俱樂部，旁邊也是非常類似裝修的一些店面，酒吧之類的，怎么看這里都不像是會有公司的樣子。

    秦尤倒是比他淡定得多，如果不是這全程的行程都是她安排的，李平會懷疑她看不懂英文，不知道面前這個大招牌上寫的什么。

    “應該沒錯，他們在二樓，走吧?！?/br>
    說完后，她就一馬當先地朝這家艷俗的脫衣舞俱樂部內部走去了。

    李平略有些疑慮，但一想到他的劇本，他就立刻打起了精神，梗著脖子也走了進去。

    幸好這是白天，還是大中午，里面除了地面上稀疏的亮粉和臺上的鋼管以外，沒有任何能表明這是一家脫衣舞俱樂部的東西，李平也很幸運地沒有受到任何驚嚇，他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漬，亦步亦趨地跟著秦尤。

    “哦，那應該就是樓梯了?！?/br>
    李平簡直要哭了——感情你是真沒來過??！

    秦尤完全沒體會到李平現在內心的復雜心情，畢竟她上一世讀過李平拍攝后來那部令他享譽全球的電影，也就是他的繼《復仇》之后的第二個劇本的各種解密與采訪，那時候本來就是他主動來找這家電影公司，說他真的很想拍電影的，她只是幫忙提前促成這一歷史會晤而已。

    走上樓梯之后，這里看著倒像是一座正常建筑了，除了老了點，破了點，臟了點以外。

    秦尤一邊看手機上的備注，一邊抬頭研究門牌號到底在哪，過了好一陣才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然后她敲了敲門。

    “誰??？來了！”

    門內傳來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好像是有人撞翻了柜子，然后一陣腳步聲快速地朝門口接近，門刷地一下打開，一個看上去非常疲憊，黑眼圈重得可以去cos熊貓的白人男子探出了頭。

    他看上去起碼兩天沒睡了，如果聯想一下他這間辦公室正下方的營業，難免會讓人懷疑這是縱欲過度的表現，不過他其實只是做了兩天報表所以現在困得想死而已。

    這位困得想死的白人男子打開門之后迷茫了一會兒，眼中便爆發出了強烈的驚喜——

    “你好！你好！你是李平導演是嗎？”

    他猛地上前握住了李平的雙手，嚇得李平差點奪路而逃，只是那男人力氣太大了，他連掙脫都費勁。

    那白人男子看上去非常激動，就跟見到了什么大明星大導演一般，如果不是李平知道自己只是個籍籍無名的人，就連他都要懷疑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名人了，但他又沒法覺得對方是認錯了人，因為雖然“李平”兩字對于對方來說依舊有些難發音，但他讀得幾乎可以算是字正腔圓了……

    “我……我還算不上導演呢……”

    “怎么不算？！”那白人男子非常大嗓門非常激動地喊了一句，“我非常喜歡你導演的短片《河流》，我曾經試圖聯系過你想問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們合作，但是很遺憾你當時沒有興趣……”

    “有……有這樣的事嗎？”

    李平作為一個非常不善于拒絕別人的人，此時此刻甚至有點愧疚，他到底什么時候拒絕過對方，他下意識地開始道歉：“那真是對不起……”

    對方大手一揮：“沒什么的?！?/br>
    秦尤適時地插入了對話：“那你很幸運，這次李平導演來到這里，就是想要和你們合作?！?/br>
    李平驚恐地看了眼秦尤，用中文小聲說：“怎么你也開始叫我李平導演了啊……”

    秦尤朝他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有什么關系嗎？你很快就會成為真正的導演了?！?/br>
    那笑容難得的有些俏皮，但又帶著她一貫的篤定，讓人幾乎要從心底生出一種安全感來了。

    “哇??！真的嗎？！”

    那白人男子聽完秦尤的話，激動得手舞足蹈起來，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起了自己的想法。

    李平弱弱地插嘴：“但是我們的預算很有限……”

    “嗯？多有限？”

    李平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秦尤，然后說出了那個他們商量好的數字：“四百五十萬美元？”

    他面前的白人男子明顯地怔愣了一下。

    李平的心瞬間就縮緊了。

    但是對方很快就放聲大笑了起來——

    “相信我，這對于我們公司來說，已經是超級超級大制作了！”

    第60章

    李平看著已經風風火火運作起來的片場的時候, 依舊有種做夢般的感覺。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秦尤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出現在他門口的景象仿佛還在昨天，艾德（那天他們見到的白人男子，也是那家電影公司的主要合伙人和制片人）激動地同意制作《復仇》好像也還在昨天。

    一眨眼的功夫, 他居然就已經身在片場, 馬上就要開始拍攝他的第一部電影了……中間那些零零散散的準備工作明明他做得也很認真, 但在他現在的回憶里卻像打上了一層灰撲撲的模糊濾鏡一般。

    “導演，您坐?！?/br>
    有人給他遞了個小木盒，示意他坐，李平眨了眨眼, 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不過他的多愁善感也只持續了那么一瞬，隨著電影正式開拍，他很快就沒空有這些多余的情緒了。

    不遠處, 秦尤正在聽艾德說這段時間的食宿安排，她對吃住一向沒要求，所以基本是對方說什么她就同意什么, 她知道對方也是個為電影瘋魔的性格, 所以也不會擔心他拿著自己的錢大肆鋪張浪費。

    艾德對她態度很好, 主要原因是她是這部電影的主要投資人, 次要原因是她作為演員很不事兒，不過她還是能感受到艾德對她態度上有一種微妙的違和——簡單地說就是他作為一個獨立電影制片人看待投資人和看待演員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視角。

    獨立電影小成本低回報的特點導致投資人很難找, 它們不是那種投資人會趕著上來送錢的大制作，一般都需要他們這些制片人絞盡腦汁去拉投資, 同樣的，獨立電影成本過低, 所以導演和制片一般都會絞盡腦汁請便宜演員，如果有必要, 甚至可以拉身邊的素人來充當演員，所以在他們眼中，演員是不怎么重要的可以隨便替換的一環。

    其實艾德并沒有將這種矛盾態度表現出來，他并不是那種沒情商的人，說實話，任何能完完整整搞定一部電影的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因為哪怕先不論前期拉投資和后期推銷電影的各種困難，單是能搞定胡亂一片的片場，就要求制片人有過人的社交技能了。

    但秦尤就是可以感受到那種違和感。

    簡單點說就是，對方對她態度極好，但就是骨子里透出了一股對演員并不太看重的感覺，他并不在意她的專業素養，對她作為演員一面的欣賞僅僅是——“事不多，不像那些大明星”——而已。

    不過秦尤倒并不是很在意對方的這種思維慣性，因為這又不會影響到什么。

    她和艾德確認完食宿之后，李平導演就在招呼她過去拍今天的第一幕了。

    由于他們劇組資金有限，所以在開拍之前，艾德就手把手教了李平各種節省成本的要訣，第一點當然就是要做好最精準的計劃，將所有同一場景的戲份整理出來，并且將白天和晚上的時間全部排滿，而且能改成白天拍的戲就統統改成白天，這樣能靠自然光源省下不少錢呢……在李平和艾德的事前計算中，他們這部戲應該能縮到一個月內拍完。

    李平雖然是第一次當導演，但他確實極有天賦，表現得比極度信任他的秦尤和艾德所預想的甚至更好，于是——《復仇》片場的前兩天就這么安安穩穩地度過了。

    就在艾德對一切都放下了心，覺得電影的拍攝已經步上正軌了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件讓他警鈴大作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

    正式拍攝開始的第二天晚上，他們正在拍劇本里的一出重頭戲。

    這一幕里，女主角特蕾莎·楊正在翻看女兒的遺物，她的女兒有記錄日記的習慣，但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特蕾莎·楊曾經因為擔心而翻看過她的日記本，并且斥責過她怎么能有那樣的念頭——因此，雖然桌上的這本日記從來沒被母親翻看過，但特蕾莎的女兒依舊習慣在日記中隱藏一部分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她再努力隱藏，那些絕望，那些無助，那些痛苦，依舊從一句又一句簡短而沒什么實質性內容的語句中顯露了出來。

    “今天，上了課?！?/br>
    “今天，上了課?！?/br>
    “今天，上了課?！?/br>
    “今天，認識了新的朋友?！?/br>
    “今天，和朋友們一起回家?！?/br>
    “今天，上了課?！?/br>
    “今天，上了課?！?/br>
    “想和朋友們一起回家，但是要上課?！?/br>
    “想和朋友們一起回家?！?/br>
    “想和朋友們一起回家?！?/br>
    “想和朋友們一起回家?！?/br>
    “今天，上了課?！?/br>
    “今天，上了課?！?/br>
    “……”

    特蕾莎·楊一頁又一頁地翻過女兒的日記，如果她還活著，她大概會不滿地斥責對方沒有將日記發揮出鍛煉寫作能力的作用，日記寫成這樣還寫什么呢？

    但是她已經不在了，這些話已經沒有人可以說了，她只能默默地翻過那些空洞的日記，絕望地尋找著任何可以證明女兒是被什么人害了的跡象。

    但是找不到……找不到……

    就在這時候，她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工作上的事，她接起電話，強忍著淚水聽對方說完了接下來的工作安排，然后在對方掛斷之后，她又維持了同樣的姿勢很久很久，就像是僵住了一般，直到她的手頹然落下。

    這一幕拍得可以說順利，艾德得說秦尤是個很不錯的演員，將這一幕演得又自然又觸動人心。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李平導演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艾德這時候還不了解李平，他還不知道李平是那種有不滿也不會往外說，而是需要別人去一步一步引導他說出自己想法的類型——他以后就會知道了。

    白人的心思總是沒有那么細膩，艾德現在又不熟悉李平的表情，所以在這場順利拍完后，艾德覺得大功告成，就去安排下一幕戲的拍攝了。

    秦尤趁著兩幕之間的間隙去休息，她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著劇本皺起了眉頭。

    如果艾德這時候抬頭朝這個方向看一眼的話，就能看見秦尤與李平導演，一個坐在高處，一個坐在低處，一個手里拿著劇本，一個雙眼放空地看著空中不知道何處，但共同的是，他們看上去都有些不滿。

    過了一會兒，秦尤拿出筆在劇本上寫寫畫畫了起來，又過了會兒，她起身去拿水喝，也就是在這時候，好巧不巧地，艾德走了回來，然后他看見了秦尤留在座位上的劇本，他看不清字，但是能看清那大片大片的黑色刪除線。

    他的心咯噔一下，簡直受到了驚嚇！

    她是要改劇本嗎？？？

    他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在剛了解秦尤的背景的時候，他其實確實有擔心過這個問題。

    當初他們三人短暫的會面之后，他第一時間查找了一下這位投資人的資料，然后得知對方是中國最紅的女明星之一，地位相當于好萊塢的a-list吧，然后他立刻就擔憂了起來，明星和普通的演員的差別是極大的，他們習慣了眾星捧月，習慣了自己是電影中心，更重要的是，習慣了自己的票房號召力，他們比誰都更心知肚明有多少人是為了自己才去看那些無聊的大爛片的，更嚴重的是，他們不止是“知道”而已，這個想法已經被內化為了他們的一部分，所以他們會很自然地向劇組提出很多“建議”。

    但是，首先，這位“大明星”不管在她的故土多么有名氣多么有票房號召力，在美國本土這些優勢都是不存在的，其次，他們是小成本獨立電影，他平時講這詞兒的時候，多少會帶點自嘲之意，但更多的自然是驕傲，他們拍攝的是純靠鏡頭與故事質量取勝的電影，和那些以明星做噱頭，花在宣傳上的錢比花在電影本身上更高的所謂“大片”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們與其說是“用不起”明星，不如說是“用不上”明星。

    而秦尤這種想改劇本的舉動，基本就是往他的雷區上踩，不光用力跺腳，還肆意蹦迪，就是這么嚴重。

    但是對方是投資人，所以他不能過分直白地對她說“嘿，這套在我們這兒可行不通”，他得委婉和善地趁對方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前讓她自然地消除這個念頭才行。

    于是他守著秦尤的座位開始冥思苦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