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79節
如果換做尋常的戰爭,大概上虞也就只有認慫了事,不可能硬剛皇帝的權威。但對外的戰爭卻有點微妙的差異——皇帝當然會在戰場附近安插監視的密探,隨時提防著軍權可能的異象。但大安到底是封閉得太久,東廠的密探再如何高明老辣,也不可能逾越語言的難關,打探到雙方賠款談判的細節。到這種時候,就有了主持者做手腳的一點契機。 當然,這么大一筆錢絕不可能憑空轉移,否則必然被老登察覺跡象。內陸的錢莊商鋪也絕沒有人敢承接這樣的買賣,就算銀子真的到手,也是一筆花不出去的死錢——除非,有某些超脫于老登視線之外的金融組織,能夠為他們提供周到、完善、妥帖的服務。 儒望的呼吸一下子變重了! “花錢這一點不必擔心?!彼麛蒯斀罔F的開口了:“我們商行在供貨方面一向有口皆碑,無論貴國有什么樣的要求,我們都可以盡力滿足。一定安全,一定可靠,一定請兩位放心?!?/br> 四百萬兩誒!這筆錢哪怕只是掉一點碎屑下來,就夠他儒望吃個肚子溜圓,滿嘴流油了! 這就是世子最信任的東西。你可以不相信道德,不相信良心,不相信世界上一切的法理約束;但你不能不相信資本家對利潤永無止境的貪欲。如今形勢一朝顛倒,從葡萄牙人身上撈得越多儒望賺得也就越多;利益瓜葛彼此牽扯,就容不下什么虛無縹緲的同情了。 與這種級別的利潤相比,葡萄牙人的死活又算什么?儒望只能說是好死! 頃刻之間立場轉變,儒望深深吸氣,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拱手朝上作了一揖,大踏步走到世子身側,表現出了再明白不過的立場: 早該爆一爆葡萄牙人的金幣了! 不,不止是爆金幣而已。在這短短一瞬間里海商已經籌謀停當,決定充分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爭取從葡萄牙人身上榨出更多油水來——四百萬兩算什么,那群闊佬手上的現金就不止這么多!要是他們負隅頑抗不肯交錢,那儒望也絕不吝于展示展示火箭的威力! 尊貴的葡萄牙國王,你也不想自己的殖民地四處開花吧? 有殖民地做要挾,榨油水可就是太方面太輕松了;更不必說世子隱隱暗示,似乎這火箭還能進一步升級,效力更為威猛,能榨出的油水也必將成倍上漲—— 一念及此,儒望心曠神怡,不能自已,只覺心中都涌出了甘甜的喜悅;乃至于千言萬語,唯有一句話可以傾述: 太偉大了火箭!太偉大了穆國公世子!我們大安實在是太厲害啦! · 聰明人說話不必饒舌,與海商輕描淡寫達成共識之后,世子又望向了海剛峰。顯然,如果真要瞞天過海挪用一點賠款,是必須要當地地方官配合的。只要上虞地方稍有走展,這生意也不用做了。 海剛峰沉默了片刻,低聲道: “敢問大人,京中最近如何?” “京中一切都好,圣上也好?!笔雷悠届o道:“圣上在一個月之前還親自下旨,讓各名川大山的高功道士入京朝賀,順便為興獻皇帝及興獻皇后做法事祈求冥福?!?/br> 天下有名望的道士齊聚京城,光是路費接待的開銷就是五萬兩網上,更不必說后續的法事。當今圣上不問蒼生問鬼神,就是這四百萬兩一分不少的全部交上去,效果又能如何呢? 海剛峰低低嘆了口氣。 “上虞為了練兵備戰,損耗很大?!彼簧夙?,還是慢慢道:“今年的收成可能不太好……” “還差多少糧食?” “一千石左右?!?/br> “那就先買一萬石的糧,分三年交割?!笔雷用摽诙?,回頭望去:“儒望先生?” “有,有!”儒望趕緊開口,笑逐顏開:“有得是呢,世子盡管吩咐!” “除此以外,百姓的房屋也拆毀不少?!?/br> “那再買兩萬斤的木頭來,工具備齊?!?/br> “當地的牲畜無人照料,也病死了許多……” “運活豬活牛的生意可以做吧?買!” “還有征用的船只——” “都換大的,買!” “以及農具和各項器械……” “買!” “今年的桑蠶被耽擱了——” “天竺也有桑樹桑苗吧?三個月之內能運到嗎?那就好,買!” …… 在提出了十幾個要求之后,海剛峰不能不沉默了。雖然儒望還眼巴巴的望著他,但他實在也是想不出什么新的思路了。只能說人老實久了就是這樣的,就算是一夜暴富天上嘩啦啦下了銀子,他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怎么花。實在讓資本家看得憋氣。 穆祺等候許久,終于嘆了口氣。 “這樣吧,上虞免五年的賦稅,紹興免三年的賦稅,今明兩年的徭役都不用出,上下官吏的俸祿多發三倍;浙江的稅我不敢做主,奏請陛下裁斷好了。至于其他……” 他沉吟片刻,露出笑容: “被征召來的士卒也應該有獎賞吧?麻煩請戚將軍進來一敘?!?/br> · 飛玄真君萬壽帝君抖了抖衣袖,在胸前結了個法印。 緩緩吐納片刻,待到清氣徐徐沉入丹田,真君終于睜開了眼睛,目光掃過面前的奏折: “又是彈劾內閣的?” “是?!彪S行侍奉的黃尚綱趕忙躬身:“是宗正令和幾位御史的折子,彈劾內閣擅權妄為,侵奪君上的權柄?!?/br> 所謂侵奪君上權柄,等同于是斥責重臣蓄意謀逆,在政治上是非常嚴重的攻訐。但數十日以來這種攻訐持續得實在太久,已經讓真君漠然麻木,沒有什么反應了。 穆國世子南下已有一月有余,磨牙吮血的政敵立刻展開了攻勢,以攻擊內閣而含沙射影,實則是處處影射強行掌握了內閣大權的穆某人。不過,要想正面擊倒一個圣眷優隆的重臣非常困難,尤其是對方還要鐵打的家世護身。面對如此強硬之背景,倒穆派開展了群狼撕咬的戰術,連番上書輪流彈劾,水滴石穿久久為工,不求雷霆萬鈞一擊致命,只求能在逐次的攻勢中敗壞皇帝對重臣的信任,方便他日趁隙而入,正中七寸。 當然,有攻擊就必定有回應。攻擊世子的浪潮一起,沉寂多日的翰林院立刻有了聲響。某位新任的張學士長袖善舞身段靈活,居然在翰林院中籠絡了不少年輕士人,硬生生頂住了這一波有備而來的攻擊。雙方你來我往彼此僵持,罵戰搞得很是精彩。 當然,這樣兇狠凌厲的政治攻勢,在飛玄真君耳中也不過是擾人清夢的一陣亂風,根本不足掛齒。他隨意移開了目光: “浙江那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呢。奴婢時刻都叫下面留意著,有了消息立刻上奏?!?/br> “也不必留意什么?!闭婢溃骸澳阕屜旅骖A備好勝戰之后的犒賞就行了。年節要到了,不要忙手忙腳?!?/br> 又是這樣仿佛預言的自言自語!黃尚綱唯唯稱是,心中卻不由大覺迷惑——浙江的情報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這么快?;实塾质窃趺粗朗雷哟蜈A了的呢? 飛玄真君慢慢吐出濁氣,再次閉上眼睛,一道熟悉之至的光幕緩緩在眼前展開,字體清晰可辨。 是啊,皇帝是怎么知道的呢? · 【歷史回響·上虞條約】 【……中葡《上虞條約》,被認為是世界近代史的起點。在漫長的隔絕之后,彼此陌生的東方與西方終于有了一次的正式的接觸;雖然這次接觸是暴虐而殘酷的,但同時也相當有效。暴力是最可靠的交流工具,經由暴力而制定的條約,同樣是一字千金,絕難更易,再明顯不過的反應了雙方實力及地位的差距。 所以,無論歐洲的歷史學家們如何攻擊這一份條約,都決計無法抹殺掉上虞條約的影響。這份條約最重大的內容甚至不在于它的內容(雖然賠款數額的確頗為驚人,補償的物資也相當之多),而在于其意義。當然葡萄牙人在火箭戰的威懾下被逼無奈的簽署這一份條約以后,就意味著歐洲已經承認了穆國公世子提出的東西方國際體系的概念——這個世界上只有兩頂合法的皇冠,一頂屬于羅馬,一頂屬于中國。羅馬帝國滅亡之后,中國皇帝就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正統。他的地位無可挑戰,絕非尋常的國王和貴族可以比擬。 當然,時過境遷之后,現代人大概很難理解這一套體系的真正含義。但如果粗淺理解,這一套冗雜繁瑣的法理體系其實非常簡單,簡單到一言可以庇之: 羅馬既然已經滅亡,那就只有中國的皇帝才是皇帝;只有中國的皇帝,才有資格制定國際博弈的秩序。 換言之,后世所謂的中華式國際體系,實際已經露出了苗頭。 當然,在簽訂上虞條約的時候,苗頭還僅僅只是苗頭。一時的勝利并不左右全局,為了徹底的奠定權威,還需要更多、更艱苦的戰役。但無論如何,當保守而封閉的上國終于流露出了主宰世界的野心,新時代的號角便已經吹響。 在這一點上,阿拉伯歷史學家的描述,形容得最為貼切吻合: “古老高貴的東方女王摘下了她那昂貴的絲綢手套,終于要加入這場血腥的爭霸游戲了?!?/br> 】 第89章 條約 最后一句諺語的回音猶自裊裊在耳, 尊貴的飛玄真君忽而連連咳嗽,一張臉被口水漲得通紅。隨侍在側的黃尚綱趕緊上前,跪下來給皇帝按摩胸口揉捏肩膀, 語氣極為惶恐: “皇爺!皇爺沒有大礙吧?奴婢去叫太醫!” 雖然皇帝的病基本已經痊愈,但腦子上的問題終究很難斷根,李時珍做診斷時就曾千叮萬囑, 一定盡力平穩皇帝的情緒, 不能有大喜大悲的激烈沖突。這幾個月以來司禮監和東廠都是謹遵醫囑,上奏給皇帝消息都是反復修飾婉轉含蓄, 基本沒有什么過于刺激的內容。怎么今天連奏折都沒有多看一份, 就突然咳嗽得這樣驚天動地呢? 皇帝喘息片刻,終于吐出了走岔的一口真氣, 胸口稍稍寬松。他揮開黃尚綱的手,語氣已經恢復平靜: “朕當然沒有大礙?!?/br> 一句打發完大驚小怪的貼身奴婢,飛玄真君終究還是忍耐不住, 冷哼出聲: “那些大食人真是不可理喻!” 的確是不可理喻,更叫人匪夷所思。只能說蠻夷就是蠻夷,連拍馬屁的思路都是這么古怪扭曲。設若這些蠻夷要鼓吹什么“圣主“、“明君”, 即使言辭露骨了一點, 舔得過頭了一點,飛玄真君都可以理解?!皷|方女王”又是個什么東西? 大食蠻夷連陰陽都不分的嗎?竟敢如此污蔑朕躬,真正是混賬之至! 當然, 這樣的火氣也只是一閃而過, 隨即消弭無形。大概是被《西苑春深鎖閣老》磨礪出了耐性;在短暫的詫異和憤怒之后,飛玄真君還是恢復了平靜。他調整姿勢再次坐好, 在排除了這個小小插曲之后,理所當然的注意到了最重要的細節: ——【世界上只有兩頂合法的皇冠】! 沒有什么能比權力更挑動飛玄真君的情緒, 以多年來玩弄名位玩弄權威玩弄人心的非凡悟性,老登迅速領悟到了這一句詰屈聱牙的表述背后真正的用意——正如天書所說,無論法理上的邏輯多么的煩瑣冗雜,但歸根到底,其實只強調了一句話而已: 他,飛玄真君萬壽帝君清妙帝君,中國的皇帝,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至尊。 有這么一句話就夠了,其余什么“羅馬”、“國際法”之類莫名其妙的瑣碎已經不用再理會,察覺這一點關竅之后,某種純粹而熱辣的喜悅便欣欣然由心尖生發出來,順著血液氣脈于剎那間循環直入四肢百骸,所過之處無不灼熱無不熨帖,恍惚間血液亦隨之沸騰,讓人爽得頭皮發麻腳趾摳地…… 真君忍耐不住,終于從鼻孔中長長噴出一口濁氣! 沒有什么能比權力與威嚴更能打動老登的心房,尤其是在生病后力量大大受到動搖的這個時間點,無上的權威與地位就更加的美妙動人,比任何丹藥秘方都更讓欲罷不能——雖然常常被天書斥責為保守無知夜郎自大,但老登其實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他隱約也知道,雖然大安的國勢依舊強盛壯大,足以震懾周遭蠻夷;但在千里萬里的泰西天竺及波斯,卻同樣有不少強國在暗中布局日漸壯大,其聲勢之煊赫壯盛,并不在如今的大安之下。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朝上國,已經越來越近似于自我滿足式的夢囈,而再無當年睥睨天下的聲勢。 無力向外進取,只能在保守與封閉中自我內卷,依靠狗咬狗維持一點泡影般的尊嚴與權力,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呢? 作為天資出眾廣閱世事的皇帝,飛玄真君其實是明白這種悲哀的。但不同于他那個飛揚跳脫雄心勃勃的堂兄,在早年的一點英氣消磨殆盡之后,真君就直接轉向了道法轉向了丹藥,所謂不問蒼生問鬼神,以玄談奇說來掩飾國勢江河日下地位不復往昔的恥辱??裳陲椊K究不是遺忘,平日里背青詞服丹藥恍兮惚兮之時,國事朝局上的不如意仿佛也隨風而去了;但如今真正的事實昭顯于前,某種蒙塵已久的雄心仍舊勃然跳動,迸射出叫人戰栗的喜悅來! ——說白了,之所以玄修練丹不問朝政,只不過是實在卷不動之后干脆擺爛而已。但如果不用很累很麻煩就能達成天下至尊所向披靡的結局,我們飛玄真君萬壽帝君又怎么會不喜歡呢? 遙想太宗當年,雄姿英發,猶自要六下西洋,五伐漠北,方得辛苦克成大功,威震四夷。而飛玄真君清靜無為從容自持,談笑風生中就能底定天下,這樣的一份瀟灑自如,豈不是原邁先輩,大大的勝過他迷人的老祖宗嗎? 后代勝于前代,今人勝過前人,一代更比一代出色。這不正說明了真君治理下大安蒸蒸日上,如日未央嗎? 說實話,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的自信可能有點不足,性格也過于謙虛。在得到天書泄漏的消息之前,他還不知道自己未來會這么偉大呢。 這意料之外的偉大當然更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巨大的情緒價值洶涌澎湃激烈起伏,沖擊得飛玄真君不可自抑,即使再三咬牙,也不得不露出了一抹扭曲而怪異的笑意! ——原來朕居然還有如此的潛力么? 他就說嘛,上天造物必有用意。為何這皇位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恰恰就落到了他這個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興獻王世子頭上?這不就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期盼著他能開創一代盛世,創立比先祖更為輝煌的功業么? 朕躬,有德??! 心理需求得到空前滿足的皇帝舒服得頭皮發麻皮膚發癢,關節骨骼都泛起了松快的脆響——要不是現在還有宮人心腹隨時窺伺,他恐怕早就跳下蒲團煉得身形似鶴形,或者倒在床上四處翻滾,用手指甲將床單硬生生摳出大洞了! 當然,即使顧慮到外人旁觀,皇帝的臉色依舊是急劇變化難以自控,就算盡力壓制鎮定心情,也只能勉強停留在一種似笑非笑似繃非繃的境界,仿佛下一刻就要壓制不住,放聲大笑出來。這表情如此之古怪稀奇,以至于提心吊膽窺伺在側的黃尚綱都起了滿腦子的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