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只可惜當時朱元蹦出來便說起茶樓的事,他為了避免朱元說出些家丑來,什么也來不及問,便急匆匆的走了。 他皺了皺眉頭叮囑朱三太太:“待會兒你去見一見元丫頭,問問她今兒那破廟里頭呆著的是哪戶人家的女眷?” 看那嚴防死守的程度,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女眷。 可是這慶州府附近能有這般排場,他又從不認識的人家,可少的很呢。 朱三太太下意識便要開口反駁,她去見朱元那個賤丫頭?!就前些天,朱元破天荒的帶著丫頭來府里,跟她說竹樓漏水的事兒,她也沒親自見呢,只是叫了個婆子出去打發了主仆倆。 這跟狗一樣的人有什么好見的?見了平白叫人生氣。 朱三老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瞪了她一眼氣沖沖的打斷了她:“今兒那丫頭不是在那廟里找著的嗎?我去的時候,還遇上一大幫人,看那排場不小,可又不是咱們家里有來往的那些人家,不是說孟家女眷正好去上香嗎,我猜測,或許是她們有什么事在那兒歇腳了?!?/br> 第5章 傻子 朱家沒給什么好地方,哪怕是死里逃生以后親自被朱三老爺接回來,朱家的下人對朱元的輕慢也都仍舊表現在臉上。 綠衣卻已經很滿足了,看著桌上的幾塊點心驚喜的撲過去,眼睛亮亮的拿起來遞到朱元跟前:“姑娘,您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她是外頭買來的,跟這府里沒什么關系,自五歲起就和朱元在一起了,跟著這么不上進沒臉面的主子,委實沒過過什么好日子,看見這些點心就開心的神采飛揚。 可是上一世,她連這些點心都沒有機會吃到,就死了。 朱元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讓她自己吃,開始坐下來皺眉沉思。 綠衣真是餓了,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塊糕點,就開始連珠炮的問問題:“姑娘,您剛才為什么信三老爺的話?他每次都說會處置,可是每回都不管咱們的……您救了那位官太太,她不幫咱們的嗎?” 王mama也有同樣的疑問,她呆呆的看著朱元主仆跟在那一行人身后漸漸走遠了,才轉身進了王嬙那里,有些詫異的問她:“夫人,她竟然沒有開口跟我們索要報酬嗎?” 底下人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瞞著那個姑娘,之前以為她醫不好人出了事的時候,婆子們甚至還說出過她們大人的官位,朱元若是個聰明的,便該趁機要求一些東西。 從王家挑出來陪嫁,又在孟家得力的婆子,可不是沒有眼色的,光是看這對主仆的狼狽模樣,再看看來接人的那個老爺神態倨傲且不耐煩,便知道這對主仆的日子一定過的很艱難了。 既然這么艱難,怎么還不開口求點好處? 要知道,一府知府的夫人,能給的東西那可就太多了。 莫非這真是個傻的?只是徒有一身好醫術而已? 王嬙自己也有些錯愕,想起朱元臨去之時回頭告訴她,若是還有事找她,便去朱家找她,便覺得怪怪的。 明明朱元自己都落魄成那樣了,為什么還能施施然的說出那番話來。 更見鬼的是,自己竟然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她攬住了孩子,滿臉慈愛的看著他的小臉,抬頭吩咐王mama:“使人去城里報信,再令人送封信回京城……” 她說著,停了一會兒,又鄭重的補充了下半句:“派人去查一查,剛才這位姑娘的身份?!?/br> 她心里突突的跳的厲害,見兒子扁嘴哭起來,便交給了王mama,自己轉頭看著沉睡的女兒,心里拿不準剛才朱元是不是看出了孟文嫻的身體有些問題。 孟文嫻從四歲起開始便總是做噩夢,時常做出些人所不能理解的事,而且有些時候還脾氣異常暴躁,分明平時很乖巧的人,發作起來的時候竟然總是會暴起傷人。 為了這個,她才會和婆母一起出來拜佛,求佛祖保佑,孩子能不再犯病。 可是這些事只有孟家內宅的少數人知道,哪怕是底下不貼身伺候的下人都不知道,剛才那個小姑娘,真的就只憑著這一點時間,就能看得出來? 王嬙搖了搖頭,有些失笑,覺得自己是病急亂投醫了,一個小姑娘,再神也是有限,她竟把人家想成神仙了。 她一顆跳動不安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王mama便急忙回來了,帶著些掩藏不住的驚訝說道:“夫人,真是巧了,您猜剛剛那個姑娘是誰?她竟是朱家的人!” 孟符要來慶州府出任知府,王家自然要事先替他打探慶州府情況,王嬙早就已經摸清楚了慶州府數得上的名門,一聽說是朱家,她便怔了一瞬才問出來:“她是朱家的什么人?” 王mama帶著一點兒隱秘的笑意,壓低了聲音跟王嬙說了朱家的這個故事。 朱元是原配留下來的女兒,原配死的時候,她也才五歲多一點,剛死了娘沒多少時間,朱大老爺就娶了新夫人,新夫人進門,哪里有不磋磨繼女的?沒過多長時間,就說繼女命主刑克,就攛掇朱大老爺把人給弄回老家了。 老家的人也都知道看風向的,自己的爹娘都那個態度,別人對朱元怎么會有真心,都欺負她小不會反抗,把人給丟到后山茶樓里養大的。 王mama嘖了一聲,意猶未盡的搖頭:“這事兒知道的人也不少,原因便是朱三太太說這姑娘腦子有些問題,在家里打雞罵狗的,才放去茶樓的?!?/br> 朱三太太不以為恥,朱元的正經爹娘沒話說,其他人還有什么話說,都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笑話來看。 王嬙就緊蹙著眉頭,想一想自己若是今天生產死了,孟文嫻會是什么處境,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物傷其類,朱元的遭遇觸及了她的心事,她有些難受的拽緊了孟文嫻的手,平復了一下情緒才說:“之前準備給朱家的帖子發出去了嗎?” 王mama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搖了搖頭便道:“還沒呢,老太太當時不是說等到廟里拜佛……”說到這里,看了看王嬙的臉色,見她面色不虞,才道:“就耽擱了下來?!彼q豫了一會兒,勸王嬙:“這個小姑娘怕也是個傻的,不然之前就在門口呢,她都不知道當著叔父的面求求您……她自己的爹娘都不管,自己又癡傻,咱們還是別管人家的閑事了吧?” 王嬙跟孟老太太相處不來,婆媳之間關系緊張,這回又出了這樣的事,自己家里都一堆事呢,哪里還分得出閑心來管別人的閑事?若是按照王mama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雖然朱元的確是幫了大忙,可是誰讓她是傻的呢? 幫一個傻子,可沒什么好處,人蠢沒藥醫??! 王嬙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傻子怎么能在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情況下活到現在,還學了一身的好醫術? 蠢人怎么知道點到為止,如何能最大限度的引起她的好奇心,進而引發她的同情心? 這位朱元姑娘,別人都是聰明外露,她卻是外傻內精,誰說她傻,自己才真是傻了。 第6章 交鋒 夜盡天明,朱家門上和角門上的燈籠都已經熄了,四處都開始熱鬧起來,朱三太太吃完早飯,趁著媳婦子們還沒來請事回話,先讓人去把朱元叫來。 朱三老爺的話到底還是要聽的,要是那破廟里昨天真是孟家的女眷在那里落腳,也的確是該問問那丫頭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是否能根據這事兒搭上孟家。 她一下一下的撥弄著手里的參湯,看著參片在其中浮浮沉沉,等到丫頭領了朱元進來,看也沒看,便徑直道:“已經打發人去瞧過了,屋子塌了是最近總下雨的緣故,你們就在家里住幾天,等到屋子修好了,再回去?!?/br> 沒人說不準跟著,綠衣自然就跟在了朱元后頭,聽朱三太太這么說,就急忙道:“是要修了,竹樓漏水的,還有……還有我們夫人墓邊上的雜草也太多了,都堆住了……” 朱家的祖墳就在后頭茶山上,當初朱元就是被新夫人用刑克和守孝的名義打發回來的,所以朱三太太也就理所當然的打發她去了后山,說是別人結廬守孝,如今也不用她結廬了,住在竹樓里舒舒服服的守。 舒服不舒服另外說,這一守就守了七八年,朱大老爺和新夫人這些年也都借距離遠等等借口,讓弟弟們代為掛紙掃墓,并不曾回來過。 朱家其他人的墳墓自然是有人按時清掃,可是朱大太太的墓,卻有意無意的被忽略了。 往常每年都是朱元自己領著綠衣將那些荊棘野草給清理干凈的,現在居然也要提要求了。 朱三太太哦了一聲,竟然答應了下來:“是要清掃清掃的?!?/br> 綠衣便歡喜起來,昨天給了她們屋子住,還有點心吃,今天又讓她們在家里住一陣子,幫她們修屋子,現在竟然還答應給她們清理夫人的墓了,綠衣覺得朱三太太變得慈眉善目了,歡天喜地的拉著朱元笑起來:“姑娘,太太真是個好人……” 真是記吃不記打,朱三太太冷眼看著她高興了一陣,才從鼻孔里呼出一口氣來,陡然變了臉色揚聲問:“不過……你們配么?” 她將目光定在朱元身上,滿心以為她要從興高采烈變得呆若木雞,緊跟著泫然欲泣,這也的確是從前固有的她戲弄朱元的套路了,次次都是奏效的。 給個糖吃,等到糖紙都已經拆開了,才把這顆糖扔在地上踩爛,欣賞著她露出小狗一樣委屈心碎的眼神,向來是朱三太太的愛好。 可是這回,朱三太太卻不能從朱元臉上瞧出半分情緒來,哪怕是失落呢,也沒有,她就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臉上甚至還含著一點微妙的笑意。 倒是綠衣愣住了,看看朱元又看看朱三太太,滿臉愕然----這是……在罵她們嗎? 朱三太太沉下了臉,冷笑了一聲:“克死了親娘的豬狗不如的東西,連這點事都不能親力親為,現在開口說是要請人清掃自己母親的墓,你配嗎?” 綠衣頓時覺得有無數的箭矢從朱三太太的嘴里飛了出來,讓人連躲都不知該往何處躲。 失去了母親,被父親厭棄的小姑娘已經夠慘了,可是這些親人卻還覺得不夠,一個個的以踩著她的痛腳為樂,向上獻媚討好。 綠衣的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朱元已經記不清上一世為了這些冷言冷語掉過多少眼淚了。 她從小被丟在后山茶林里養,不知道人情世故,沒學過規矩體統,整個人跟朱家的姑娘們都格格不入。 去了京城,朱正松看了她更覺得厭惡,甚至曾經指著她問她為什么不去死,不如去死了的話。 她以為是自己丟了家里的臉的緣故,越發的自卑謹慎,拼了命的去學規矩學禮儀,可是不是的,等到她成了別人的填房,等到她熬出了頭,朱正松也仍舊從來不曾正眼看過她。 朱正松過六十大壽的時候,她準備了珍貴的禮物回家去賀壽,新夫人的女兒卻從婆家受了氣哭著回家。 連壽宴都被打斷了,這事要是放在她身上,朱正松非得親手殺了她不可。 可是對著新夫人的女兒,他卻心痛得紅了眼眶,不厭其煩的安慰哄勸……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朱元終于開竅了。 不是她好不好的問題,她變得再好也沒用的,一個人再有本事,也沒有辦法讓毫不在意她的人喜歡她。 朱正松根本就不當她是女兒,又何來的喜歡不喜歡呢? 到如今,朱三太太的這些話已經傷不了她分毫了,她彈了彈自己的衣擺,冷淡的走到旁邊坐下:“我不配,你配嗎?” 朱三太太愣住了,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朱元冷淡的望著她,面上沒有譏諷沒有蔑視,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如同一把刀,狠狠捅進了朱三太太的心里:“舉頭三尺有神明,三太太去地底下的時候,見到了我娘,親口問問她,到底是誰不配吧?!?/br> 這是在咒自己壞事做盡會早死?朱三太太氣的發怔,沒有想到這個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的侄女兒忽然就吐出一把刀來,臉色變得有些猙獰:“你命中帶刑克,克死了你那短命鬼的娘也就罷了,還想著克我?要死也是你先死,老天沒那么不長眼……” 她不過就是為著討好大嫂所以罵朱元幾句罷了,朱元竟然就受不了,變得牙尖嘴利起來,這樣的死丫頭,真是讓人生氣。 不過對付朱元,她向來是得心應手的,朱三太太不過一瞬之間就平復了下來,冷眼看著她,輕蔑的笑了:“我知道你不平……可是人生下來就是不公平的,你花了大把的努力也得不到的東西,人家勾勾手指就輕易搶去了,就因為彼此出生不同……” 綠衣有些悲哀的看著自家姑娘的背影,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太傷人了,這些話太傷人了。 朱三太太滿意的看著朱元悵然若失的面色笑了笑:“這就是命,注定了的,你要學會認命?!?/br> 認命嗎? “認命嗎?”朱元點點頭對朱三太太說:“我這個人,什么都認,偏不認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太太,你父母沒有教導過你嗎?風水輪流轉……莫欺少年窮啊……” 第7章 來客 若不是多年的當家生活已經讓朱三太太鍛煉得收放自如,她簡直想要無聲冷笑。 新大嫂過門就給朱家添了兩個男丁一個女孩兒,三年抱倆四年抱三,娘家又帶挈著朱正松升了官,在朱家簡直如魚得水。 朱元呢? 一個連吃喝都要靠著家里長輩一點兒善念施舍的東西,竟然敢大言不慚的說什么絕不認命。 真是不知死活。 想著朱三老爺交代的正事,朱三太太沒有再跟朱元廢話,垂下了眼簾遮住了眼里泛起的厭惡和嘲笑,聲音沉沉的問她:“昨天晚上,你在破廟歇腳的時候,跟你在一塊兒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