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初逢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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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這一跪,跪到了天邊的肚白亮。 又爾渾身凍得僵硬,心里估摸著到了卯時,才慢慢撐著從地上爬起來,手腳麻木得不像自己的。 院子外頭雪落得厚,地上積了層又一層,白得晃眼,仆從們早就散了,炭火也滅了,誰也不記得房里頭還有條命吊著。 又爾低頭抱著那截被雪污泡得臟兮兮的尾巴,踉踉蹌蹌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雪踩在腳下“吱呀吱呀”作響,四下無人,凌冽的寒風吹得狐貍耳朵根酸脹得厲害。 又爾的院子在商府最偏的地方,快要貼到府墻根,平時根本沒人去。 腳下踉蹌了好幾下,又爾頭暈眼花,天旋地轉,一時沒撐住,跌倒在雪地里。 ...... 冷。 太冷了。 又爾仰起頭,望向天。 月亮懸著,像一張死去的人皮臉,白的,冷冷地俯瞰著雪地。 雪仍舊在下,落在又爾的額頭上,慢慢地化開。 狐貍沒有躲,睫毛輕輕顫動了下。 她沒什么勁再爬起來了。 垂眸,又爾盯著懷里那條尾巴看了會兒,然后慢慢地抬起手,放到自己耳朵上,捏了一下自己凍僵的狐貍耳。 她的耳朵軟軟的,附在上面的體溫逐漸淡薄。 明明是個妖,竟活得如此狼狽。 又爾有點想笑,腦子里浮起個荒誕的想法。 她若能化作只真狐貍,撲進山林里躲避風雪,也許會比困在這高墻深院好。 不過轉瞬,她就在心里自嘲道:兒時就是在赤狐群熬過來的,那里的狐貍也不待見她。 她是個半妖,離真正的狐貍太遠,離人也太遠,不管逃到哪兒都落不下好處。 這些念頭讓狐貍有點想哭。 又爾擠了擠眼。 哭不出來。 她早沒什么力氣了。 又爾輕嘆了口氣,動作很慢地把耳朵藏進發絲里,強撐著身子,手掌觸著雪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要繼續走了。 再不回去,真要凍死在這雪天了。 “要站住?!?/br> 又爾在心里暗暗吩咐自己,雙腳卻已難堪重負。 風雪打在臉上,刺骨涼意順著破舊的單薄棉衣縫隙滲進骨髓。 撐不住了。 又爾在這一刻感覺自己離死不遠了。 下一瞬,又爾一腳踩空,整個身子往前不受控制地倒下,幸而旁邊有一段矮墻,她勉強把自己撐住了。 肩膀磕到了石磚邊沿,又爾悶哼一聲,額角都出了一層冷汗。 又爾的呼吸變得急促,胸悶難耐。 再,再走幾步……再堅持會兒,就好了。 又爾心里不斷重復,卻發現目光開始抖動,雪地與墻角的黑影在重迭,成了一團無法分辨的暗暈。 又爾搖了搖頭,妄圖保持清醒,抬眸,目光轉到不遠處的路徑上。 又爾看見了兩道身影。 ——遠遠的,一黑一白交錯的人影自廊下而來。 白衣的人影身形清瘦,步履緩慢,袖袍落地,風一吹,衣角輕輕地卷起。 此人像極了從畫里走出來的仙人,模模糊糊的,辨不出男女。 黑衣那少年更高些,著一襲玄衣,腰間系著墨色腰封,佩劍懸于身側,步伐冷冽張揚。 他走得更緩,反倒是白衣的時不時要走慢點??此谎?,似是在等。 又爾看不清他們的臉,她此時支撐不住,靠著墻喘息,心中升起一陣荒謬的害怕。 本能的反應。 她現在在這個府里見到人就怕。 她不知道他們是誰,瞧著這穿著,應是很名貴的人身份。 如若是府里新來的客人,自己這副狼狽樣子被瞧見了。又要惹人厭。 視線左右搖晃,那兩人似乎已經注意到她。 他們正朝這邊走來,又爾一時不知這是福還是禍。 又爾強迫自己直起身子,想退開幾步,好歹讓出路,但全身酸軟,腿腳失去知覺,動不了半步。 眼前一陣陣發黑。 伴隨一聲悶響,又爾終是沒能撐住,順著墻面癱倒下去,半邊臉貼到濕冷的雪里,尾巴狼狽地抽動一下,再也無力收回。 ...... 雪地里真冷。 狐貍沒暈,還有點氣。 又爾趴在雪里,費力眨了眨眼,眼前的兩個影子越來越近,她卻怎么都看不清來人的臉,只有雪白和漆黑交錯著晃進眼底,分外刺眼。 要求救嗎? 狐貍眼睛睜著條縫,喉嚨干得厲害,嘴張了張,用盡力氣,卻只發出一聲細弱的哼唧。 隨后,狐貍閉上了眼。 這下,真撐不住了。 ...... 意識模糊間,風刮過耳邊,又爾聽見了腳步聲。 “咯吱——” 那聲音踩在雪地里,極輕,一下子鉆進了狐貍的耳朵里。 有人蹲下了身。 溫熱的觸感落在了又爾的臉上。 一只手緩緩伸過來,指腹溫暖,撫著的動作輕柔。 “別怕?!?/br> 溫溫柔柔的聲音在又爾耳邊響起,低低的,像是怕嚇著她 “哥,別碰,臟死了?!绷硪粋€聲音響起,語氣極為不耐。 “阿瀾?!睖厝岬穆曇舻偷蛦舅?,無奈又包容,“這是meimei啊...…” “她?meimei?”少年嗤笑,“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野種?” “不可如此.......” 耳邊的聲音變小了,又爾聽不清他們后邊在說什么了。 或許是因為意識快要消散的緣故罷。 又爾想開口求他們救自己,可實在沒了力氣。 她的鼻尖都是血腥和風雪的氣味。 “......那蠢貨居然能放任她活到現在?” “別這樣,再怎么說,她也是父親的女兒......” 又爾再度聽見聲了,那人又在折辱自己了。 狐貍在心里想,算了,誰都別救我了。 又爾只覺得雪落在脖子上越來越冷,冷得渾身都僵了。 下一刻,她的身子忽然懸空起來,似乎被誰抱進了懷中。 懷抱溫暖得出奇,有極淡的,柔軟的香氣從衣襟里漫出來。 狐貍下意識地蜷縮著身子,往那個溫暖的地方鉆了鉆,臉貼在溫熱的衣衫上,尾巴也忍不住輕輕地搖了搖。 好像小時候,第一次被長兄從赤狐群抱起時的感覺。 又爾的腦子已經昏昏沉沉,再想不起來更多了,只本能地靠近那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閉合的嘴唇張了極細的點兒縫。 狐貍好想要道謝,想說點什么,可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在朦朧意識中發出一聲極輕的嗚咽。 風雪依舊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天地間,又爾身處的懷抱卻溫暖踏實。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被人這樣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