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節
外祖父如今被控消極避戰,這罪名不小,她總得先去家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決定下一步該怎么走,是先去贛南還是暫時留在浙江。 身上一攤子的事,她沒時間計較這些楚庭川身邊的勢力對她的排擠和防備。 也用不著。 楚庭川也知道這一趟朱元是必定為了找他說這個才會讓人來傳話,否則為了避免他為難,這一路上將近大半個月的行程,她從未做過任何讓人傳話的舉動。 他并沒有過多的猶豫便點了點頭:“既然如此,等到了碼頭,我便安排你下船,等到我那邊的事情處置完畢,便來尋你?!?/br> 找她? 朱元覺得這話似乎是有些不對,但是這個時候也沒想的太深,點點頭便答應了,又提醒他:“殿下去金陵還是小心些吧,揚州的那個案子,總是不簡單的?!?/br> 第789章 態度 一旦跟欽差的船隊分開,朱元身邊所有人的神經便都松散了幾分,連帶著綠衣水鶴都松了口氣,站在船頭迎著風朝朱元看過來,笑盈盈的跟朱元說:“姑娘!還是咱們自己走好,你看,那邊碼頭上,有許多人在走集市呢!” 碼頭上人來人往,向來都是熱鬧無比的,尤其是到了江南境內,人就越發的多,穿的衣裳也越發的輕薄且飄逸,綠衣看著蹲在河邊上洗衣裳洗菜的那些人,歪著頭思索了一下,才困惑的皺著眉頭喊了一聲姑娘,等朱元聽見了,又去指岸上:“那個姑娘好面熟啊……似乎是……” 她正想說出名字來,但是等到目光一觸及岸上,話音頓時戛然而止,岸上原本洗衣裳的那些人都已經回頭走了,哪里還有什么人。 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蘇付氏不以為意,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著朱元,有些欣慰又有些忐忑的道:“多少年沒有回家了,雖然不是回老宅,可是父親在哪里,哪里才是家,也不知道父親那么要強的人,如今如何了?!?/br> 她是近鄉情怯。 出嫁之時什么都不懂,現在卻已經是個歷經滄桑的中年人了,年輕人不懂怕,年紀越大的,就越知道要怕。 也不知道家是不是還是那個家。 朱元也立在船頭看著清晨里的這些塵世煙火,聽見蘇付氏的感慨微微笑了笑輕聲讓她放心:“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br> 上一世活的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姨母告訴她的這句話讓她一直咬著牙苦苦支撐-----一切都會過去的。 不管是好是壞,只要人活著,那就一切都會過去。 蘇付氏被她說的一怔,見她神情肅穆,便恍然的搖了搖頭:“是啊,一切都會好的?!彼f著,攏了攏身上的薄絹披風,讓朱元回船艙里去:“總歸是早上,風還是有些大,先進去吧?!?/br> 綠衣和水鶴卻玩的很瘋。 船上都是她們自己人,護衛隊是由錦常跟方良兩人指揮的,這兩人一個狠辣一個謹慎,一絲紕漏都沒有。 難得的是那些原本跟在楚庭川身后的老學究們也都不會來找麻煩了,她們也知道朱元不約束她們,干脆就撒開了玩兒。 蘇付氏聽見笑聲便忍不住搖頭:“這兩個丫頭可真是玩瘋了,若是在……”她咳嗽了一聲沒再說之后的話,看著朱元坐下,便忽然說:“元元,等到咱們家里的事情處理完了,讓你舅母給你找個好人家定下來吧?” 這件事其實早在京城的時候付家那邊便總是來信提起了。 只是當時蘇付氏心里還總是存著觀望的心思,便沒跟朱元提起。 可現在不同了,她已經徹底的看清楚了朱元跟楚庭川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既然沒有了指望,那就該尋一條最好的出路。 朱元總說這一輩子都只跟著她過,可小孩子的話哪里信得?自己也不能永生不老,怎么能照顧朱元一輩子? 總要給她安排好這些,她心里才放心。 蘇付氏這幾天一直都是這么惴惴不安的,朱元知道這是因為愈發的快要到浙江,她心里就愈發的不安的緣故,也不反駁,只是笑著說起了另一件事:“姨母,舅母是個什么樣的人?” 蘇付氏被她問住了。 其實她跟大嫂相處的時間很短,大嫂入門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備嫁了,加上那時候大嫂是新媳婦,還很面嫩,因此她們兩個并沒有太過交心。 不過憑借著那半年之內的模糊印象,蘇付氏還是笑了笑,有些懷念:“不記得了,只知道那時候大嫂很靦腆,來給母親請安侍疾也很殷勤,是個很溫柔的人?!?/br> 是很溫柔的人…… 朱元點了點頭,并沒有再說什么。 蘇付氏卻越是臨近杭州就越是害怕,終于等到真正到了的那一刻,看著碼頭上人頭攢動的情景,竟然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顫。 朱元握住了她的手,她才能稍微鎮定了一些,勉強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道:“走罷,要見你外祖父了,開心些?!?/br> 方良跟在后頭就松了口氣,好歹總算是平平安安的把這位小祖宗給送到了地方了,他也能回去跟自家侯爺交差了。 邊上的錦常也有同樣想法。 他們家殿下去辦那么緊要的事,但是也還是沒忘記差使他來跟著朱姑娘,這就是把朱姑娘的安全交給他了,但凡朱姑娘有些什么不好,他以后還哪里有臉回家見自家殿下? 他因此都顧不得跟方良斗氣了,兩人一左一右的距離朱元十步左右的距離護著,目光警惕的巡視四周。 都警惕了這么一路了,好容易平安到了這兒,可別最后功虧一簣。 蘇付氏渾然不覺,她只是焦急的掃了一遍碼頭上候著的那些人,半響之后就忍不住有些失望:“早在上一個碼頭就已經寫信提前送回家去了,按理來說他們也當知道我們就是這幾天到,怎么碼頭上竟然沒安排人來等著?” 她是出嫁了的姑奶奶,朱元朱景先是沒回過家的外孫外孫女,大家都是連門戶都不認識的,怎么說也該有人在這兒等著。 可是現如今竟然半點動靜沒有。 蘇付氏原本就焦急的心更加不安了幾分,臉上半點笑意也沒有了,皺著眉頭道:“也只有先下了船再想旁的法子……” 若是實在沒人來接,那就只能自己去問,而后回去了。 只是杭州這么大,誰知道付家的宅子到底在哪兒,實在是愁死人。 她握住朱元的手正準備下船,就聽見朱景先忽然在邊上咦了一聲,指著前方就道:“那不是忠伯嗎?!” 忠伯是付家的管事,當初跟著付泰上京的便有他,是以朱景先能認得出來,他指著遠處道:“真的是忠伯!” 蘇付氏順著他的指示看過去,也一眼看見了忠伯,不由得又驚又喜,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啊,家里還是記著他們的,她一瞬間便覺得心中充滿了勇氣,握住了朱元的手笑了起來:“走,我們回家去?!?/br> 第790章 墜樓 朱元其實對外祖父一家很陌生,除了付莊付泰,其實她還未見過付家別的人,上一世也沒有機會見到過。 所以相比較起蘇付氏的近鄉情怯,她反而更能鎮定,總之事情來了,便要努力的去解決它。 她跟著蘇付氏的指引下了船,沒過一會兒便見忠伯他們歡喜的迎了上來。 在京城時,忠伯已經見識過朱元的本事,也知道她如今被封了惠寧縣主,對她很是恭敬,行過禮便熱切的道:“姑娘,表姑娘!太太知道您們回來,早幾天就已經讓我開始帶著人來這里等著了,今兒可算是等著了,您們一路可好?” 蘇付氏心里暖洋洋的,那些堆積在心里的不安如潮水一般的散去,她于心中無聲松一口氣,笑著回忠伯的話:“都好,父親呢?父親可好?” 提起付清,忠伯臉上的笑意就有些勉強,卻還是強撐著沒有露出難色來,只是道:“都在家里等著呢……”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忽而原本因為不少船停泊靠岸而顯得擁擠的人潮不知為什么忽而寂靜了下來。 他也不由得受到了影響,竟不自覺被這詭異的氣氛給帶的住了嘴。 這寂靜也只是片刻而已,因為不久之后便有人尖叫了一聲:“有人從樓上掉下來了!” 原本迎來送往的碼頭頓時變得嘈雜擁擠,不斷有人如浪潮一般往不遠處那個聳立的樓宇處涌去。 忠伯被嚇了一跳,拍著胸口驚魂未定的轉頭看了一樣,回過頭來急忙安慰蘇付氏和朱元:“沒什么事的,那座三層高的小樓是我們這兒有名的酒樓,因為就開在碼頭旁邊,因此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魚龍混雜的,什么事兒都有可能發生?!?/br> 他說著,到底怕蘇付氏心里膈應,覺得不吉利,便道:“我去招呼一聲,讓車轎都到另一邊等著,待會兒咱們走另一條路回家去就是了?!?/br> 一來便碰見血光,的確不是什么好事,蘇付氏有些頭痛的點了點頭。 忠伯要去吩咐車轎,她便隨口吩咐叔晨跟著一起去,畢竟現在看熱鬧的人里三層外三層的,還是結伴去好一些。 那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蘇付氏便忍不住搖頭,她剛才只聽說有人從樓上掉下來,這樓看上去可不低,從三層掉下來的話,只怕多半是活不成了。 才來便遇見這樣的慘事,總歸心里是不安的。 朱元卻沒說話,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心里不安。 這不安其實一直從京城就開始伴隨著她了。 圍繞著付家的事一件一件的發生,每一件都好似有聯系每一件都好似是沖著她來的,可她猜得到背后是誰在興風作浪,卻不知道這風浪到底預備掀翻哪條船,這感覺實在是不怎么好。 她正心里悶悶的覺得呼吸有些沉重,便見叔晨大力的撥開了人潮艱難的朝著她們這邊擠過來,忠伯沒有跟隨在側。 “姑娘!”叔晨氣喘吁吁的跑到她跟前,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竟然沒能說得出來,慘白著臉大汗淋漓的立在她面前,一時無言。 倒是蘇付氏被他這樣子嚇得一驚,心驚rou跳的問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慌慌張張的?” 叔晨魂不附體,看看朱元再看看蘇付氏,努力了幾次,才閉了閉眼睛,說:“前面那個掉下樓的,似乎……似乎是……是太華姑娘?!?/br> 眾人都愣住了。 蘇付氏不可置信的反問他:“你說什么?!是誰?” 太華怎么會在這里? 她不是在蕭山的小鎮嗎? 朱元更是一瞬間覺得血液都凝固了,渾身的血都全都涌向了頭,以至于她一時覺得頭皮發麻,連帶著表情都做不出來,僵直著脊背看向叔晨,語氣平靜的過頭的問他:“太華?” 錦常也吃了一驚,跟方良對視了一眼。 他們在京城的時候都知道李太華是朱元從戲班子里贖出來的,朱元對她很不一般。 怎么忽然人就死了? 叔晨膽戰心驚的,見朱元表情平靜的過分,吞了口口水僵硬的點了點頭,結結巴巴的道:“姑……姑娘……您……” 朱元已經越過了他,飛快的朝著出事的地方跑去了。 方良跟錦常和楊玉清緊隨其后,寸步不離的跟在了后頭。 朱元用盡了力氣,只覺得耳朵里嗡嗡作響,借著方良錦常撥開人群的機會,擠到了最前面,一眼就看見了躺在血泊里的太華。 太陽有些刺眼,朱元被晃得一時甚至睜不開眼睛。 可太華躺在血泊里摔的頭破血流的模樣卻無比清晰的印在了她心里。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場面。 她終于從苦海里拉出來的,以為從此就能平安順遂的太華,那個她上一世也沒能救成的太華,在她來杭州的第一天,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時有些接受不能,異常強悍的神經也不由被刺激的有些崩潰,若不是她的意志力實在太強悍,或許此時已經昏倒在路邊了。 可饒是如此,她的臉色也蒼白如鬼魅,唇色血色盡失,看著讓人心里發涼。 錦常被嚇壞了,他還沒見過朱姑娘這么失態過,張口喊了一聲朱姑娘,等到朱元兩眼空洞的朝自己看過來,又不由被里面的空洞給震得一驚,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