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我的心略大于整個宇宙(上)
虛薄的月光像一片浸濕的紗,透過窗簾縫隙,軟塌塌地貼在林雨汗濕的額頭上。 她的右手死死攥著被角,指節都泛出青白色,口中則斷斷續續低吟著,聲音像是悶在氣管里卡住了,最終化作破碎的喘息,在凌晨兩點的寂靜中格外刺耳。 直到一個翻身,她伸出床沿的右腳猛地下垂,腳踝骨撞到床板咚地一響。 林雨在這種從高處墜落的失重感中驚醒。 一片漆黑里,唯有送風的空調泛著幽光的26℃。 林雨在冰涼的桌面上摸索著手機,急得連燈都忘記了開。 電子屏幕突然亮起,白瑩瑩的光刺得她瞳孔驟縮,雙眼發酸—— “1:23 9月1日 周四凌晨” 鎖屏通知欄上,一共兩條消息。 第一條是來自12306的短信,提醒她火車票已完成改簽,注意安排好行程。第二條則是林雪的微信消息,對話框里他的最后一句話是“jiejie,晚安” 因為昨天的爭吵,林雨回房間后就把門鎖了起來,拒絕和林雪的任何交談。她沒有出房間吃晚飯,并且默默將4號的車票改簽到1號,打算明天傍晚就提前出發,離開這個令她迷亂的地方。 此時此刻,行李箱正乖乖抵著房門,里面躺著林雨收拾好的要帶的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雨呆滯地看著數字跳到1:24,跳得令她心慌。 她的掌心因為久久緊握,被冷汗浸濕而變得黏膩起來。 設置的熄屏時間是一分鐘,在屏幕徹底暗下去之前,林雨移動手指按下解鎖密碼,因為顫抖,按了三次才成功。 點進日歷,她確認現在是2022年。 為什么想要確認時間呢? 她似乎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連時間的概念都模糊了。 空調依舊賣力工作,冷風拂過,激得林雨打了個寒顫,涼意從腳心躥上來,卻壓不住太陽xue突突地跳痛,夢境的殘片還在眼前閃回—— 林雨不喜歡令人煩惱痛苦的事情,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逃避。臨睡前她就想過,如果可以的話,一定要用一罐安眠藥把一切迷暈,當整個世界都在沉睡,她醒來后只要感嘆一句大夢初醒,就能把所有的煩心事拋之腦后了。 現在,她真的經歷了一個長夢。 夢中發生的一切都清晰到像是假的,令人目眩神迷。 林雨恍惚起身,失神間,她想起要拿鑰匙,踱步折返幾次,才終于摸黑走出房間。 她終于虛虛晃晃著走到林雪的房門前。 鑰匙插進黃銅鎖孔,轉動間,金屬碰撞的咔嗒聲摻入無邊的寂靜,像擲入水中的一枚石子。 她走進去,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林雨的步子邁得很輕,拖鞋不知何時掉了一只,冰涼的木板貼著腳心,她卻渾然不覺。 薄薄的紗簾遮不住窗外的月光。 借著朦朧的月色,放大的瞳孔讓林雨逐漸適應眼前的晦暗與模糊。 林雨沿著床沿坐下,鋪平的床鋪陷出柔軟的弧度。 她低頭默默看著林雪——他的姿態板正得有些不自然,像童話里被詛咒或者被陷害而假死的公主一樣,保持著安靜而平和的端莊。 他會被吻醒嗎?公主都是被王子的真愛之吻喚醒的。 一邊看,一邊胡思亂想。 就這樣保持著一個姿勢,林雨細致入微地看了他很久,久到眼睛干澀、四肢僵硬。 林雨發現他平穩的吐息帶動薄薄的被子規律起伏,除此之外,還有線條凌厲的鎖骨,連綿在皮膚之下,像是隨時會振翅飛走。 林雨想要捉住。 她微微俯身,用她的額頭抵著林雪的額頭,以此固定住他。 距離拉得極近,交纏曖昧的呼吸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誰的。 為了分辨,林雨先伸出了一根手指,懸在林雪鼻尖下方兩厘米處,停滯許久,直到溫熱濕潤的氣流拂過指紋,然后她更加大膽地,用一只手輕輕握住他的頸側,感受著掌心處脈搏跳動的觸感,最后才撫上他的心口—— 皮膚之下,汩汩流動的生命力,正沿著神經末梢涌進林雨冰涼的軀體。 阿雪正在睡覺呢。 ——林雨心中突然冒過這么一句廢話。 但是這句廢話卻讓她所有的懸懸在念霎時落地,她感到一種安心。 類似失而復得的心情。 可是明明她并沒有失去什么,卻有一種莫大的哀傷,恍惚的喜悅。 淚水毫無預兆地砸在林雪的臉上。 第一滴落在他的眼瞼上,滾流到眼睫處,惹得微微震顫。 第二滴順著他的鼻梁滑進唇縫,還有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 林雨無聲哭泣著,連嗚咽聲都沒有,怕驚擾對方的安眠??墒橇鳒I偏偏像落雨,不能想停就停。 她收回手,胡亂擦了擦模糊的淚眼。 她靜悄悄地來,打算也靜悄悄地離開。 可不等起身,林雨就被扣住了手腕。 云層飄開,月色愈明的瞬間,林雨回望見一雙潮濕的眼睛,清明得沒有半分睡意。 林雪在林雨開門時就醒了。 他的睫毛上還沾著屬于林雨的淚珠,隨著眨眼滾落下來,在枕頭上洇出深色圓點,虹膜上也蒙著一層水霧,卻依舊亮得驚人。 在裝睡的漫長時間里,林雪心下煎熬,快速思考著許多事情—— jiejie為什么要哭呢?為什么要在夜半來我的房間呢?為什么要在與我吵架、冷戰之后又突然靠近我呢?為什么不愿聽我舌干唇焦的解釋,卻要來聽我心臟跳動的聲音呢? 太多太多為什么,但林雪卻一個答案也沒想出來。他又想起搬家前的那場火災,那段時間里,林雨也是這樣對他。 若即若離、忽近忽遠,他拼命想猜出jiejie的心思,想得幾乎要瘋了??墒侵灰钟瓴婚_口,他就無能為力。 這次,jiejie又在惋惜什么?痛苦什么?可憐什么? 所有的疑惑都融入一句簡短的問話: “jiejie,你怎么了?” 其實他還想問“為什么這次沒有擁抱我呢?”,不過終究沒開口,他知道得寸進尺會被抵觸的。 “沒事,就是來看看你?!绷钟甑?,她扭動手腕想要掙脫林雪的束縛,卻被他加重力道握得更緊。 林雨身子向前,手臂卻被拉著向后,腳步于是變得錯亂,重新跌進柔軟的床鋪。 悶悶的聲音讓林雪意識到他的jiejie正光腳踩在地上。 “怎么不穿鞋子?”林雪彎身收回手臂,也把林雨徹底收進他的懷里,塞進被子,“會著涼的?!?/br> “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林雨悶聲回答。 林雪沒再說話,默默替林雨掖好被角,重新閉上了眼睛,似要再會周公。 相處了十幾年,林雪太了解他的jiejie了,只要她不想說,那就永遠不可能撬開她的嘴問出一二。而且白天本來就已經惹jiejie生氣了,現在再追問也只會惹她厭煩。 所以他在等,等jiejie主動和他說。 那時,他就可以作為完美的、唯一的、無可替代的傾聽者,撫平她的蹙眉,吻去她的眼淚…… 林雨略顯無措地平躺著,垂散的發絲陷進兩個枕頭之間的縫隙。 雖然更加親密的事情也已經做過,雖然小時候他們也曾這樣躺在一張床上度過無數個夜晚,但是,畢竟他們兩人已經很久沒有睡在一個被窩里了,身側驟然多了個更加高大的身軀,林雨覺得有些不習慣。 她側身看看林雪,又抬頭看看漆黑的天花板,視線沒有一個固定的落點,輾轉反側間,始終無法入眠。 林雨的心被壓著、喉嚨被堵著、眼睛被夜色蒙蔽著、思緒被厚厚的濕棉絮裹著,她需要立刻釋放什么、傾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