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孟符的表妹許娉婷在旁邊很擔心的咬著唇:“可表哥到底是對嫂嫂有心的……您老還是不要多管他們夫妻之間的事了吧……” 孟老夫人冷笑了一聲:“哪怕是公主呢,和離了一次再嫁也難如意了,她王嬙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上哪兒找我兒子這樣的人才?她也就是拿喬罷了,肯定還是要順坡下驢的?!?/br> 在孟老夫人眼里,兒子自然是最好的,別人也該把他當個寶貝,她不擔心王嬙不原諒孟符,只是對朱元惱怒的厲害:“也不知道哪里跑出來的瘋丫頭,簡直毫無教養,一張嘴巴利的跟刀子一樣,說什么大夫?她一個屁大的小丫頭,知道什么治???我看根本就是王嬙自己早就發覺了,所以鬧出這么一出來……好離間我兒跟我的關系罷了,這個惡毒的婦人!” 她想著就催促身邊的婆子:“朱家來人了沒有?!” 朱家的夫人幾次送了帖子上門來,孟老夫人都給婉拒了,現在要拉下臉主動搭理朱家,心里更加氣怒:“她們朱家竟然養的出如此不知禮數的丫頭,也該吃吃教訓了?!?/br> 小孩子才分對錯,大人只看利弊。 朱元到底是太天真了,天真得簡直有些愚蠢了。 可能是聽王嬙說的可憐了些,少年人的正義心就作祟了,跑出來給人當槍使,竟然還敢說那么多戳人心窩子的話。 不過少年人不懂事也是常有的,只要讓她們付出代價,她們自然就知道學乖了。 年輕人嘛,行差踏錯也是常有的事,等她們掉進坑里,過一過真正的她自己從前經歷過的那些苦日子,她們就知道什么錯能犯,什么錯不能犯了。 許娉婷絞著帕子在旁邊有些不安的說:“我聽說這位朱姑娘的父親也是在京城當官的……她只是寄居在老家罷了,其他的朱家長輩,怕是不能做她的主?!?/br> 孟老夫人眉頭倒豎了起來:“那就看看,到底能不能做她的主!” 她還就不信了,她會收拾不了一個初出茅廬的臭丫頭,這個驕矜的媳婦兒她已經忍得夠久了,再也不想繼續在家里供著一個祖宗。 許娉婷愁眉苦臉:“可就算是這件事解決了,表哥心中對嫂嫂有愧,恐怕也不能……姨母,您讓我回家去吧……” 第16章 廉恥 孟老夫人少見的露出些溫情,拽住她的手緩緩搖頭:“你早年喪父,中途喪母,你母親臨終之前把你托付給我,若不是因為王氏不賢惠善妒,你早就進了我們家的門……現在你若是回去了,又能去哪里?” 許娉婷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總歸是我命苦罷了,姨母……”她見孟老夫人看過來,心里漏跳了一拍,卻還是強自支撐著搖了搖頭:“我不愿意插進表哥和嫂嫂之間,我雖然失了父母,可是卻也是有廉恥的,您若是真的疼我,還求您把我送回老家去……” 孟老夫人不肯,嗤笑了一聲就說:“好了,你們小孩子家的,哪里知道長久過日子靠的是什么,靠那點子學問,以為自己是才女便能紅袖添香了?真是笑話,男人哪里有長情的,還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真正想要拉攏他,靠的是賢惠!等這次的事完了,我便讓她松口,納你進門做個貴妾,你跟你表哥自小青梅竹馬,兩人之間難道還比不過那個外人?” 已經替孟符生兒育女險些丟了性命,可是孟老夫人卻還是說王嬙是個外人,許娉婷的眼淚含在眼眶里,露出一點驚恐。 那頭的王嬙也正好提起他的這個表妹:“這次的事沒什么好說,我知道你擔心事情鬧出去不好看,影響了你的官聲,我也不愿意將事情鬧開,讓人以為我爹瞎了眼看上你們家這戶人家坑了女兒……” 她心灰意冷,有些暈眩的拽住手邊的椅子把手,面色蒼白卻神情堅定:“孔雀東南飛里頭,劉蘭芝對焦仲卿說的那番話,我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孟符當然記得,那時候他還是探花郎,風光無限,王家露出要結親的口風,他也曾猶豫過,可是在一次花會上見了王嬙,便一見鐘情,上門提親。 定了親事之后,她們一起看過一場戲,是孔雀東南飛。 那時候劉蘭芝受了焦母的氣,回去對焦仲卿抱怨:侍奉公婆勤作息,我是進退應答不敢差。才貌丑,妝奩壞,當初何必遣媒妁?縱然我德言容工盡喪亡,也未曾把你焦氏門風敗。成婚三年無生養,這早晚供養恩也大…… 王嬙冷笑了一聲,看他神色越發蒼白:“那時候你告訴我,你母親通情達理,絕不會是這種惡毒婆婆……那時候你也曾說,你不會是焦仲卿……是,你們只不過比她們還要惡劣?!?/br> 事到如今,再沒有什么好忌諱的,王嬙冷笑:“虎毒尚且不食子,朱姑娘罵你們半點錯都沒有,你們就是豬狗不如。我跟你已經沒有什么話可說了……” 孟符面色難看,抓住她的手半響才搖了搖頭:“阿嬙……我母親她不容易……” 又是老一套的話,王嬙真的已經都聽膩了,她甩開孟符的手站起來:“是,她不容易,那我容不容易?!我昨天生孩子要死了的時候,嫻姐兒嚇得直哭的時候,你們在哪里?你有沒有想過我也不容易?我成天要對著刻薄的婆母,要擔心嫻姐兒的病,要主持中饋管你們孟家的一攤子破事,懷著身孕還不能放松,你娘有沒有想過我不容易?!” 她忍不住哽咽:“孟符,人不能只把自己當人……你們太自私了……” 孟符說不出話來,幾年的夫妻,彼此之間口出惡言把話說絕,他實在是不愿意讓事情發展成這樣:“以后我會跟她說,這次的事,只要你跟她老人家道個歉……” 王嬙的哭聲戛然而止,一滴淚落在手背上只覺得險些將自己灼傷,她哈了一聲,實在忍不住,竟然忽而笑了。 “道歉?她害了我的女兒,昨天從廟里把我趕走差點讓我一尸兩命,你讓我去跟她道歉?!”王嬙怒不可遏:“孟符,你是不是讀書讀的太多,把腦子都給讀壞了?!” 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莫過于這個了,你幾乎恨不得要吃她們的血喝她們的rou,他們卻還高高在上的在等待你低頭,覺得你永遠該無條件的服從和退讓。 王嬙冷然笑了一聲:“你聽清楚了,我已經讓人去找我父親……你最好是能跟我好聚好散,若是實在不能,我也不介意讓你和你娘身敗名裂!” 她有這個資本。 如果不是顧忌王家和她子女的名聲,想跟孟家談判帶走兒女,她早已經跟他們玉石俱焚了。 孟符有些錯愕,在確定王嬙是說真的之后,面色就變得更差:“她已經老了,幾十年都是這樣的脾氣,怎么能改得了?我是她生的,她辛辛苦苦養我長大,難道我能殺了她嗎?!既然不能改變,我們做小輩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王嬙耐心耗盡,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說,站了起來拉開門便要走,孟符沒見過她這個模樣,有幾分心慌的來拉她,正好兩人糾纏之際,王mama急急忙忙的跑過來了,看了看往前又看看孟符,猶豫了片刻才說:“老爺,夫人,老夫人要把朱姑娘抓起來……” 王嬙睜大眼睛,用力甩脫孟符的手便跟著王mama往外走,一面還不忘記吩咐:“吩咐下去,以后老夫人要指使人,就用孟家的人,身契在我們手里的,讓她們都自己掂量掂量?!?/br> 孟家根基淺,孟老夫人又不事生產,不懂生財,孟家的下人有些是這些年寫了投靠文書來的,有些是買來的,可是大部分還是王嬙自己的陪房。 王mama聽出她話里的意思,見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就急忙點頭,正要走,王嬙便出聲喊住她:“另外,讓人去青州報個信,說我要去叔母家里小住一陣?!?/br> 王太傅的弟弟正任青州知府,離慶州府也就是三天的路程。 這是徹底下定了決心要跟孟家攤牌了,王mama知道王嬙在王家也素來受寵愛,也不敢說勸和的話,轉身便往外走,才剛出了二門,就看見外頭有下人領著一個面生的打扮得富貴的夫人進來了。 那婦人還正嘆氣:“這丫頭真是瘋魔了……” 是朱家的人啊,她站住了腳。 第17章 光芒 孟老夫人坐在床榻上,由著底下的人侍候著漱口喝茶,看也不看底下的朱元一眼。 這么短的時間,她已經讓人去把朱元的身世給打聽清楚了。 因為清楚,就越發的不把朱元當一回事。 不過是一個喪婦長女,若是京城當官的爹真的疼也就罷了,可是京城那邊根本就不把她當回事,她在朱家過的比下人都要更慘一些。 這樣的人,也難怪王嬙一遞梯子過去就敢搭了-----畢竟是苦怕了么,可不是誰說些好話都能上鉤。 孟老夫人都能猜得出來,王嬙給了她一些好處和許諾之后,她欣喜若狂的背那些王嬙告訴她的話了。 怪不得,她說一個小丫頭怎么會知道孟家這么多事。 肯定是王嬙告訴她的,她自己不敢出頭鬧出來,怕惹得孟符生氣,就讓一個小姑娘來捅破這個膿瘡。 她冷冷的瞥了朱元一眼,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才冷冷的道:“你是受了誰的指使來污蔑我,若是說實話,我或者還能饒了你,若是你還是油鹽不進,可別怪我無情了?!?/br> 朱元還沒說話,朱三太太便在丫頭的帶領下進來了,一見到她就皺起眉頭來呵斥了一聲:“你這個孽障!平時你不管如何沒正形我們都容忍了你,沒想到你竟越發的不知收斂了,竟然還敢對孟老夫人不敬!” 她說著,想起之前朱元說的那些嘲諷的話和自以為是攀上高枝時的態度,心里就又是快意又是自得,冷然道:“還不快給我跪下跟孟老夫人賠不是!不然,等你爹回來了,沒人護得住你!” 未嫁從父,沒出嫁的女兒除了能依靠父親還能依靠誰?孟老夫人揚起眉梢聽三太太訓斥朱元,居高臨下的冷哼了一聲:“說自己會看病,竟然還跑來指責我說是我孫女兒的病是我害的……如此駭人聽聞的話竟也說的出來!” 她問朱三太太:“你們府上可是杏林世家?可有人從醫?” 朱三太太停頓片刻,肯定的搖頭。 果然跟自己猜想的一樣,孟老夫人自得再問:“那可曾延請名醫教導過她醫術?她可曾替人醫治過?” 朱三太太還是肯定的搖頭:“一家子人都沒有學過這個的,哪里有小姑娘學習醫術的呢?學醫就得拋頭露面,或許還得替男人診治……男女有別,我們家是不敢這樣行事的……” “果然我看她有些邪門,看她這模樣,果然或許是受了些小人的調唆,學了些不入流的邪術……走了旁門左道了……”孟老夫人說:“該抓去衙門好好審審,小丫頭不懂事,不知道空口白牙污蔑朝廷誥命是何等重罪!” 孟老夫人如此會擺官威,朱三太太心里又高興又有些遲疑:“她畢竟還小,孩子的虛榮心總是強些的……只怕是一時行差踏錯了……” 順著孟老夫人的話坐實了朱元不懂事污蔑誥命的罪名。 大伯來信只是說朱元不能出差錯,那如果不丟性命的話,進衙門算不算差錯?朱三太太一時下不定決心。 綠衣嚇得拽緊了朱元的衣袖,緊張的看了朱元一眼,掙扎著辯駁:“不是的,我們姑娘是得了過世的夫人的提點……” “一派胡言!”孟老夫人跺了跺拐杖冷笑:“拿這些鬼神之說來裝神弄鬼,迷惑人心,更是大罪!”她說著,見朱三太太沒有任何反對,便牽起唇角說道:“來人,將她帶下去送進衙門好好審審!” 朱三太太嘆了口氣看向朱元:“你若是肯聽進別人的話,何至于有今天?這也是你的報應?!?/br> “什么報應?!”王嬙推開門緩緩進來,脊背挺得筆直越過了眾人到了朱三太太跟前,皺眉看了她一眼:“你是朱家的三太太?” 她不認識朱三太太,可是朱三太太卻認識她,一見了她就急忙點頭:“是……我大嫂跟您還是……” 王嬙已經冷笑了一聲打斷了她:“你就是這樣做人長輩?從頭到尾,人家說什么你就順著別人的話貶低自己家的孩子,不替她爭辯便也算了,還巴不得這么小的孩子真的行差踏錯進牢里?朱家到底娶了些什么牛鬼蛇神?!” 綠衣瞪大眼睛,想要給王嬙鼓掌叫好了。 朱三太太沒想到王嬙會這么不給婆母臉面,把話說的這么尖銳,討好的話梗在喉嚨里,臉憋得通紅,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孟老夫人有些詫異王嬙竟會趕來救人,她還以為孟符應當已經把她說服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那自己就只要處置了朱元,把事情壓下去,就可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也找人出了氣,這件事就可以這么算了。 可是看王嬙這模樣……難道自己兒子都低頭了她竟然也還是不依不饒? 真是給臉不要臉了…… 王嬙沒有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冷然看了她一眼就徑直道:“朱姑娘是我請來的貴客,我難產時是她力挽狂瀾救了我的性命,誰要是對她不利,那就是跟我做對。老夫人,剩下的話,還要我再說嗎?” 她的稱呼也已經改了,孟老夫人氣的手指打顫:“你這是什么態度?!這就是你對待你婆母的態度?!你這個……” “很快就不是了?!蓖鯆悦鏌o表情的打斷了她,從容微笑:“我已經寫信去給父親了,請他準許我和離,所以老夫人往后恐怕不能再仗著婆母的身份在我頭上拉屎了?!?/br> 孟老夫人如遭雷擊,一時反應不過來。 朱元卻笑了。 怪不得上一世王夫人說若是王嬙沒難產死,肯定是頭一個要跟孟家鬧翻的,現在看來,果然知女莫若母。 王嬙蹙眉看了朱三太太一眼,緩慢的對孟老夫人說:“老夫人,我要帶著孩子們去青州的叔父家小住,就不多奉陪了?!?/br> 王嬙反抗的樣子簡直是光芒萬丈,一直不能發揮的朱元也適時的笑了:“那就恭喜王姑娘脫離苦海了?!?/br> 這稱呼變得也挺快的,果然是一路人,朱三太太胡亂的想。 第18章 作妖 王嬙說做就做,片刻沒有停留,再不顧孟老夫人在身后跺著拐杖雷霆大怒,有條不紊的吩咐人準備好了車馬,只帶上了兩個兒女,輕車簡從的離開了知府衙門。 孟符新官上任,還住在知府衙門后面,并未置辦新的宅第,這一番動靜根本瞞不住人,有眼看著鬧了一場以后王嬙乘著車出來的,便都交頭接耳的打聽起消息來。 王嬙都看在眼里,放下了車簾對著立在臺階上的朱元很溫和的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跟我同去?你幫了我,我若是自己走了,你留在這里……日子怕是不會太好過的?!?/br> 朱三太太的為人王嬙看在眼里,很替朱元的將來擔心。 可是這短短時間的相處,她也能看出來朱元的為人了-----做了決定的事,她是不會改的,這是一個心中有丘壑的女孩子。 朱元笑著搖了搖頭:“您親口證明我會醫術,又給了我王太傅給您的印鑒,有您的小印在身上,沒有人敢對我怎樣,我留在這里,還有事要做,等您什么時候擺脫這些事了,我一定會來道賀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