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光 第2節
剛才經過巷口時,她見過這個少年。 銀骨耳釘,鋒利的下頜線隱沒在黑暗里,含著煙,曲腿踩在石階上,懶散地摸牌。 在b市,孟夏很少見到這樣的人。 一身戾氣,野蠻生長,又野又痞的勁兒,扎根到骨子里。 鑰匙被抽走,周燼捏在指尖繞了兩圈,隨意朝后一拋。 “你家?”沉冷的語調,泛著戾氣。 孟夏仰著頭,手機屏幕的光很弱,她有夜盲癥,只能看到光亮盡頭,少年的一雙眼。 里面有狂妄直白的厭惡。 令人不安的感知,讓她的掌心起了層冷汗。 “我家?!彼f。 周燼的指節一緊,凸起的骨節幾乎沖破外面的一層皮:“孟海生是你什么人?”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孟夏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破碎的瓷片,鮮紅的血,隱忍的嗚咽... 她咬唇,語調漠然:“生父?!?/br> 周燼突地笑一聲,伸出手,一把按滅她的手機屏幕。 眼前驟然黑下來,孟夏什么都看不到了。 像是沉沒在漆黑的海,一寸寸墜落。 孟夏突然害怕起來,那些熟悉恐懼和不安,將她湮沒吞噬。她把年幼的孟檸拉到身后,抬手去推門。 少年的手臂結實有力,她用盡力氣去推,鐵門吱呀呀響了兩下,又彈了回來。 周燼騰出另一只手,按住孟夏的手,壓過頭頂,擰麻花一樣。 “孟海生在哪兒?” “不知道?!?/br> “耍我呢?” “沒有?!泵舷牡男闹邪l顫,一把打在那只手上。 她沒收力,周燼的手背紅了一片。 周燼的目光冷下來,舌尖抵在上顎,低低罵了句cao。 要是沈野他們在這里,一定看得出,周燼是在發病的邊緣。 當年的那件事,是少年心頭的一道疤,他在這座偏僻小鎮野蠻生長了這么多年,就是因為這道疤。 “老實點,再動把你捆起來?!?/br> 少女像是被嚇住,當真沒動。 年幼的孟檸突然哭了起來,抱著孟夏的手臂:“jiejie,我怕?!?/br> 周燼一怔,指骨松了一些。 孟夏趁勢推開門,銹跡斑駁的鐵門顫了兩下。 周燼低眸,少女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杏眼,里面含著柔軟淚意。 看上去狼狽極了。 又乖得要死。 他松開手,靠在老舊的墻皮上,撥著火機。 方才被丟掉的那串鑰匙還在地上,周燼瞇了下眼,撿起來,隨手掛在門框的鐵鉤上。 孟夏看得見,夠不著的地方。 --------------------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開《刺猬》,專欄可收藏 桑時常會想起那雙眼。 漆黑的眼,野蠻,狂妄,在午夜的街巷,直勾勾地刺著她。 曾經的無數個暗夜里,他們豎起尖刺,別扭地彼此取暖。 后來,她垂下眼睛,扭頭離開。 走的那天,他說:“你厲害?!?/br> “別他媽哭著回來,桑時?!?/br> 一語成讖。 第2章 燼余 老房子太久沒人住,孟夏收拾了一個多小時,才勉強能落腳。 她抱著畫板袋,回了自己的房間。 烏鎮的夜晚安靜,漆黑的夜幕垂著兩三星子,偶爾有幾聲蟬鳴。 孟夏拆開袋子,從里面拿出畫架支好,拉出畫布,反扣在地上。 她五歲開始學油畫,繃過無數次畫布。 這一次卻沒能成功。 她的手抖得厲害,那些畫面,一幀幀出現在眼前。 放大腐爛的貓尸圖片,社交平臺的私信詛咒,代表正義的審判。 這一切,只是因為一幅畫。 畫中是一只被困在樓臺上的奶牛貓。 三月的時候,宋嵐如在小區散步,偶然看到了這只貓,聯系了動物救助人員。 回家之后,她回想起奶牛貓眼中對生的渴望,生出靈感,作了幅畫。 《燼光》,燼余之中,窺破天光。 因為這幅畫,宋嵐如聲名大噪。 她不知道,那只貓后來沒能救下來。 有人扒出了畫的原型,說宋嵐如為了作畫,故意拖延,導致困在樓臺上的貓死去。罵聲鋪天蓋地,不容分辯。 隔著屏幕,不需要考據,每一個人都是正義的使者。 宋嵐如從天臺上跳下去時,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 她的社交賬號上,只留下一句話——請放過我的孩子們。 宋嵐如是個很堅強的人,即便在最后幾天,也把一切安排得縝密周全。 如常地送孟夏參加最后一門考試,將孟檸托付給親戚照看,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還給即將高考完的女兒準備了一束花。 紫色的滿天星,花語是關懷和思念。 宋嵐如不知道,孟夏沒能參加最后一門考試。 半路上,司機的車被別停,他們拿腐爛的貓尸照片給她看,對她進行“正義”的考問。 最后,司機報了警,孟夏在三點二十趕到考場,被拒絕進入。 回去時,樓下拉了長長的警戒線,家中只剩了一束紫色的滿天星。 她沒有mama了。 每個人都不是兇手,每個人都是兇手。 十八歲的夏天,孟夏的生活暗無天日。 勸她回烏鎮小住時,宋月如說:“老悶著不好,就當散心?!?/br> 孟夏知道,不是散心,是逃避。 任尚未得到的公道和曾經的萬丈光芒,淹沒在骯臟,灰敗,暗無天日底下。 她蓋住眼睛,眼前被黑暗遮擋。 松節油的氣味里,那些溺水般的窒息感又浮了上來。 孟夏恍惚了一會兒,兜里的手機震了兩下。 是宋月如。 她按了接聽,宋月如那邊有點吵,大概是剛忙完。 “夏夏,回去了嗎?” 孟夏點頭:“都收拾好了,姨媽放心?!?/br> 快要掛斷時,她忽然想起剛才堵在屋外的少年。 漆黑狹長的眼睛里,有著狂妄直白的憎惡。 孟夏猶豫了一下,問:“姨媽,孟海生后來在烏鎮待過嗎?” 聽到這個噩夢一般的名字,宋月如先咬牙切齒地罵了句混蛋。 “他去sao擾你了?” 孟夏搖頭,五歲那年,宋嵐如和孟海生離婚,從那之后,她沒見過這個生父。 宋月如那邊明顯松了口氣。 “早不在烏鎮了,聽說四五年前犯過事,盜竊,進去過,出來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