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第6節
他動作利落地換上白襯衫、長西褲、皮鞋,再套上靜音鞋套,手掌心撫平了些微發皺的襯衫衣擺,發覺撫不平,一怔。 楚漾開口道:“負責做飯的小時工還沒來,所以……我好像忘了問凌二他想吃什么早餐?!?/br> 現在已經八點了,剛才路過餐廳看桌面干凈整潔,凌意舶也不像吃了早餐的樣子。 這棟別墅叫明水灣1號,位于渝水以南,毗鄰著渤海灣漫長的海岸線,坐落在連峰山附近的建筑群落上,別墅視野極佳,四周全是花草綠化帶,幾乎沒有容積率,一時半會兒還真難閃現一個外賣小哥出來。 陳迦禮主動請纓:“我去買,請組織放心!” “那你記得問他想吃什么。如果他說隨便,你就買油少的,不要甜食,最好是米面碳水,辣椒不要多放?!背淮?。 “這么細節?”陳迦禮瞪大眼。 “我跟過他一段時間。他口味刁鉆、說話難聽,買回來不想吃的就讓我吃,”楚漾解開穿好的褲腰紐扣,想了想補充道,“不過你放心,凌二不會為難你,他就是……” 就是挺渾不吝的。 六年前就這樣,現在變本加厲。 對楚漾來說,他只是一把指哪打哪的槍,無權干涉老板的任何決定,選擇不成為alpha也不成為omega是他唯一能為自己做的選擇。 為了順理成章出國做手術,轉投凌思岸三年并非楚漾主動所愿,凌意舶現在對他的厭惡也并不遮掩。 他其實能夠理解。 凌灃當時恰巧要派年長凌意舶好幾歲的凌思岸出海下南洋視察業務,曾主動詢問凌思岸要帶哪些人出海,凌思岸逮著了機會,講凌二身邊那個楚漾還不錯,凌灃便直接簽下一張調動派遣單。 凌灃也知道凌意舶和楚漾走得太近,近到有些超越了主雇界限。 上下級關系需要信任也需要制衡,有不計前嫌才會有后面的肝腦涂地,楚漾跟大兒子還是跟二兒子對凌灃來說區別不大,楚漾是為了凌意舶培養出來的頂尖苗子,如今出了分化有問題這種情況,他也不愿意看見。 畢竟是眼看著長大的小孩,凌灃太過于了解楚漾的心性,每一步都算得很準。 他算準了楚漾會同意摘掉腺體。 算準了楚漾是個會保守秘密的人。 但沒算準二兒子有把人要回去的想法。 陳迦禮笑嘻嘻地朝楚漾揮手,說:“他是不是就想給你吃,所以故意讓你買多?這多好啊,希望等會兒他也讓我多買點!走了!” 楚漾懵懵的,不算薄的唇抿成一條線,不再作細想,鎖好門,站在床邊迅速將西褲褪至膝蓋彎,從行李包里翻出襯衫夾,大腿上系好環扣,夾子夾住襯衫衣擺,面料立刻變得妥帖。 他穿制服的樣子曾被陳迦禮辣評過:像豪門里成天玩兒鉆石的少爺。 陳迦禮在回國見過凌意舶之后還說,得虧保護對象是凌意舶,要是換個其貌不揚的雇主,出門臨時雇來的安保都不知道看護誰。 楚漾差點伸手把他嘴巴捏扁:不要說這種話。 以往天氣涼快些時,需要穿臂環和背帶夾,楚漾現在早已適應了穿工作服,平時偶爾穿得寬松沒有束縛感還不太習慣。 換好衣服,楚漾呼叫李觀棋和周渡下樓集合,等著陳迦禮買回早餐。 李觀棋同陳迦禮差不多歲數,兩個小伙子共同語言多,周渡則比楚漾大個好幾歲,今年三十,一兒一女,還有一大家子要養,對于如此高薪的工作也就更重視更順從,從來都是楚漾的絕對幫手,是完全的行動派。 而陳迦禮能有機會來接楚漾的班,一是足夠年輕沒有牽絆,二是擁有退伍身份,凌灃奢望能夠同化一下長歪的兒子。 楚漾專心分好餐桌上的早餐。 陳迦禮買了三籠皮皮蝦餡的海鮮蒸餃,買了一籠灌湯包,還有幾袋從便利店買來的原味吐司,專門給凌意舶買的蒸餃在蒸烤箱里保溫著。 “你居然知道首席不吃海鮮,”李觀棋一拳砸上陳迦禮胸口,佯怒,“你想卷死誰!” “卷死你!”陳迦禮笑了,“漾哥他……” 周渡從他身旁經過,輕輕拍了下陳迦禮的后腦勺,“沒規矩,都說了要叫楚首席?!?/br> 陳迦禮一縮脖子,喊疼,“知道了?!?/br> 用完餐,楚漾著手開始安排對別墅周邊的二輪巡邏。 早上已經按例轉悠過了一遍,還不算太費心思,而且凌家在渝水的這一處房產比較隱蔽,離市區也遠,連集團里一些關系較近的親戚都不知道這里的存在。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拾級而下。 凌意舶正在打電話,迎面險些撞上正要上樓的楚漾。 他掛斷電話,向前一步:“你要去哪兒?” 楚漾一步沒退,眼皮都沒抬一下,語調有條不紊,“準備上二樓叫您下來吃飯?!?/br> “你是想來看我還在不在吧?!?/br> 凌意舶抬起一只胳膊放在樓梯扶手上,又朝楚漾靠近了點,“我房間窗戶下面的那塊空地……昨晚可一直有人守在那兒?!?/br> “沒錯,我安排的?!睕]有起伏。 “一定要看這么緊?”滿是不服。 楚漾的語調筆直冰冷:“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凌總走后,我的雇主就是您,在視線范圍內,我有責任務必要保證您的安全?!?/br> “好一個視線范圍內。楚漾,你對凌灃還真是忠誠不二……所以只要是凌灃一道命令,誰都可以變成你的新雇主,對嗎?” 凌意舶的眼神如刀鋒剜過他的面頰。 “對?!背懒枰獠霸诮閼咽裁?。 凌意舶再向前一步。 “那,現在呢,你又將全身心聽命于我嗎?”他俯下身問。 太近了。 近得像曾經那個近在咫尺、沒落下的吻不是假的。 凌意舶的吐息很沉,一點點地覆蓋上他的耳廓。 楚漾呼吸發緊,耳朵發麻,連帶著后頸處時不時疼的腺體傷口都在顫栗。 許久,他只聽見一句故意拖長的、咬牙切齒的:“你知不知道,有時,我真希望你是個omega,這樣你就不可能去跟著別人了——” 兩人身高本就有些差距,很久沒有以如此距離相處。 楚漾不知道凌意舶想要把自己逼去哪里,不著痕跡地躲開一點,音量壓得很低:“讓您失望了?!?/br> 凌意舶盯著他不說話。 “我知道您是想報復我,沒關系?!?/br> 楚漾抬眸,對上他的目光,認真道:“但我會做好我全部的本職工作,百分百守護您的安全。這是我唯一可以向您保證的事?!?/br> 凌意舶眼神落在楚漾因為疲倦而略微發白的嘴唇上,又立即移開。 唇形很飽滿,有點兒翹。 和記憶中一樣。 哪怕是被晾在海邊吹了一宿的風,也很有光澤。 看起來像是會說甜蜜的、會哄人的話…… 可惜了。 冷漠、邊界感十足、愛獨處、絕對服從、高速運轉得像個機器人…… 這些,也和記憶中一樣。 “除了這個,你還能保證什么呢,”凌意舶忽然輕笑一聲,“你跟隨凌思岸出國那天,你還記得你答應了我什么嗎?” 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 “記得?!背淅涞鼗匾痪?,喉嚨很干澀。 “那現在,履行你的諾言?!?/br> 凌意舶轉身上樓,不再看他一眼。 為期至少兩個月的安保工作正式開始。 如凌意舶的愿永遠滾出視線是不可能的,楚漾仔細想了很久,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就是畫地為牢,凌意舶只要不隨意踏出金箍棒畫的圈,就能各自安好。 總之一切近身事宜暫時交給辦事周到的周渡去打理,自己盡量減少出現在凌意舶面前的頻率,免得惹凌意舶不開心。 前一周,凌意舶都很乖,吃了睡睡了吃,每天穿著不同顏色的背心下到負一樓,要么看電影要么健身,無視掉在一樓值守的每一尊雕像,從不要求出門。 盡管如此,他也發現楚漾出現的次數少了。 二少爺憋了一團火無處釋放,每天在地下室打拳擊沙包,打得砰砰震天響,還玩兒飛鏢,看電影也看些殺人放火的恐怖片,偶爾也看點小清新,沒看多久嫌無聊睡著了。 陳迦禮有次下去負一樓輪值,站在電梯門口看投影下的電影熒幕上尸體亂飛,嚇得給楚漾打小報告,說保不齊哪天他們四個都在睡夢中被凌二一刀一刀解決掉了。 楚漾很淡定,說二少爺精力過于充沛需要發泄,是這樣的。 凌意舶現在成熟多了。 曾經在頑劣不馴的少年時期,找茬的cao作包括不限于大半夜溜出門跑步。 一跑就是三五公里。 一群保鏢在后面你追我趕累得氣喘吁吁,跑一會兒凌意舶又慢下來走路,一把摟住跟在身后跑第一的楚漾,臉上是一種滿足的笑,楚漾,還是你最厲害!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alpha都厲害! 現在,找茬的發揮空間變得窄小,別的cao作不亞于: “我訂的迎客松盆景到了,去取一下?!?/br> “是?!?/br> 陳迦禮去小區業主會所借來了個推車,和李觀棋一起費挺大勁兒把那盆栽抬上車,熱得滿頭汗,周渡在旁邊給迎客松進行一百八十度無死角拍照,陳迦禮氣喘吁吁,揉著手腕問,迎客松?!迎誰?被軟禁期間還需要這玩意兒嗎? 楚漾憋住笑沒說話,周渡又打他一下,閉嘴吧你,干活兒! “半夜圍墻有動靜,去看看是不是有度假區的游客翻墻進來了?!?/br> “是?!?/br> “晚上附近的青蛙很吵,能去抓一下么?” “……好?!?/br> 結果不是游客翻墻,是盆栽被風刮倒了摔出聲響。 至于青蛙,楚漾還真戴著乳膠手套,把附近根本算不上吵鬧的青蛙隨機抓了一只回來。 他穿著一身規整的黑色西裝,袖口捋到臂彎處,抓著幸運青蛙邁步,一路上二樓,敲開凌意舶的房門。 楚漾開門見山:“吃了還是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