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水家走到這一步,夫妻互相利用,父女互相算計,好端端的人變成赤目獠牙的禽獸,怎能不叫人心驚膽戰。 水圖南坐在軟椅里,小臂搭于扶手,身微歪,竟有幾分少小時無憂無慮的慵懶樣:“今日里,于霽塵被織造局的湯若固找去吃酒,阿娘猜,湯若固見于霽塵,會是什么事?” 在女兒面前時,陸棲月便不再裝糊涂:“花縣洗黑錢的地方被搗毀,湯若固這種時候找小于,怕不是要拉小于上他的賊船?!” “圖南,”想到這里,陸棲月嚇得不輕,“你可要勸小于三思,湯若固干的都是斷子絕孫、不得好死的歹毒事,我們不能為了幾個錢,就和那種人同流合污??!” 陸棲月掌權水氏織造時,便和湯若固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但也正是因為如此,陸棲月當權的那十來年,水氏織造在江寧的影響力下降很多,生意自然會受到影響。 即便如此,陸棲月也僅僅只和湯若固保持生意上的正常來往,從不逾矩半步,因為她曉得,水德音和湯若固,私下里有見不得人的錢權交易。 水圖南寬慰地拍拍母親的手,柔聲細語:“沒得事,忘記于霽塵什么身份啦,她不是沖錢去的,自然也就不會因此被任何人拿捏住?!?/br>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陸棲月的痛苦,基本全部來自她的多思多慮:“可是圖南,于霽塵那種人,她真的不會過河拆橋嗎?” 為防隔墻有耳,她湊近過來低語:“一旦她事成,身份被揭穿也無所謂,我們不就成了與虎謀皮?” 水圖南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她本來就是在與虎謀皮,又何止是“屆時”。 “阿娘不必擔心,我自有我的辦法?!彼畧D南想對阿娘撒嬌,最后又默默忍住,唯恐在此特殊時候,她的舉動會引得阿娘多思多慮。 陸棲月輕聲嘆息:“說實話,我一個過來人,竟也拿不準小于對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竟然讓你故意去激怒水德音,她就沒想過你會挨打?” 也不曉得陸棲月所言究竟何意,聽了她的話,水圖南心里莫名慌亂了幾分,她極力掩飾著,模樣如常道:“我們都沒想到我爹會打我,還把我趕出水園,看來,爹他當真是被逼急了?!?/br> 一聽這話,陸棲月差點拍手跳起來:“他豈止是被逼急了,他簡直快要被逼瘋了,前兩天,水氏在安州的十來家鋪子,又被舉報得不得不歇業,水孔昭干的好事,水德音氣得發瘋,把他最愛的幾件瓷器全砸了?!?/br> 激動過后,陸棲月問:“這些事,莫非都是小于的手筆?” 水圖南沒點頭,但也沒搖頭。 陸棲月有些心里不安:“水德音應該早就猜到,背后是小于在動手腳,他會極盡手段報復的,若是如此,我們都逃不過?!?/br> 做了二十余年夫妻,水德音有多下作,陸棲月見識過。 “阿娘看,這是什么?!彼畧D南從茶幾上的幾本書下,抽出個東西遞過來。 陸棲月接到手里,真的嗖一下從椅子里跳了起來:“你們何時簽辦的?不是講做做樣子嗎?怎么真的去簽了這個東西回來?!” 婚冊,捧在陸棲月手里的,是蓋著衙門戶司紅戳,如假包換的婚冊,而且上面的落款日期,是水圖南從城外作坊回來的當天。 水圖南笑得乖巧:“若是沒得這個做保障,我怎么敢答應于霽塵的那些事?” 世上大約沒有任何一場結盟,是從頭到尾完全可靠的,比起一時利益相投的結盟,婚姻能將更多的東西牽絆在一起,屆時如若翻臉,最壞結果無非兩敗俱傷。 她水圖南,賭得起。 一旦牽扯到婚姻上,陸棲月覺得,自己好歹要比沒經歷過的女兒精明些:“可是,小于連身份都是假的,屆時她把假面一撕,世上再無‘于霽塵’這個人,這薄薄一本婚冊對你來講,又能保障得了什么?” 于霽塵和于粱的關系,要不要告訴阿娘?水圖南猶豫須臾,心里悄悄下了個賭,微笑道:“阿娘難道沒有想過,要我和于霽塵結同老契?” “這個……”陸棲月頓了頓,眼神往旁邊飄去,“想過是想過,但那也是最后的選擇,同老這種風俗,是我們南邊承認的東西,北邊不一定也認,小于是北邊人,她的父母又是——反正這條路不好走,除非小于以后生活在江寧,不再回北邊?!?/br> 然而,陸棲月和水圖南心里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于霽塵來日必歸北,那人的家在北邊。 水圖南微笑著,淡淡道:“言至此,我就不瞞阿娘了,我想試一試,萬一,萬一可以呢?!?/br> “你小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沉默良久,陸棲月無可奈何地嘆氣,“你這輩子是非走上這條路不可?!?/br> 水圖南臉上笑意擴大,染到眼底,顯擺身上披著的夏季短衫:“阿娘你看,這件衣衫好看么?我還有好幾件不同的?!?/br> 陸棲月帶笑的眼底卻是濕潤的,她輕輕戳女兒額頭,佯裝嗔怪:“是的呢,于霽塵給你買的,外頭正時興的新花樣,澈州產的上等好料子,沒有拼接痕跡,制衣的也是一等好手藝,她倒是曉得如何博你歡喜?!?/br> 水圖南遭不住調侃,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哎呀,不要這樣子講,羞死了的?!?/br> 陸棲月忽然想起什么,臉上笑意盡退:“既然你在這個屋里住,那個小把戲她睡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