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水德音把帶來的禮物,從這只手換到另一只手里提著,疑惑地笑了下,故意湊過來和女兒講悄悄話:“這個于霽塵蠻有趣的,家里養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是說人在堂屋?”被父親強行帶來的水圖南,興致缺缺地掃了兩眼面前的小庭院。 她發現,地上雨水有明顯清掃過的痕跡,花枝和樹木修剪的整齊,院子雖小,莫名透出幾分溫馨,和于霽塵給人的刻薄之感截然相反。 不知為何,經過這幾日,她對于霽塵愈發覺得不喜歡,她曉得于霽塵是無辜的,是自己把對父親的不滿,遷怒到了于霽塵身上,可若非如此,她不知該如何排遣滿腹的不甘。 “好圖南,不要不高興啦,”水德音聲音放得低柔,聽起來真像個慈父,“老爹爹保證,你跟著于霽塵,能學到很多東西,再說,于霽塵也不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只是來都來了,我們去試試,萬一就成了呢?總比你在家里生悶氣要好?!?/br> 嘴上雖然這樣講著,水德音心里卻無比清楚,水氏和大通之間二十萬的生絲單子簽下來,于霽塵得了水氏織造一成半話事權,不會不答應他的小小請求。 再者說,他這是主動在給于霽塵送人情,于霽塵是個識相的年輕人,定會把圖南留在身邊教導,因為這同樣也是個變相監視他水德音的機會。 這些事,水德音心里都清楚。 至于,于霽塵會不會真教他女兒學做生意,他對此毫不關心,他看中的,是于霽塵對他女兒的態度,這還是受二人在臨水閣外吵架的啟發。如果圖南成功留在于霽塵身邊,即便有些事做不成,那么圖南也會成為一只眼睛,幫水氏盯在于霽塵身邊。 父女二人在門口說話間,收拾好碗筷的于霽塵走出堂屋,拱起手熱情地出來迎接:“水伯父和水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見諒見諒!” 聽見于霽塵對自己老爹爹的親熱稱呼,水圖南心里,對于霽塵更生出幾分不喜歡來,心道這個人不僅刻薄,原來也和生意場上那些人一樣,慣是個油滑的。 白瞎了那張俊秀的臉,她如是想。 “嗷呦,于賢侄客氣啦,是我們不請自來,沒有打擾到你才好的!”水德音邁步走進院子,和于霽塵寒暄客套起來,“賢侄年少有為,為人卻這樣低調,狀元巷雖小,但實在是個好風水極好的地方,賢侄有眼光的!” “哪里,水伯父過獎了?!痹诶虾偹乱艉妥约簴|拉西扯時,于霽塵邊應付他,眼角余光邊往門口掃去。 水大小姐沉默著站在那里,沒挪步,那張清雅素靜的臉頰上,有小小一塊并不顯眼的紅色。 那紅色不難辨認,是燙傷后,用上好膏藥處理,加快皮膚恢復所留的痕跡,待那塊紅色老皮慢慢結痂,再自然脫落,被燙傷的皮膚便會恢復如初。 她燙傷了臉? 水圖南敏銳察覺到于霽塵的目光,下意識怕這家伙又對自己講什么刻薄話,趕忙邁步跟上來。 經過這幾日的沉淀,織造上的事塵埃落定,她開始有些怕于霽塵,講不上來具體為什么,反正就是有些怕,好像于霽塵身上,有著某些讓她尚且不敢觸碰的東西。 于霽塵沒其他反應,只是客氣地把他父女二人,請進堂屋里去坐。 秧秧端來熱茶,水德音品之,贊好,圍著茶和江寧茶行,與于霽塵進行了好一番東拉西扯。 堂屋坐北朝南,于霽塵坐在八仙桌西邊的太師椅里,神色溫和,耐心應答著。 在水德音和于霽塵說話時,坐在水德音對面的水圖南,安靜地喝著杯中茶,認認真真聽著老爹爹和于霽塵的對話,甚至試圖從中甄別著學習到點什么。 但這其實是件極其艱難的事情,商賈嘴里沒實話,九虛摻一實,說得十分真,她辨別不出。 等杯中茶喝下去一半時,水圖南的注意力,被躲在門外偷看的秧秧吸引過去。 秧秧雖然腦子不好使,但從不會在于霽塵招待客人時,惹眼地在附近瞎晃悠,此刻,她躲在門外,扒著門框,只露出兩只懵懂的眼睛來,一眨不眨盯著水圖南看。 水德音側著身子和于霽塵說話,算是背對屋門,自然不知門框上趴著個小胖丫頭。 他半靠在椅子里,身體向于霽塵這邊傾斜,饒有趣味地和于霽塵說話:“今年的雨,下得怪得很,聽說獅峰山的雨前嫩茶尖,只勉強采了十幾斤,像我這種也愛喝獅峰茶的,今年怕是只能靠存貨解饞啦!” 于霽塵面對屋門,自然掃了見秧秧和水圖南的對視,以及看見水圖南沖秧秧笑了笑。 照理說,水德音講出這些話后,于霽塵做為獅峰茶山的新主人,不該聽不懂,她最好的回應,該是在寒暄之中,大方送水德音幾斤聞名天下的獅峰茶,奈何今年采的新茶少得可憐。 地主家沒有余茶。 于霽塵借喝茶的動作,半垂眼眸暗暗收回視線,溫聲和氣地應道:“今年共得十三斤,衙門幾位老爺一人二斤,商會侯會長一斤,剩下六斤,照例孝敬給上面?!?/br> 江寧有點頭臉的商賈都知道,所謂的“上面”,指的是大邑季相府,江寧以絲綢和茶葉瓷器聞名,這幾樣東西里,凡是最好的,呈給皇帝之前,必定先往季相府送。 江寧頭頂的天,姓季。 聽到這里,水德音長長嘆口氣,話腔露出幾分無可奈何:“應該的,想吃江寧的飯,季相府不能不孝敬,賢侄的茶葉已經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