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德音回來了,偷懶不肯去給他老母親報平安,敷衍夫人打發個下人去替他去,陸棲月卻不能聽那男人如此幼稚任性的安排。 去往水老太院子的路上,陳mama忍不住勸:“老爺親口講,要下人去通報一聲即可,夫人何必非要湊到那位眼前去?” 多年來,水家婆媳不和的事,并非什么秘密。 陸棲月不贊同,虛拍了下陳mama:“你怎么越活腦子越不清楚,要不是他把報口信的事,交代給我,我又何必去那邊?!?/br> 五月的江寧,炎熱已臨,路邊的小花朵爭相開放著,五顏六色,瞧起來倒也別是一番趣味,但因為日頭漸上中天,熱得不行,路上只有她主從二人,陸棲月說話也不再藏著掖著。 她失神般掃過路邊小花,問:“老爺已經回來了,之前讓你準備的事,可否準備好?” 說起這個,陳mama臉上露出十拿九穩般的表情:“夫人放心吧,這回天時地利具備,只要老爺那邊沒問題,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希望如此,”陸棲月眼里閃過抹復雜,“就真的來不及了?!?/br> 陳mama唯怕心思細膩的夫人又開始傷感,連連寬慰她:“千萬不要這樣子講,大小姐那樣優秀,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孰輕孰重,老爺心里清楚的?!?/br> “不,他不清楚,他從來是個拎不清楚的二胡卵子,”陸棲月抬眼望白燦燦的天空,心里五味雜陳,“圖南即便本事再大,也終究會因為是女兒身,而處處受到掣肘,不得施展?!?/br> 每每提起大女兒水圖南,陸棲月的心里,總會凝起股nongnong的不甘心,無論別人怎么看,她想,自己總是要為女兒爭一爭。 且說水德音母親水老太,十六歲嫁為水家婦,十八歲生大兒水孔昭,二十三歲那年夏天,丈夫為人構陷,得罪官府中人,被水氏本家趁機活活打死于水氏宗祠中。 入冬后,她生下小兒子水德音,至今守寡四十多年,不僅養活大兩個兒子,還守住了丈夫留下的祖業,沒讓圖謀不軌的本家人,以及虎視眈眈的官府人,把水氏織造給瓜分了去。 她是個有能耐的女子,本勞苦功高。 但因過度偏心二兒子水德音,逼得大兒子水孔昭在成婚多年后,失望地與她分了家,連帶著原本的水氏織造,也被一分為二。 水孔昭帶著那半水氏家業遠赴安州,發展起棉布業,留在江寧的另一半水氏織造,則經歷了場險死還生的動蕩。 水老太在經營上精明強干,卻在家事上糊涂蠻纏,堅持認為是大兒媳婦攛掇大兒子分的家,連帶著對二兒媳陸棲月也看不順眼,尤其陸棲月與她經營理念不和,甚至成了水老太和陸棲月之間最大的齟齬。 所幸,自打水圖南接手水家生意,住在水園東北邊的水老太,開始深居簡出起來,沒怎么再與陸棲月發生過大沖突。 這個時間,水老太正在小香堂里跟道長念經,老媽子不敢打斷她,等待兩盞茶時間,等老太太休息的間隙,才敢進來低聲稟報:“夫人來了,在正堂里吃茶等?!?/br> 水老太把目光從正在煮茶的道士身上挪開,轉頭落向敞開的窗戶外,不冷不熱問:“她來做什么?” 老媽子恭敬道:“老爺回來了,夫人應該是過來給您報平安的?!?/br> 水老太沉默,片刻,保養得當的臉上,露出些許不忍責備的欣慰笑容:“這個邪獅,連給他老娘講聲平安都懶得講,還差遣他媳婦來,回過頭,他媳婦再挑唆他幾句,保不齊他又要講,是我挑他媳婦的毛病,” 水老太心里也清楚,在婆媳問題中,兒子水德音是毫無作為的,他只會嫌煩,只會和稀泥,撂挑子不擔當。 水老太擺手,眼不見心不煩:“讓陸棲月吃完茶趕緊走,不要打擾我的清凈?!?/br> 老媽子得了示意,恭敬退下。不多時,小香堂里外只剩下水老太,和坐在茶桌后煮茶的道士。 道士四十來歲,五年前自遠方云游而來,為水老太治好困擾她多年的頭疼病,從此被老太奉為座上賓,常住水園。 “那個邪師平安回來,我的這顆心,就算是重新落回腔子里了,”水老太神色溫柔地看著窗戶外,看著蝴蝶圍著花圃飛,蜜蜂在花心上勞作,“既然如此,晚課就可以重新安排上了?!?/br> 水老太五年前開始學道,早中晚三堂經課,上午去后院種地勞作,下午在香堂奉神、聽道士講道,生活規律,身體也越來越好。 月前,她的兒子下受災的兩個縣去辦事,讓她成天提心吊膽,寢食難安,故而停了晚課,如今兒子平安回來,她也該繼續自己的規律生活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毀數座堤壩,淹沒萬畝桑林,給水氏織造帶來無法估量的損失。 每年按時生產二十五萬匹甲等綢緞,已經是水氏織造的極限,去年秋天,額外十五萬匹的任務量下到水氏織造時,水德音抱著官府文書,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一年之內生產三十五萬匹甲等絲綢,這是要把我水家往絕路上逼的,老天爺爺啊,這可要我怎么辦才好呦……” 其實,水氏織造在經營上的重重壓力,哪里落得到水德音頭上半點呢,那次哭天搶地過后,他落了個心憂產業的好名聲,實際上吃喝玩樂照享不誤,生意上的所有問題,是由他大女兒水圖南在解決,他常年居于幕后,只管最終的大權在握就好,不為織造上的瑣碎經營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