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于霽塵和江逾白相背而去,原地不遠處的角落里,一名躲在樹后偷聽的差役,按著腰間佩刀鬼鬼祟祟離開。 沒多久,于霽塵剛走到儀門,被傳口信的差役迎面找過來:“噢呦,我的于大人,您上哪邊去了,可讓我好找,快快快,史大人要見您,正在清白堂等著呢!” 于霽塵往差役身后掃去,看見水圖南跟了過來,方笑盈盈同差役抱拳,調回頭邊走邊道:“我剛從下面的縣里趕回來,餓得腿打顫,這不是去找口吃的墊墊肚子么,任大人可也在?” 跟在后面的水圖南心想,這于霽塵話可真多,跟誰都有的可聊,沒個安靜的時候。 士農工商,官身最是瞧不上世間商賈,差役對于霽塵這個商賈,卻是一反常態的尊敬。 不僅問啥答啥,甚至還有些殷勤巴結:“今日各縣明公來報災后情況,任大人自然也是在的,二位司使忙碌整日,此刻終于得了吃飯的時間,想著您應該也沒用飯,所以趕緊讓我來找您?!?/br> 水圖南不蠢,立馬明白過來,于霽塵引差役說的這些話,其實是說給她聽的—— 于霽塵此時出現在這里,不是巧合,而是布政使史泰第,與按察使任義村,兩人特意安排的。 還沒等水圖南琢磨透更多關節,清白堂到了,二人進去拜見官爺,倒是不用動輒下回磕頭,身著官袍頭戴烏紗的清瘦男子,熱絡地迎起身,拉著于霽塵坐到飯桌前。 此人即便烏沙補服在身,渾身上下依舊透著親切感,“父母官”的稱呼安在他身上似乎挺合適,此人正是江州承宣布政使史泰第。 他笑容溫和,一邊把于霽塵按坐到他身旁,邊朝水圖南抬手做請:“水老板不要見外,等這么久應該餓了,我特意讓廚房做的一桌菜,動筷動筷,別客氣!” 這不是水圖南第一回和史泰第打交道,但這回,史泰第的友好,反而讓她倍感不妙,像是飛鳥在扎上捕鳥網的前一刻,終于察覺到,有什么東西,嚴重威脅到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但通常這個時候,為時已晚。 水圖南道謝,用女兒家特有的拘謹,來遮掩著對史泰第真實目的的探究,按察使任義村端起碗,稀里呼嚕喝粥,看得出來他很餓,吃飯的聲音挺大。 任義村在風卷殘云吃著,史泰第周到地招待兩位年輕老板。 他把餅掰碎,不吃,全部放在面前的空碟子里,笑盈盈道:“今日聽了底下各縣來報的情況,各處遭災的損失,跟我預想的差不多,聽說水老板的織坊,也出現生絲供應不足的情況,不知解決得如何了?” 水圖南放下竹筷,恭敬道:“雖各處皆有損失,但不會耽誤朝廷發下來的任務,還請大人放心?!?/br> “哎呀,你這孩子,跟史叔父還見外呢,”史泰第拿出一副關切晚輩的慈祥模樣,嘴里的話講得非常好聽,“我已經聽說了,十五萬匹生絲量,你現在還差十萬匹,你們織造局的湯總管,被洪水隔在江北,一兩個月回不來,你打算如何補齊這個缺口?” 和付雪妍簽訂五萬匹生絲借貸的事,目前僅有水氏織造內部幾個核心之人清楚,史泰第是如何知曉的? 不用問,要么是織造里出了叛徒,要么是水家自己人賣的這個消息,水圖南比較傾向于后者,那么,水氏織造被滲透到了哪一步? 圓飯桌能坐下八個人,水圖南挨著于霽塵,低眉垂目避開史泰第的視線,緊張得心若擂鼓,謹慎得兩手心汗濕:“為保證按時交貨,紡織最遲七月開工,生絲的事情,小民正在想辦法?!?/br> 不到最后一刻,她就還有轉圜的時間。 埋頭吃飯的任義村,舉止不似史泰第斯文,甚至有些粗魯,在史泰第話音落下后,他嘬口酒開腔,嗓門洪亮:“費那些精力干什么,諾大的國南,莫非湊不齊區區二十萬匹生絲?” “缺生絲?”別扭著喝粥的于霽塵,忽然從粥碗后面抬起頭,腫著下嘴唇道:“我有呀,要多少有多少?!?/br> “哎呀!”史泰第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的樣子,“不說我都忘了,霽塵手里有生絲呢!” 司使老爺搭腔就是給臉,于霽塵更得兜著:“二十萬匹生絲,我可以免息借給水老板,還是一次性到貨那種,只是……” 這聲欲言又止的“只是”,惹得快人快語的按察使任義村拍了筷子:“大丈夫有話當直說,莫得學那吞吞吐吐的猶豫樣,叫人看了心生不爽!” “是是,”于霽塵疊聲應承,笑得滿臉算計,“二十萬匹生絲終究不是小數目,若要調用,還得給生絲那邊的掌柜們,拿出個合理的說法?!?/br> 水圖南親耳聽著生絲量,從十五萬匹變成二十萬匹,親眼看著三個人你來我往,不需要她開口就把她徹底繞進去,氣憤得簡直想當場掀桌,可她不能。 不僅不能掀桌,她還得心甘情愿陪著,應承著,因為陷阱不止在眼前,更在腳下看不見的地方,她若是一步踏錯,便可能萬劫不復。 “哦?”史泰第對于霽塵的提議挺感興趣,“這是怎么說,你有條件?” 于霽塵點頭,轉而朝水圖南比出兩根手指:“二十萬匹生絲,我拿給水老板用,不要錢?!?/br> 水圖南識相地接話,江寧調子軟糯糯的,尾音里藏著緊張的輕顫:“是什么條件呢?” 于霽塵笑,通明的燈火照映出這廝唇紅齒白的模樣,下唇磕腫的地方格外顯眼:“好說,你們水氏織造的話事權,我要拿到一成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