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婚 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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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不清,君晟恍惚瞧見了已故的師母景氏。 姚寶林拾級而上,搖曳生姿,扭得一眾御前侍衛偷偷打量,卻渾然不覺,抬頭看向君晟,“君大人陪陛下說完話兒了?” 見君晟徑自步下階梯,她掩了掩袖,“呦,大人不會是因為德妃與我避嫌吧?你們也不再是表親了呀?!?/br> “娘娘言重了?!本赡_步未停,不愛笑,卻不吝嗇笑,“臣只是沒注意到娘娘?!?/br> 盯著男人峻拔的背影消失在霧靄之中,姚寶林哼一聲,推開掌燈的宮人,走入寢殿,吹了一夜枕邊風。 ** 七月廿八,萬壽節的前一日,太師府琉璃苑草木扶疏,鋪陳開如詩畫卷,沈栩坐在庭院亭中背書,身后有侍從搖著小扇。 一名心腹小廝走進月門,面帶喜色,“稟公子,德妃娘娘帶回喜訊,陛下選中了公子的賀詞,大加贊賞。大夫人說,還要多虧了德妃娘娘將公子的賀詞放在最顯眼的位置?!?/br> 每逢萬壽節,朝臣都會抓住機會,督促家中未入仕的子嗣為天子寫賀詞,以提前博得好印象。 今年送入宮的賀詞,天子只贊了三人,沈栩身在其中。 沈栩自是歡喜,面上不顯,也印證了他的想法,懷才不遇的多是寒門庶族,高門有為子弟有大把接近圣駕的機會和助力。 “替我多謝娘娘?!?/br> 小廝應“是”,又說起另一樁事,“聽賬房那邊說,老夫人給季家娘子準備了見面禮,價值百兩......” 百兩紋銀在尋常人家難以計數,如今落在沈栩耳中不過爾爾,可在聽到“黃金”二字時,還是些許震驚。 老夫人的偏心,顯而易見。 不過,他欠季綰的,不會覺得不平衡。 “季家娘子值得十里紅妝,滿城桂花鋪路,百兩黃金算不得什么,退下吧?!?/br> 小廝哈腰退去,少頃折返回來,“公子,太師臨時換人,打算明日帶您赴萬壽宴?!?/br> 比起連連道喜的小廝,沈栩沒有受寵若驚,不允許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 這是他應得的。 沈栩的蛻變,太師夫婦看在眼里,也因賀詞一鳴驚人,德妃受譚氏所托,見機行事,讓天子得知了沈栩三年前被頂替落榜的事,繼而問責起負責科舉的禮部尚書。 “既被頂替,為何不在事后上報,補其舉人功名?” 科舉在大鄞朝是重中之重,禮部尚書訕訕抹額,“是臣的疏忽,沒有及時補漏,致使懷才士子落得個滄海遺珠之憾。臣思過、認罰?!?/br> 候在側的其余臣子,皆記住了沈栩這個名字。 ** 翌日清早,季綰送弟弟去往珍書閣,順便借來幾本醫書。 萬壽節宮城內外熱鬧歡騰,沖淡了百姓對前陣子命案的恐慌。 蔡恬霜揣著兩把飴糖走進診間,一把撒在診臺上,一把塞進荷包里,“今夜吟玉樓外有煙火宴,咱們也去瞧瞧?” “何時聽說的?” 吟玉樓是京城生意最紅火的酒樓,建在水面上,四周潺潺淙淙,柳暗花遮。每年除夕、元宵和七夕還會舉辦煙火宴,引才子佳人吟詩作賦、紈绔子弟拈花弄月。能登樓的食客,必然是腰纏萬貫的,尋常百姓只能在水畔佇足。 可從沒見過在萬壽節舉辦的煙火宴。 蔡恬霜剝開一塊飴糖含進嘴里,甜得搖頭晃腦,“從街市上聽來的,是宮里的姚寶林建議陛下要與民同樂。陛下不能輕易出宮,由姚寶林在吟玉樓舉辦煙火宴?!?/br> 怕季綰不識得姚寶林,蔡恬霜解釋道:“姚寶林是近來得寵的美人,仗著盛寵,經常擠兌德妃娘娘?!?/br> 皇后、賢妃、淑妃均過了花期,在御前爭寵最甚的便是德妃和姚寶林,兩人都不是善茬,常常針鋒相對。 姚寶林的提議,深得帝心,贏得漂亮。 后宮之爭與季綰相隔遙遙,但不妨礙她去欣賞盛況。 “好?!?/br> 當晚,宮里宮外張燈結彩,火樹銀花。各大街市人頭攢動,尤其是吟玉樓外,擠滿看熱鬧的百姓。 愛出風頭的富家子弟,想要擲金撒銀登樓倚欄,卻被婉拒門外。 季綰姐弟帶著蔡恬霜擠在蜿蜒湖面的漂臺上,欣賞一盞盞被放入水中的花燈。 花燈游魚,美輪美奐。 “好美啊?!?/br> 雖是太師府培養出的女護衛,可蔡恬霜還是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拉著季綰蹦蹦跳跳。 季綰沒她歡脫,抽回衣袖,靜靜觀賞。 既是與民同樂,除了姚寶林,朝廷來了不少宮妃、貴婦,分布在吟玉樓的各個樓層。 譚萱斕從一眾宮妃中走出,百無聊賴地站在外廊上俯瞰,不知怎地,在樓外黑壓壓的人群中凝住了一抹柔粉身影。 搭在闌干上的手輕輕握住橫木。 “來人?!?/br> 季綰是在煙火竄起時,被宮人帶上吟玉樓的。 人們被絢爛煙火吸引,沒人再注意登樓的人。 “姑娘請?!?/br> 季綰步上七層,在一雙雙好奇的視線下,走到譚萱斕身邊,宛若穿梭在爭奇斗艷的花叢中。 雖是布衣民女,卻是德妃的客人,宮妃和貴婦們沒有過多在意,也沒太過非議,扭回頭,三五成群地攀聊起來。 季綰走到譚萱斕身邊,“民女給德妃娘娘請安?!?/br> 被猜中身份,譚萱斕微愣,良久,拉過她的手,“君晟告訴你的?” “民女猜的?!?/br> “那你很機敏?!?/br> 譚萱斕屏退身側伺候的宮人,雙肘杵在闌干上,仰頸眺望星河,“本宮有一事想請你幫忙?!?/br> “娘娘請講?!?/br> “后宮是非多,本宮信不過那些被皇后cao控的太醫,日后會時常勞煩你入宮?!?/br> 季綰正要回答,忽見一侍女急匆匆走進來,與譚萱斕耳語幾句。 譚萱斕流露出被責怪后的不悅,經風一吹片刻消散,轉而笑道:“君晟在門外等你,責怪本宮私自見你 。先過去吧,切記,在這里要寸步不離君晟的視線?!?/br> 季綰喜靜,自進門就很拘謹,卻在得知君晟也在時,浮躁的情緒沉了下去。 欠欠身子,她隨侍女離場,步上九層,腦海一直回蕩著德妃那句似有似無的暗示。 吟玉樓共十層,越往上去,風越大。 最熱鬧的是姚寶林所在的七層,可謂珠光寶氣齊聚一堂,朝臣們則是集中在低層攀談寒暄。 九層空曠,無人問津。 本以為還有其他人在,卻只見到一道孤影站在外廊上,背對房門,被煙火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 “大人怎么不在宮里?” 君晟回過身,“姚寶林需要朝臣撐場子,陛下遣我來此?!?/br> 季綰走上前,與男人并立在闌干前,欣賞起不同視角下的風景,半開玩笑道:“那真是好大的排場,能讓通政使做陪襯?!?/br> 綰在玉冠中的墨發被風吹得微亂,君晟看向長發亂飄的女子,提了提唇角,將人拉過來,挨著自己近了些。 “暖和?!?/br> 有人甘愿擋風,季綰沒有拒絕這份好意,下一息,青絲被人綰起。 看著親手為她綰發的男人,季綰頭皮發麻,僵著不敢動彈。 煙火斑斕,變換著色彩映在他們的身上。 君晟扯下闌干上用作裝飾的花枝,纏繞在季綰的發尾,完成一條松松垮垮的麻花辮子。 再不會被夜風吹起。 季綰撫了撫搭在肩頭的辮子,“多謝?!?/br> “說了,不必與我客氣?!?/br> 君晟斜倚廊柱,抱臂繼續觀賞煙火,內勾的眼角微斂,察覺到簇簇煙火一點點向著吟玉樓的方向綻放。 姚寶林為顯帝王的盛寵,備下比除夕翻倍的煙火,離得遠觀賞尚且覺得壯觀,可當煙火如箭雨般竄向吟玉樓時,感官的壓迫陡然倍增。 要起火了。 僅僅一瞬,八層和十層的闌干被煙火點燃,竄起火焰,迅速蔓延。 “啊,燒起來了!” “快撤離!” 樓內賓客受到驚嚇,亂作一團,樓外百姓瞪著眼,不可置信看著拔地而起的高樓冒起白煙。 大風助燃,轉瞬黑煙滾滾。 季綰驚愕,“不逃嗎?” 君晟看向起煙的旋梯口,又低眸看向面前的女子,“逃得出去嗎?” 語氣平常到像在陳述一件不打緊的事,比天氣變換還要不打緊。 下方全是驚叫聲,季綰竭力讓自己冷靜,跑到墻角的銅盆前打濕帕子和衣袖,想要捂住自己和君晟的口鼻。 可君晟身量太高,她踮腳難以支撐,索性放棄。 處事不驚是優點,可也不能一直站在這里被煙嗆啊。 “來不及了,我們......”季綰俯瞰樓外,緊緊攥住男人的衣袖,“跳下去吧?!?/br> 處在九層高樓,光俯瞰腿就軟了,何況是跳下去,可煙嗆的窒息感涌來,季綰不做他想,使勁兒推了推君晟,“走不走?” 看著快要發怒的姑娘,君晟唇邊笑痕淺淺,點漆墨瞳映出燃燒的火焰,還有女子生慍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