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戲(作者:妄鴉) 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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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因為今晚子時是神婚儀式的開始,祭壇這邊早早做足了準備。 幾十年來,為了復活雷柔所鐫刻下的符文也派上了用場。 于是以夜紅神龕為中心,深紅色的血水逐漸填滿了祭壇上符文的空缺。 毫無疑問,這個場景相當震撼。特別是當一切都以慢無數拍的畫面呈現時,艷麗散開的血幕,頹靡的紅花,搖曳在地表的燭火,飛散的藍色圣泉光點……還有站在這一切最中心的,掛著漫不經心嘲諷笑容的神明。 明明處于低處,姿態卻有如俯瞰。 為什么時間變慢對他毫無影響?! 更加莫大的恐慌要原晴之拼命掙扎,于是會錯了意的人頓了一下,笨拙緩慢地拍打著她的后背,像是無聲地安撫。 龐大的力量倒灌而起,通天貫地。 “小晴——” 恍惚間,原晴之聽見了戲外遙遠的喊聲。 不知是不是錯覺,專注于對抗的虞夢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幽深的紅眸斂住了他所有的情緒。一如既往地要人讀不懂。 “本座還在猜是哪路轉世投胎的仇家,沒想到不過是群烏合之眾?!?/br> 然而很快,虞夢驚就收回了視線。 他重新抬眸,輕蔑一笑:“就憑你們,也妄想把她從本座身邊奪走?!” 鋪天蓋地的紅色里出現了一線金。 絲絲縷縷的金線,從虞夢驚周身開始逸散,匯聚到氣旋海洋里。 “不好!”晏孤塵大驚失色:“那是功德之力!” 按照《夜行記》的記載,只有得到海量功德的妖魔,才能在接受討封后,敕封為神。 這種力量極其強大,且獲得條件苛刻,平日里只能通過香火和巫女的祭祀提煉少許。整本書里,唯一有這個能力的,也就只有第一卷的虞夢驚。 眾所周知,虞夢驚不吃香火,也沒有巫女。至少原晴之這個轉化一半的還算不上。 這意味著,功德之力,他用一點就少一點。 若是大量流失功德,又得不到補充,從神位中跌落,重新化為墮妖不無可能。 “可看他現在這樣,哪像省著點啊……” 望著這一幕,賈文宇目瞪口呆。 “瘋了吧,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 在功德之力仿佛不要錢的揮霍下。漸漸地,風聲變小了。 祭壇上下起了永無止境的紅雨。 雨滴從近乎懸停的緩慢逐漸加速,越來越大,慢慢地回到了正常的速度。 原晴之好不容易再次提起的,滿懷希冀的心,終于陷入了死寂。徹徹底底。 她知道,自己是出不去這場戲了。 被這場變故席卷到七零八落的祭壇上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直到虞夢驚再次開口,打破了靜謐。 “戲臺?!?/br> 見少女垂眸不看他,后者又重復了一遍:“戲臺?!?/br> “就在剛才,我看見了一座戲臺?!庇輭趔@抬手摁住自己的眉心。 因為過于荒謬,所以他說出來時,語氣也存疑。 只是看到的畫面絕非作假,即便它是如此離奇古怪,荒誕不經。 “而我們……正站在這座巨大的戲臺上?!?/br> 原晴之駭然抬眸。 在那片花與血交織的風暴里,用出全力的神明終于得以窺見世界真實的一角。 “是戲。對嗎,小梨?!庇輭趔@喃喃自語。 他的思路從來沒有這么一刻如此清晰,語速從來沒有一刻如此之快,步步緊逼。 “慶國的武五,薛宅的雷柔,摘星樓的嚴梨,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因為她們只是一個戲中的角色,一個需要扮演的對象,并非真正的你?!?/br> 消失是謝幕,死亡是退出。 正因為是戲,才會無所畏懼。 已經不需要回答,原晴之惶然的表情能夠說明一切。 男人凝視她許久,從胸膛里發出摧枯拉朽的笑音。 他像一頭絕望的斗獸,握住她的雙肩,強迫她同自己對視。 在原晴之的記憶中,虞夢驚從未如此狼狽過。 散落的長發像墨一樣潑灑在混亂的肩頭,鏡片寸寸碎裂,臉上出現的血痕劃開了又愈合,唯有那雙紅眸粲然如火,仿佛長夜中永燃不熄的燈燭。 “整整五百年,我等了你五百年?!?/br> 他彎腰抵著她額心,好似情人呢喃低語:“原來……在你的眼中,我只是個戲中人嗎?” “你只是想將這出戲演繹得更加精彩,看我為你神魂顛倒,愛若瘋魔嗎?” 然后對觀眾說,看啊,高貴的慶神,被一介凡人玩弄得如此可笑。 “在你眼里,虞夢驚的一生,只是薄薄一紙,隨便兩三下就可以翻完的戲文嗎?!告訴我??!” 即使貴為神明,在說到這句話的結尾時,仍舊仍不住抬高了語調,聲嘶力竭。 聲音在空寂的祭壇炸響,剎那穿越空間的壁壘,沖出戲臺。 ——那是發覺自己被命運玩笑愚弄的不甘怒吼。 死寂。不論是戲內,還是戲外。 誰也沒有料到,也不可能想得到,虞夢驚真的打破了這第四面墻。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神明眼里的光芒愈發暗淡,如同燭火飄搖。 終于,他失去了所有表情,用指腹摩挲原晴之的嘴唇,冷冷開口:“如果明知是戲內人,你又何必來招惹我?!焙伪貙⑺麖哪茄7质芯认?,拽著他從無間地獄走到溫暖人間。 那顆長成蒼天大樹的種子瘋狂扭曲著,分裂成無數根藤蔓,絕望又痛楚地想要將她纏繞,攪緊,密不透風。 瘋到一定程度,虞夢驚反而冷靜下來。 他是詭艷華美的畫皮,內里遮掩著森然腐爛的白骨;她是戲外人,容顏一折一變。 即便她是戲外人又如何?慶神一樣可以用神血締結契約,只要再給他一些時間,多喂一些,在靈魂上締結聯系也不無可能。只要能結成因果線,她往后就不要想逃離自己身邊。 既然招惹了,就得做好被囚困的準備。 更何況他還是個只知掠奪的邪神。 “……沒有?!?/br> 啜泣的聲音終于響起。 “沒有故意招惹你?!?/br> 面前的少女默默地搖頭:“……抱歉?!?/br> 虞夢驚靜止住了。 他的手背落下溫熱的液體。緊接著,越變越多,被雨水沖淡。 眼淚從原晴之的臉頰上滾落。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直擊靈魂的逼問中無動于衷。 這一刻,嚴梨不再是嚴梨,她在虛假的戲中,變回了真正的自己。 “抱歉……是我對不起你?!痹缰槐楸橹貜椭?,杏眼通紅。 即使深知言語蒼白無力,但除此之外,已然說不出更多。 虞夢驚聽著,只想發出譏笑。 可人痛苦到極點,就連牽動嘴角都做不到,只能僵立。 啊。所以,她還是想離開自己。 這個認知冷漠又混雜著guntang的溫度,化作世間最鋒利的刀,剖開他的骨血,攪碎內里神魂。 于分尸中面不改色,還有心情帶著微笑的慶神生平第一次品嘗到如此鉆心的痛楚。自內而外,好似九天之中震下無數道紫光驚雷,將他完完整整磨碎,然后磨碎了又重組?;蛟S也比不上億萬分之一。 虞夢驚想要不管不顧,罔顧無視她的意愿,強行將人留下。讓那雙明亮獨特的眼睛只能看著他,從白晝到黃昏,永遠永遠。他可以把她鎖在這里,囚禁起來,為什么非要照顧她的情緒,了解她的意愿,尊重她的感受。 畢竟先招惹他的人是她,而巫女本來就該和神在一起,不是嗎? 可手背的觸感那么輕,又那么重,一滴就能擊潰瘋狂扭曲的樹。 從少女眼淚開始,從少女眼淚結束。 于是,他的堅不可摧,他的深沉陰郁,他的瘋狂暴虐,不顧一切,全部敗在了那灼熱的眼淚里。 潰不成軍。 “……你走吧?!?/br> 什么? 這一刻,不僅僅是原晴之驚愕的抬眸,就連已經同樣絕望的戲外觀眾也不敢置信。 他們看向那個站在原地的男人,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忽然改口。 明明不管是原晴之,還是戲外人,此時此刻都已束手無策,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 后者松開一直纏繞在少女腰間的手,面無表情地開口。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像粗糙的石頭磨過砂礫,淌下黏稠疼痛的血,最終只擠出這一個字,“走?!?/br> 虞夢驚終于認輸了。 見原晴之還沒有動作,慶神一拂袖。 剎那間,漫天的花海席卷而起,將呆愣在原地的少女猛地推了出去,飛出數十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