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片刻,只見東瓶西鏡放的太師壁后面,不緊不慢晃出來個人,披頭散發,不修邊幅,正是大通茶行的大東家,于霽塵。 “怎么來這樣早,衙門那邊有新動靜了?”于大東家哈欠連天,走路不睜眼,徑直坐到側堂的小桌前倒茶喝。 江逾白無奈地連連搖頭,坐到小桌對面調侃:“外面給你取混名‘鐵算盤’,還真是沒取錯,懶得你跟算盤珠子一樣,不撥不動,撥也未必撥得動,你不發胖,天理難容!” ——實際上,別人給于霽塵取混名“鐵算盤”,是在說于大東家做生意的風格。 嗅見小籠包的味道,于霽塵扒開油紙包,捏起一個小口吃,咀嚼幾下后,好像終于有了力氣,慢慢睜開眼睛。 她挑著下巴嘴硬辯解:“壯實點不好么?只有敵人才巴不得你瘦弱,上點心吧老江,以后但凡遇見給你鼓吹‘瘦美’的,趁早離他遠點?!?/br> 一番話聽得江逾白直咧嘴:“你說的有道理,我贊同,但是于霽塵,你能不能注意點自個的儀容?好歹是個姑娘家,怎么扮上男人,干起男人的事來,比男人還要男人?!?/br> “嗤,”于霽塵冷笑,又去捏小籠包吃,也不嫌燙,“你這話有些耳熟呢,敢不敢當面去說給楊嚴齊聽?” 江逾白:“……” “人家天生就是帶兵打仗的料,天生就該在那個位置,不是乾坤之別可以左右,這有什么可說的?!苯獍鬃テ鹩图埓?,放到后面條幾上,不讓于霽塵再吃,“別再吃了嗷,排了許久對給秧秧買的?!?/br> 于霽塵搓著眼睛笑:“所以你這么早來我家,就是為給秧秧送小籠包?” 被江逾白恨鐵不成鋼地瞪:“衙門沒動靜,水家有消息,今日我們應邀去水園吃酒時,水孔昭在江寧的鋪子掌柜,也會去?!?/br> “這個水德音呦,”于霽塵臉上笑意未變,然而諷刺意味十足,“該說他精明呢,還是該說他蠢?” 江逾白把玩著折扇,客觀道:“他不蠢,只是精明過頭了,顯得蠢,要不,讓史任二人出手幫忙?” 那二位司使老爺,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水氏織造選擇接受于霽塵的提議。 于霽塵擺著手起身,散漫的態度里處處透著勝券在握:“不打緊,曹汝城今日上午回來。他帶著朝廷旨意而歸,災后的江寧如何恢復,端要看曹汝城打算怎么做,這種時候,選誰補生絲缺口,不是水德音自己能決定的?!?/br> “嘖,要么說還是你心夠臟,”江逾白由衷欽佩,目光隨著于霽塵往外走,“去哪兒?” “秧秧把昨天晌午剩下的米飯,拌雞蛋炒了,吃么?管飽的?!?/br> 江逾白二話不說,跟著去廚房。 不多時,秧秧結束鏟青苔,三人坐在側堂的小桌前,頭對頭吃飯。 秧秧做飯的手藝沒得挑,雞蛋炒米飯佐有菜丁和臘rou丁,噴香好吃,江逾白狼吞虎咽,邊吃邊問:“秧秧,我和塵塵晌午去吃席,你去不去?” “去!”秧秧吃著小籠包點頭,難掩得意,“穿新衣裳!” “昨天剛買的哦,”于霽塵在旁邊補充,有些得瑟,“我們秧秧穿上可好看,可漂亮了!” 江逾白瞄眼于霽塵,起了套話的心思,同秧秧道:“我家秧秧漂亮,穿啥都好看,但是,今天去吃席的地方,也有一個大美人,她比秧秧還好看,不信問塵塵?!?/br> “不要,”熟料秧秧堅定地拒絕,咬著小籠包搖頭,口齒不清:“塵塵說,不比?!?/br> 塵塵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姑娘和姑娘各有各的美,男子與男子也各有各的魅力,沒必要放在一起比高低。 世俗上所謂的選美,不過是為了迎合那些上位者的品味,以及為了讓某些特定人群,通過選美之舉,去獲得特定的利益。 對于普通人來說,他們最大的價值,就是像韭菜那樣,被特定利益者變著法子地,一茬茬收割口袋里的錢。 這些都是沒什么意義的。 秧秧說不成那些很有道理的話,但她心里能明白塵塵的意思。 看著江逾白吃癟,于霽塵在旁邊樂:“聽見沒,我們不比?!?/br> 江逾白郁悶地吃下一大口飯炒飯。 有規矩的門戶里,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于霽塵話嘮,每回準備出門時,得空便會考校秧秧:“秧秧,你全名叫啥?住在哪?” 秧秧跟著塵塵出門吃席時,曾經走丟過,所以總是很聽話,也很有耐心,把于霽塵教給的話,背得滾瓜爛熟:“我叫于存秧,住在奉鹿城大槐北街,你可以送我去找于霽塵嗎?她一定會很感謝你的?!?/br> 江逾白已經抿嘴笑起來,促狹地瞧著于霽塵,那眼神仿佛在說,“讓你嘚瑟,百密一疏了吧?!?/br> 于霽塵也笑,笑自己百密一疏,臨時糾正道:“秧啊,說的很對,但是我們現在不住在奉鹿,我們現在住在哪里?” 秧秧十歲時,被場大病病壞腦子,許多事她心里清楚,但嘴上就是講不出來,伸手把廳堂指了一圈:“新家?!闭f完又評價道:“不喜歡,發霉!洗不完!” 江寧總是落雨,晝雨,夜雨,陰天雨,晴天也雨,東西總發霉,愛干凈的秧秧成天得洗東西,洗了還晾不干。 聽了秧秧的話,江逾白笑得,拍著桌子快要打跌了。 于霽塵白他一眼,繼續捏著嗓子引導秧秧:“我們現在住在江寧東城,狀元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