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那太不相信水圖南。 水圖南抽抽鼻子,露出些疲態:“大約是上午在碼頭時,不慎吹了冷風,頭也有點疼呢?!?/br> “別洗了,”于霽塵抽走她手里的碗和絲瓜瓤,向灶臺示意,“你坐過去烤火,茶壺里有熱水,先喝點潤潤嗓?!?/br> 水圖南正趕上來月信,從善如流地挪過去烤火。 當暖熱的水順著刺疼的嗓,流淌進冷氣充斥的胃,整個蜷縮的胸腔跟著舒展許多,灶肚里的炭火暖著半邊身體,水圖南手捧水碗,由衷嘆了句:“有你在真好?!?/br> 于霽塵洗著碗筷沒停手:“下午時候,有幾件事實在脫不開身,處理完才得以過來,你回來前,我和你二meimei簡單聊了聊,你做的很不錯?!?/br> “喪葬全是我娘在拿主意,我不過是給她跑跑腿,”熱水潤了冷風刺灌過的嗓,嘶啞有所緩和,水圖南略顯怔忡地低聲道:“白天張家親戚來吊唁,我爹哭得格外悲慘,也不曉得怎么回事,我看著他哭,唯覺得虛偽惡心?!?/br> 她稍微低下頭去,重復呢喃:“太惡心了?!?/br> 張全的娘是水德音舅舅之女,招贅在家。 見到表妹前來,水德音嗚嗚咽咽,涕淚橫流著向表妹訴苦,在他含糊不清的口齒中,能清晰得聽出“罵我”、“待我不好”、“我命苦”、“我哥才命好”等短句。 水德音向表妹訴苦告狀,說家里人待他不好。 彼時,水圖南看見母親有苦難言的悲楚,以及二meimei悄然握緊的拳頭。 她兩個不分晝夜地照顧水德音,本也是好言好語的,水德音各種作逼倒怪,硬是逼得人脾氣亂竄,他倒是有臉反咬一口,委屈巴巴在外人面前控訴他發妻和女兒苛待。 “張家那個表姑母,是個嘴里多閑話的,”在水家生活久,水圖南已經能預料到后續會發生什么笑掉人大牙的事,“她定然要向安州通風報信,安州那邊來披麻戴孝時,定然又要鬧事?!?/br> 于霽塵道:“你勸不了你娘,但可以相信你二meimei?!?/br> 水盼兒只是不擅長經營,不是不會當人。 水圖南搖頭失笑:“你在經營上滿腹計謀,但家宅瑣事這塊不如我有經驗,這些年來,凡和我娘做過生意的人都會稱贊她,但實際上,我娘在十里八鄉名聲并不好,你曉得這是為何?” 于霽塵搖頭:“這個我還真沒打聽到?!?/br> 多年來,十里八鄉都說陸棲月太強勢,不通情理,不近人情,還得理不饒人。 此一說乃是因為當年水德音水孔昭兄弟二人分家,水孔昭要以自己是長子為由,占走水家三成之二的家產,被陸棲月一把菜刀攔在水園門口,硬橋硬馬奪回不屬于水孔昭的東西。 水孔昭沒占到便宜,便到處詆毀陸棲月。 他是個男人,處處比女子更有話語權,他和他的兒子們在各種場合污蔑陸棲月,水德音遇見時只是飄飄解釋幾句,并不極力維護發妻,久而久之,陸棲月的名聲便被搞臭。 現在人人提起陸棲月,評價便無外乎“不講理”、“蠻橫”、“潑婦”、“暴脾氣”。 在水德音對他表妹訴苦后,張家表姑母勸他的,也是那幾句耳熟能詳的:“哎呀,棲月就是那個歹脾氣,人不壞的,她罵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你多體諒體諒她?!?/br> 是誰逼出了陸棲月的壞脾氣?到頭來,水德音這個始作俑者,竟然搖身一變,成了要寬宏大量包容陸棲月壞脾氣的好人。 “所以我才說惡心,”水圖南下意識地咬牙,眼里滿是厭惡,“實在是讓人惡心透了,如果拒絕贍養他是不觸犯律法的,我定然帶著盼兒幾個離開,任他隨意鬧死鬧活去,渣滓!” 若非當爹的實在不配,也不至于惹得親女兒破口罵他。 “我娘總要盡心盡力照顧我爹,那是她的選擇,我也干預不了,”片刻后,水圖南望向廚房門,語氣復雜,“最是苦了盼兒,她長這么大沒得過我爹半點好處,反而要忍氣吞聲照顧他?!?/br> 這一會的時間里,水圖南矛盾糾結極了:“不對不對,不能這樣講,也不是沒得過半點好處,至少人生前十幾年,都是在水園不愁吃穿地長大,某種意義上講,也算是有養育之恩的?!?/br> 她深深吐息,苦澀一笑:“于霽塵,我這樣想是不是很矛盾?” 表面看起來,水圖南是在講二meimei水盼兒,實際上她的這些話,都是埋在心里用來說服自己的,而今借由水盼兒的經歷,痛苦地說出來。 殺伐者尤忌惻隱心,于霽塵沒有那些柔軟的女兒心腸,她殺過兇狠的蕭國卒,殺過年十歲的刺客,在生意上要吞并哪家商號時,更不會顧慮對方的眾多伙計,會否因此而丟掉飯碗,她壓價收購農戶的田地時,更不在乎農人來年會否餓死。 見鬼的是,此刻水圖南糾結不得果的困境,竟絲絲縷縷抽剝出了于霽塵埋藏心底的,曾經讓她也無盡糾結的痛苦。 于霽塵沉默片刻,在碗筷碰撞的洗漱聲中,低緩道:“不要想這么多,去做就好了,圖南,” 她深知那是怎樣的苦痛折磨,于是勸著這個讓她忍不住心生愛憐的人,一如當初于絕望掙扎中勸說自己:“無論結果將是怎樣,你切莫顧慮過多,只管去做決定好的事情,其余的,管她呢?!?/br> “我明白了,”或許水圖南心里早已有答案,只是需要于霽塵給她一個肯定,她稍斂心神,沉靜下來:“忙完你先回家,白日也不必特意過來,至出殯日再露面就好,我暫時住這邊,徹底忙完再回去,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