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光 第3節
宋月如停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他偷的是個帶著孩子過來玩的母親,那個母親追了過去,結果回來時,四歲的女兒失足落水,沒救上來,女孩的哥哥也跳下去救人了,半條命都沒了。那樣小的孩子...” 那樣小的孩子,她的哥哥也跳下去了,半條命都沒了... 墜入黑暗輕而易舉,從黑暗中走出來,卻遠沒有那樣容易。 孟夏想起那個野蠻生長的少年,他的眼里,什么都有,唯獨沒有光。 宋月如沒再說下去:“后天我休息,過去看你們?!?/br> 臨掛斷時,又不放心地叮囑:“要是孟海生sao擾你,一定和姨媽說?!?/br> —— 家里什么都沒有,第二天傍晚,孟夏上街買東西。 在烏鎮,一切似乎都慢下來,許多人家門前種了花木,從街巷間穿過,處處暗香浮動。 石橋盡頭是烏鎮的市集,里面賣什么的都有,小鎮里頭,最不缺的是煙火氣。 孟夏提著幾兜菜,蹲在攤前挑葡萄。 新剪下來的葡萄,成串地堆在幾只木箱里,供人挑揀。 她不會挑,悶頭往袋子里裝。 坐在后頭的大娘看她的模樣,搖著蒲扇笑:“姑娘,回來探親的?” 孟夏輕輕“嗯”了一聲。 算也不算,她其實沒什么親可探了。 大娘舉著蒲扇,往一串葡萄上點了點:“拿那個,顆顆大的哦?!?/br> 孟夏把那串撿進去,過秤時,問:“大娘,您認不認識常在十水巷的那些年輕人,里頭有個少年,十八九歲,瘦高,銀骨耳釘,挺兇的?!?/br> 烏鎮是小地方,街坊鄰里都熟。 果然,大娘很快就想起來了:“你是說周燼?他家不在這兒,四五年前來的,聽說是因為什么變故?!?/br> 面前的姑娘看著就乖,安安靜靜的,拿那些小年輕的話說,叫什么文藝范。 大娘忍不住多叮囑兩句:“他們都是混不吝的,可不好招惹?!?/br> 把稱好的葡萄遞給孟夏時,又兀自感慨了句:“那孩子也挺可憐的?!?/br> 孟夏接過袋子,道了謝。 臨走時,大娘追著塞了個橘子給她。 “這個也甜的哦?!?/br> 孟夏笑著道謝,這些細碎的善意,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那些骯臟,灰敗,暗無天日,似乎漸漸遠了。 但是孟夏知道,沒有。 一道道的傷疤,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如蛆附骨。 而她還沒有剜去腐rou的勇氣,只能任它們潰爛。 —— 孟夏往回走時,天已經快要黑了。 烏鎮的巷子多,用當地人的話說,走路得鉆來鉆去。 巷子里頭黑,光線弱的地方,孟夏看不清東西。 她快步往回走,想趕在天黑盡前回家。 拐進一條窄巷時,迎面走來一個人。 她只看清一個瘦高的影,往旁邊避了一點,巷子太窄,兩人還是迎面撞上。 少年的肩胛骨清瘦結實,孟夏的額頭被撞得生疼,然后被淡淡的煙草氣裹起來。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墻邊一扯。 暗沉的黃昏,孟夏看到銀骨耳釘上冰冷的金屬色。 周燼。 頭頂一聲輕嗤。 “孟夏?!敝軤a單手插兜,身上帶著戾氣。 最后一縷天光落在他身后,孟夏抬起頭,看清他的模樣。 依舊是那股又野又痞的勁兒,黑發蓋過眉骨,漆黑狹長的眼里,恨意淡了,戾氣和厭惡依舊濃烈。 能叫出她的名字,看上去對她家的事知道了一些。 烏鎮不大,有心打探,什么都不難知道。 guntang的指腹碾過她的手腕,在某一處,頓了一下。 少女纖細光滑的手腕上,有道猙獰的疤。 “舊傷?” 周燼的目光在孟夏的手臂上停了片刻,轉到她的臉上。 孟夏掙了下,沒掙開,被攥住的手腕,沾上少年的體溫,也guntang起來。 “是?!彼f。 五歲那年,孟海生拿裂開的酒瓶劃的,傷口很深,扎進動脈。 宋嵐如回來時,看到女兒的手背上全是血,瘋了一樣抱著她往醫院跑。 去得及時,命撿了回來,沒出什么大事。 因為這件事,宋嵐如終于下定決心,和孟海生離婚,獨自帶著女兒去了b市。 周燼睨她一眼,松了手。 “誰干的?” “孟海生?!?/br> 聽到這個名字,周燼的神色明顯一沉。 他的唇角抿直,漆黑的眼底照不進光,像是滿身戾氣的兇獸。 巷子里一時安靜,少年微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孟夏想起昨天的電話里,宋月如說的話。 周燼低下頭,從那雙杏眼里,看到了同情。 他最討厭的東西。 清高,驕傲,自以為是的同情。 他將她按在墻壁上,指腹摩挲著那塊傷疤。 “別拿那種眼神看我?!?/br> “孟夏,你的施舍,老子不稀罕?!?/br> 說完,他松了手,走進夜幕。 耽誤了這一會兒,天黑盡了。 孟夏摸了圈兜口,發現沒帶手機。 她只能摸著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快到巷口時,一旁傳來咔噠一聲。 火機的光一掀,晃眼地亮。 黑暗中的一簇光,照亮了兩張臉。 孟夏下意識抬起手臂一擋,放下時,看到周燼的臉。 他蹲在石階上,掀起眼皮,看著她的狼狽。 “手?!?/br> 懶散的語調。 孟夏抿住唇,瞪著他,胸腔起伏。 周燼等得不耐煩,一把扯過她的手,把一只袋子丟過去。 是那兜葡萄,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下去的。 周燼站起來,拍拍她的臉蛋。 “孟夏,以后見到我,記得繞道走?!?/br> 直白狂妄的厭惡。 巷外有人喊:“阿燼,走了?!?/br> 周燼從石階上跳下來,跨上停在一旁的摩托。 帶起的風掀了孟夏一臉。 她氣得咬牙。 混蛋。 —— 沈野他們等在巷口,探頭往里看。 周燼沒剎車,徑直往前騎。 顯而易見的煩躁。 幾人費了吃奶的勁兒才勉強追上。 沈野頂著呼呼的風聲,問:“燼哥,巷子里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