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國南多雨,六年一小災,十二年一大災,水氏曾遇見過險死還生的大難,故而對于每年需按要求完成的二十五萬匹絲綢,吃一塹長一智的水氏織造,有充分的原料保證它的完成。 今年需要多完成的十五萬匹任務量,雖是在意料之外,但做為江寧商局承認的為數不多的官商,江寧織造局合作的唯一織坊,正常情況下的水家,是絕對是能力處理的。 從去年秋天,收到朝廷多添給的任務量起,至今年四月之前,水圖南通過各種努力與投入,已經置好良地、備好桑苗、簽下足夠數量的蠶農、定做好兩千架織機、培訓好熟練的紡織工。 新織坊建在曹山縣,等到今年七八月,桑葉成,蠶出絲,年底前,定能完成朝廷額外下達的十五萬匹任務。 可是,一場大水,把她準備好的所有,損毀在轉瞬之間。 半載的殫精竭慮,半載的嘔心瀝血,半載的奔波cao持,半載的櫛風沐雨,以及大量人財物三力的投入,到頭來,被場大雨,給全部沖沒了。 資金已不夠支撐運轉,要是挺不過去,水氏織造可能從此一蹶不振。 到晚飯時,水德音在陸棲月的要求下,多等了兩盞茶時間,始終不見女兒歸,他餓得不耐煩,先行吃了飯。 水圖南回到水園時,時間已入亥時,水德音要睡下了,被水圖南強行喚到正廳。 “你想知道什么,問吧,講完我好早點睡,這二十天,你老爹爹快要累死在縣里頭了?!彼乱舸蛑?,顛顛披在肩頭的外袍,噙起煙袋坐進椅子里。 他疊起二郎腿,歪著身體開始往煙鍋里裝煙絲,眼皮不曾抬一下,不在乎女兒是否已吃飯,不在乎女兒是否辛苦勞累, 這人是不在乎自己女兒的,說實話,他這輩子,誰也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 原本,水圖南還派了位可靠的掌柜,和水德音一起下縣的,但那位掌柜在縣里染了病,剛回到家休息,水圖南不好立馬去打擾,不然不會來找父親。 風塵仆仆的年輕女子站在堂下,口干舌燥,腹中饑餓,但是沒空坐下來吃東西,聲音累到沙?。骸吧z能保多少?生產是否還有恢復的可能?兩縣的桑樹,大約還剩多少棵?” 打火石響幾聲,水德音點起一袋煙,貪婪地用力抽幾口,靠在椅子里舒服地吐煙圈。 青煙繚繞中,他斜著眼睛睨女兒,冷漠得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你沒看到城外的難民,慘成什么樣么,兩縣的積水幾多深的,最深處沒過民舍屋頂,至今沒有退下,你老瓜子被驢蹄了呀,竟問得出恢復生產的蠢問題?!?/br> 對于父親的夾槍帶棒,水圖南習以為常,她就站在那里,繡鞋和褲腿上,沾著下織坊處理事情時帶上的泥巴:“那些蠶農如何了?” “遭了天災的人能如何,”水德音嫌女兒問題多,不耐煩的聲音帶上呵斥,“差點搭上我這條命,也只勉強聯系上二十余人,至于其他聯系不上的蠶農桑農,你就當他們全死了吧?!?/br> 水圖南只是路過水園,順道拐進來問問父親關于二縣的大體情況,不能多耽擱,她還要抓緊時間出城去處理別的事,若耽誤到子夜宵禁,便無法再出門。 “如此,我曉得了?!彼畧D南沒再多講,轉身離開了這個她第一次踏足的地方——父親的妾王嫖住的院子。 “二縣情況如何,老爺怎么講?”婢女秀秀撐起傘為小姐遮雨,今日白天那樣炎熱,入夜后又飄起雨絲,實在讓人惱火。 水圖南大步流星朝外走,太陽xue像針扎般刺疼,嗓子也疼,走路有些飄。 她太累了,但是沒辦法,外面還有無數的問題,等著她去解決:“二縣的基本盤算是崩了,在我的預料之內,去安州的信馬,最遲明日傍晚回來,還是先看看大伯父那邊,倒底是怎么說的吧?!?/br> “大小姐,大小姐?” 主從二人正步履匆匆往家門方向走,后面追過來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是水家二小姐水盼兒的貼身丫鬟。 她追上來,把小食盒塞給秀秀,氣喘吁吁:“二小姐讓給大小姐備的,可以在馬車上吃?!?/br> 水家人不多,但都各有所忙,平素里誰也不會cao心誰,水圖南和同父異母的二meimei關系一般,有些意外二meimei會給自己準備食盒,卻也沒有精力多想,道了謝匆匆離開。 沾滿泥巴的小馬車,在車夫的駕駛下,急匆匆往南城門趕去,車廂里,顛簸搖晃的水圖南,和秀秀并肩坐著,大口啃熱乎的rou餡餅吃。 秀秀不慎把餅里的湯汁滴在袖口處,拽出手帕擦著,俄而,疑惑地嘟噥道:“這個飯,不是家里廚房做的?!?/br> 水圖南饑腸轆轆,沒上心秀秀的話,隨口應了句:“不然就是買的?!?/br> “像是二小姐自己做的,”秀秀分析道,“這是延城口味的,家里只有戚姨娘是延城人,總不會是戚姨娘做的吧?!?/br> 戚姨娘和水圖南井水不犯河水,頂多算是見面點個頭的情分,做飯的事還遠遠排不上號。 水圖南看兩眼手里吃剩一半的rou餡餅,把嘴里的嚼嚼咽下:“只要沒下毒,管她誰做的?!?/br> 馬車晃動著,肚子被填飽一半后,秀秀終于想通了事情的某些環節,覷著小姐臉色,用江寧話低聲道:“王嫖懷娃娃了,才一個半月,郎中講,是男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