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光 第39節
孟夏翻著那本練習冊,想起沈野之前說的。 周啟青前兩天來過烏鎮,就是周燼被叫去梁顯辦公室的那天。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剛滿月的小女兒,周念。 周念滿月那天,正好是周梨的生日。 周啟青來去匆匆,他的現任妻子家離烏鎮不遠,他們一家是去那里辦滿月酒,周啟青想起周燼,問他要不要見見周念。 電話那頭一片喜氣洋洋,不知道周啟青還記不記得,今天也是他死去的女兒的生日。 吃完面,孟夏給周燼講題。 “這道題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求導,另一種是直接代入,第二種是捷徑,如果...” 她倏地一僵,耳后的一縷烏發被周燼繞在手心,耳后都是細細密密的癢。 他繞著她的頭發,一點點把人拽過來,直到兩個人幾乎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明亮的燈光下,那雙漆黑的眼抬起來,里頭的光近乎兇狠。 孟夏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起伏不定的胸膛。 他的指腹貼住她的耳垂,耷著眼皮,一下一下地揉。 “好學生,你是不是對誰都這么有耐心?” 帶刺的語調。 他不痛快,也絕不叫她痛快。 孟夏的頭皮泛著麻,垂著眼睛嗯了一聲。 她不跟他計較,但是她的態度對于周燼無所謂,他只關心他想關心的那些事。 譬如現在,他只想把她軟綿綿對誰都同情泛濫的殼子撕碎。 他咬著根煙,要點火時,煙被人抽走。 她的杏眼平靜地看著他:“能不能不抽?” 小時候孟海生經常抽煙,有一次,煙頭按滅在她的胳膊上,那年孟夏剛三歲,孟海生清醒過來,捏著她的肩膀,威脅她說是自己淘氣,不小心弄的。 那時候宋嵐如的事業風生水起,孟海生惦記著那些錢,還沒徹底撕破臉,露出真面目。 孟夏對人在這兒抽煙有心理陰影。 而且他還發著燒,再這么折騰下去,簡直不要命了。 周燼咬著腮幫子,額角一下下地跳。 半晌,他吐口氣:“你厲害?!?/br> 周燼在街頭巷尾混的這幾年,三教九流,地痞混子,什么沒見識過。偏偏在她這兒,軟軟的語調,像是溫吞的水澆在火上,淋得他蔫頭耷腦。 他倏地站起來,去捏她的下巴,四只眼睛毫不相讓地對視。 直到她整個人都僵住,他才哼笑一聲:“記住了,你先招惹的是我?!?/br> 大獲全勝的模樣。 雖然也沒贏多少。 —— 孟夏做了一晚上噩夢,夢里,她被狼崽子追著咬。 一點道理都不講的混蛋狼崽。 第二天早晨,她不到六點就醒了。出過冷汗,后背有些發黏,她把睡裙丟進臟衣簍,沖了個澡,出門買早點。 烏鎮有過早的習慣,周末的早晨,街巷兩邊熱熱鬧鬧地支著不少早點攤子,在冬日里冒著滾滾熱氣。 她買了包子和豆漿,又順路去買了兜蘋果。 回去的路上碰見了喬辰。 這片的居民大都來這條街買早點,撞在一起并不奇怪。 喬辰主動走了過來。 孟夏想起那本被周燼撕掉的練習冊,有些愧疚地抿了下唇。 “對不起,我再給你買本新的吧?!?/br> 喬辰笑了笑:“沒事,反正我也做完了?!?/br> 他瞥了眼孟夏手里提的包子豆漿,一個人的量,她飯量小,包子就買了倆。 “你姨媽和meimei沒來嗎?” “昨天下雨,店里的貨沒進完,她們明天再來?!?/br> 喬辰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她家里的事,孟夏沒有避諱。 事情的真相總有一天會被人知道,沒必要遮遮掩掩,謊言說多了,得用更多的謊言才能彌補。 喬辰猶豫了一下:“你以后想考去哪兒?” 前幾天班里發過便利貼,要每個同學寫目標院校,貼在后墻上,只有兩個人沒寫,一個是周燼,一個是孟夏。 周燼那天壓根沒來班里,不可能寫。 孟夏交了空白的便利貼上去。 以她的成績,考上個不錯的大學不成問題,這一年,最熱門的專業是經管和計算機,挺多人都在便利貼上寫了這些專業。 孟夏垂下眼睛:“我還沒想好?!?/br> 喬辰半玩笑半認真:“等你想好了告訴我一聲,也讓我參考參考?!?/br> 他的話沒說完,街道盡頭一片笑鬧聲,動靜不小,許多人都抬頭去看。 孟夏的后頸被一道目光刺著,抬起頭,果然看到那雙熟悉的眼。 周燼坐在摩托車上,外套被風掀得鼓起來,后邊跟著俱樂部的一幫狐朋狗友。 他的恢復力簡直驚人,一晚過去,完全看不出昨天出去買泡面時病得要死的模樣。 這群不良少年在烏鎮的名頭不小,張揚狂妄,一點也不在乎惹眼兩個字。 孟夏垂下眼睛,避開那道目光。 他們沿著街口騎了過去。 孟夏輕輕松口氣,剛要走,人群中一聲驚呼。 馬達聲裹挾著風聲擦過她的耳邊。 離得太近,她幾乎感受到周燼guntang的體溫。 耳邊一聲唿哨。 她沒反應過來,遲了兩三秒,才驚嚇閉眼,手腳都發軟。 喬辰被和她沖散,臉色慘白。 剛才車上的少年睨了他一眼,野蠻,乖戾,狂妄。 他再遲鈍,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簡直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周燼的車騎過一段,又掉頭。 孟夏發懵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睜眼,就看見頭盔后面少年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銀發戳在眉骨,又冷又野。 他抬了抬下巴,拿口型比出三個字。 “別哭啊?!?/br> 從她身邊經過時,從她提的那兜蘋果里撈了個蘋果出來,往半空一拋,又懶洋洋地伸手接住。 這次是真走了。 孟夏不知道,他折騰回來一趟,是為了說這句別哭,還是為了搶走那個蘋果。 —— 安渡港邊,一群少年坐在碼頭吹風。 地上擺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周燼把啤酒罐往旁邊踢了踢,撿塊空地坐下。 他摘下頭盔,銀發被風吹亂,漆黑的眼盯著那個蘋果。 小陳坐過來,扒著他的肩膀。 “燼哥,蘋果能看出個花來?!?/br> “不吃給我唄?!?/br> 燼哥都盯著那個蘋果看半天了,就普普通通一蘋果,愣是讓他看出了塞尚那幅名畫的調調。 周燼扭過頭:“滾?!?/br> 她就那么點小膽,他又把她嚇哭了。 他的胸腔里一陣陣地躁,她真厲害。 小陳摸了盒煙出來,也給周燼遞了一根。 周燼咬著煙,沒點,一條胳膊支在腦后,仰頭看著霧蒙蒙的河面。 小陳是插科打諢的一把好手,覺察到他心情不好,問:“今年鍍城那邊的山地摩托越野賽又要開始了,燼哥要報名嗎?” 那個比賽周燼基本每年都去,每次都能拿到名次。 從前在b市時,他在mr俱樂部受過專業的訓練,在賽場上總是最惹眼的存在。 周燼把煙拿下來,吐口氣:“不去?!?/br> 藺沉也拎著罐啤酒蹲過來,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從他爸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來,簡直像是重獲新生。 “去唄燼哥,冠軍能拿十萬獎金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