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71節
海剛峰:………… 楊公公知道他自己這么懂事嗎? ——或者換一句話說,楊公公是自愿懂事的嗎?! 他默然片刻,只能干巴巴開口:“這么說,陪審的公事已經了結了?” “當然?!笔雷宇h首:“陪審記錄已經密封送入宮中,再不可撤回,所以楊公公才只好發瘋了事……不過,我們的公事已經了結,海先生你的公事可還沒有。主審官是要寫結案的呈詞上交給朝廷,供三法司斟酌著斷案的?!?/br> 說到此處,世子的臉色也不由微微鄭重了起來。如今海剛峰審案子錄口供,當然已經是把織造局內臟的臭的全部揚了出來一塌糊涂,而且必定要把臟水潑到飛玄真君萬壽帝君臉上;但這種供詞畢竟是秘密呈交,就算保存不慎,泄密的范圍也相當可控;可一旦主審官的呈詞經由通政使司上交給三法司,那經手的人各個都能一覽全貌,秘密公開后一塌糊涂,無疑便是脫下了飛玄真君的褲衩給大家看他的陳年老痔瘡。 飛玄真君會容忍這樣的侮辱嗎? “所以,容我提醒一句?!笔雷右蛔肿值溃骸昂O壬?,現在這個時候,批龍鱗的事情千萬不能做!剛柔并濟,方得長久。切記切記!” 當今皇帝是大權在握心思陰狠手腕毒辣的獨夫民賊,絕不是什么畏手畏腳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一旦被傷及顏面觸動逆鱗,天下就沒有他不敢殺的人。歷史上的《治安疏》之所以能名垂千古,多半是因為彼時的老登實在是病得太重即將蹬腿,瀕死的皇權已經大大削弱,鑒于百官力保裕王曖昧,才不能不高抬貴手,勉強放了海剛峰一條性命。而現在——現在,活蹦亂跳陰陽怪氣兩把火都沒有燒死的飛玄真君,是絕對有心力作妖的。 真要是借題發揮趁機勸諫,海剛峰也不過就是下一個死諫得無聲無息的忠臣而已! 能在官場干出偌大一番事業,海剛峰當然不會是什么一根筋的傻白甜。他默然片刻,只道: “我不是沈煉沈公。但這件欽案觸目驚心,波及實在太廣,必須要了結干凈?!?/br> “是要了結干凈?!笔雷拥溃骸暗挥斜荛_當今圣上,才能有了結的希望。否則你的性命和這起案子一起被淹了,就真沒有人主持公道了?!?/br> “能避得開嗎?” “……應該可以?!笔雷映烈鞯溃骸坝幸稽c還是要說明白的,想來上面是不會知道下頭織造局都做了些什么,否則宮中寧愿將上下的太監全部料理了,也絕不會放縱藩王買賣火器——這才是真正觸及逆鱗了!歸根到底,只是上面的失察而已?!?/br> 當然,這種失察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其實非常難說。多年以來織造局肆無忌憚,未嘗沒有上頭有意無意的縱容——真君只想搞錢,至于具體怎么搞到的錢,真君并不在意;所以長久的踐踏規矩腐壞制度,終于養出了現在這樣一個活爹。 無怪乎沿海的走私總是此起彼伏,屢禁不止!有這樣一位好皇帝坐在上頭,還稽查個屁的走私! 當然,只要有個失察的名義頂在頭上,將來總還有推卸的余地。世子慢慢開口了: “……不過,如果要避開上面,就總得找個人把責任擔起來。只要把鍋甩出去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br> “織造局和藩王擔不起這個責任?!?/br> 的確擔不起,織造局只是看小金庫的狗,藩王只是一群腦子不清醒的豬,指望豬和狗將這驚天禍事的責任全部攬走,那未免太小覷天下人的智力了。 “那就換一個人來承擔?!笔雷拥溃骸昂O壬?,你在沿海訓練民兵修建工事,現在有成效了嗎?” 海剛峰愣了一愣,似乎不太明白這個話題怎么突然就拐到了民兵頭上。但還是點頭: “大致有個樣子了?!?/br> “那就好?!笔雷拥拿寄渴嬲沽耍骸凹热凰卸家呀淉R備,那我們就有了最好的背鍋人選,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良方……還請海先生先等一等,我還有個密折要上。等這個密折恭呈御覽之后,你再寫呈奏吧?!?/br> · 李公公緊緊拉住桌案的一角,只覺頭暈目眩不能自已,幾乎要仰面栽倒下去。雖然如此,他仍舊不耐煩的揮退了上前攙扶的小太監,瞪大著眼睛細看攤在桌上的幾十頁供狀。而越看越是觸目驚心怒火上涌,那一雙眼睛立刻爆出了血絲: “浙江的官到底在干什么!”他厲聲道:“這樣的供詞也敢往上面送!” 陪同查看的司禮監秉筆們面面相覷,一時不敢說話;短暫寂靜之后,還是資歷最深的陳公公壯著膽子開口了: “能做什么?不就是想要了我們的命嘛!審逆案就是審逆案,又是什么葡萄牙人,又是什么織造局,無非想把我們通通扯進去,一刀子殺了了事!殺了我們不要緊,這些耍筆桿子的怕不是要對著皇上來!” 這最后一句陰惻惻的帶著殺機,是十二分的不懷好意。但李再芳此時要的就是這個殺機——君辱臣死,那些文武大臣們都有各自的退路,可他們宦官卻絕沒有退路;真要讓這份供詞呈上去將臟水倒在了皇帝的頭上,他們也是該死了! 必須要動手,必須要還擊,必須要讓文官知道厲害。這時候要的就是殺氣。 他慢慢轉過頭來,語氣已經帶了欣賞: “你說得也有點子道理?!?/br> 陳公公猝不及防,登即喜形于色。 “但只是有道理還不管用?!崩钤俜嫉溃骸肮┰~已經這樣了,你說該怎么辦?” 陳公公立功心切,立即開口:“當然是要叫他們重審,把這樣牽涉宮中牽涉圣上萬歲爺的話一句句吞回自己的狗肚子里!” “供詞已經上來了,怎么審?” “這也不難?!标惞茉谒径Y監立足如此之久,胸中自有丘壑:“楊得水不是陪同聽審了嗎?先讓楊得水出頭,說這份供詞有偽造的嫌疑,再設法把那個不識好歹的主審官遠遠調開,咱們另外找個人連夜審了,立刻遞到宮里?!?/br> 他向前一步,趁機道:“祖宗若是不放心,做孫子的替您老辦了就是。這一次我親自去跟楊得水談,不怕他不答應?!?/br> 這個主意倒也很穩妥,李再芳沉吟片刻,轉頭問小太監: “楊得水呢?辦完了差事,怎么不見他來看我?” 小太監期期艾艾,但還是只有硬著頭皮回話: “好叫祖宗知道,楊公公他瘋了!” 李再芳稍稍一愣,隨即哼出聲來:“這小子倒是聰明?!?/br> 的確是聰明。牽涉到織造局就必定牽涉到他織造總管楊得水,京城藏龍臥虎暗流涌動,無論他是硬扛還是認慫都不是上策,所以干脆裝瘋賣傻就地一躺,成為政治上絕對無法開口的死人。只有他開不了口,才能為宮中爭取回環的時間,設法扭轉整個局勢。 “既然是瘋了,那孫子就帶幾個太醫去?!标惞溃骸安贿^這也正好。姓楊的瘋了剛好可以有借口,就說陪審的都發了瘋沒有聽清,審訊當然不算數,可以理所應當的再審一次……” “可,可是?!毙√O怯生生道:“陪審的記錄也已經送來了,上面還有楊公公的簽字……” 陳公公愣了一愣,隨即勃然暴怒——一字入公門,九牛撥不轉;陪審記錄送來后整套程序已經完全齊備,就是司禮監也沒有從中做手腳的余地了! 奶奶的,這樣一來,姓楊的不就是白瘋了嗎?! 按照常理按照規矩,楊得水應該在察覺到不對的第一時間就裝瘋賣傻撒潑打滾攪亂整個審訊,他們這些大太監才有在渾水中cao作的空間?,F在字也簽了文件也送了,你再發癲還有個屁用!沒用的廢物,礙事的雜種,連發個瘋都不會的廢物!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他又不能當著諸位同僚破口大罵一個瘋子。眼見立功無望,陳公公臉色陰陽變換數次,終于狠聲開口: “和楊得水一起審訊的還有誰?真正是毫無心肝的東西,居然放縱這樣的供詞送上來!我看楊得水怕不就是被他們逼瘋的!” 事到如此絕不能認錯,所以干脆把鍋往陪審的其余人身上甩,說不定還能逼著他們改口撤回公文。 小太監被這暴怒嚇了一跳,低聲道: “這只怕……” “怕什么?管他天王老子,咱家也要扒他一層皮。你說!” 小太監無可奈何,只有低聲開口:“有一個錦衣衛,還有,還有穆國公世子……” 陳公公:……??? · 我打穆國公世子,真的假的? 第81章 戰爭 不出司禮監諸位公公的預料, 在收到材料之后,當今飛玄真君萬壽帝君只是將供詞看了幾頁,人立刻就紅溫了! 海剛峰畢竟不是直來直去的愣頭青, 雖然有犯無隱秉筆直書,但匯報中還是稍稍做了調整,盡量讓言辭顯得溫和一條??上г綔睾驮轿裥乃缄幊烈缮褚晒淼娘w玄真君想得就越多, 而想得越多越深, 那幾行供詞就越發刺眼: 織造局!走私!一個是真君在乎的錢,一個是真君在乎的名, 一份奏折同時踩中兩個雷區, 等于哐哐往皇帝臉上猛扇——飛玄真君要是這都沒反應,那他這忍功也可以飛升當神仙了! 于是真君立刻破防了, 他抓起公文劈頭砸在了李再芳臉上,氣得手都在發抖: “反了!欺天了!” 又是這一句!人氣瘋了腦子果然不好使,現在什么陰陽怪氣也想不出來了, 只能蹦出這本能的一句怒罵來! 李再芳立刻趴了下去,拼命磕頭: “皇爺息怒,皇爺要保重龍體!” 李時珍千叮嚀萬囑咐不能隨便動怒, 要是火氣一上來再把哪根血管沖了, 宮里不只能嚎啕了么? 飛玄真君呼呼喘氣,左手扶著桌子不讓自己滑倒在地,右手則哆嗦著結了一個清心印。將北斗靜心的法咒顛來倒去默念九遍, 才終于強壓住心頭那股燥火——只能說這一年以來被天書宗藩亂臣賊子接連破防的遭遇還是很管用的, 至少相當有效的鍛煉了老登的心腦血管;否則僅以今天這個突然上頭的強度,他早就該癱在地上兩腿亂蹬了! 但現在……現在嘛, 真君壓下這股火氣之后,至少還有心思細問: “是誰審出來的這悖逆東西, 說!” “主審的是原上虞知縣,現紹興知府海剛峰……” “朕知道主審的是誰!”皇帝呼呼喘氣:“朕問你還有誰經手過!” 李再芳茫然了——審案審成這個樣子,第一責任就該是主審官;怎么聽飛玄真君的意思,竟好像還要幫著這海剛峰甩鍋呢? 憑什么呀? 這就是信息差的要命之處了,李公公顯然不知道忠誠值三百多是個什么份量,也顯然不明白飛玄真君幽深玄妙的內心世界,所以愣了一愣之后,居然沒有順著皇帝心意找經手人甩鍋——當然這鍋也沒法甩,按規制欽案供詞只有司禮監看過,難道要讓大太監們把鍋擔起? “回圣上的話,這供詞的每一頁都有海剛峰王潤蓮畫的押……” 飛玄真君:? 真君再翻開供詞,果然在頁腳看到了花押——剛剛他掃過兩行后就急著紅溫,居然錯過了這樣關鍵的細節。 而發現這個細節之后,真君直接懵逼了。 有畫押在,這份供詞便千真萬確出自海剛峰的手筆,再沒有半點推脫的余地,是毫不摻假的往皇帝臉上尿了一泡,連真君自己亦無法辯解;但同樣的,天書上鶴立雞群一枝獨秀的三百多忠誠值也是實實在在,斷無虛妄的呀! 這這,這不應該吧?大好的忠臣鐵桿的忠臣天書認證的大忠臣,怎么可能會執意往他飛玄真君的臉上尿一泡呢?! ……不,仔細想想,其實這也是有可能的。到底是久經磨礪嫻熟史書的君主,飛玄真君只要動腦子想上一想,立刻就能記起不少忠臣迫不得已往皇帝臉上尿一泡的傳奇往事,比如什么比干和紂王啦,關龍逢和夏桀啦,英宗皇帝和于少保啦,歷代著名的亡國之君和他們倒霉的大臣啦—— 臥槽,難道老子已經墮落到這種程度了嗎? 一念及此,飛玄真君都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死諫和死諫也是不一樣的,這么多年來皇帝也殺過不少忤逆圣意的言官,但動手的時候從沒有因為臣下的一條賤命起過什么波瀾。因為在真君精準的判斷中,這些言官是工具是手套,是底下不同派系不同身份的臣子借此挑釁皇權的由頭,龍有逆鱗攖之必殺人,不把這些官員打個滿臉桃花開,他們就不知道大安朝的花兒為什么這么紅;但現在——現在不同了,天書三百多的忠誠值已經毫無疑義的證明了海剛峰的身份,他是忠臣是直臣,是無朋無黨無偏無私之人,皇權絕對的基本盤和頂梁柱,不容置疑的權力基石。 ……可是,如今連基本盤都要用這種近乎死諫的法子來冒犯權威了,這到底說明了什么? 皇帝不是他金孫擺宗那種腦癱,他非常明白權力運行的法則。不屬于自己派系的官員死一千個也不心疼,所謂金刀共汝飲白刃不相饒,隨時可以大棒子橫掃弄死幾個震懾震懾;但在自己鐵盤內的人選卻是一個比一個珍貴,哪一個出了事都是地動山搖天翻地覆,會大大削弱真君來之不易的權力根基,并將制造無與倫比的恐慌: 連三百忠誠值的都已經忍不了了,難道朕還當真是昏君暴君無道之君不成?難道如今還當真是風雨飄搖局勢危殆亡國無日,只不過皇帝呆在深宮一無所知而已?! 那一瞬間的刺激簡直比一點冒犯還要猛烈,以至于飛玄真君萬壽帝君都愣在了當場,只覺轟一聲熱血直往腦門沖,仿佛自己修煉合一之帝身道身己身此刻亦搖搖欲墜,竟忍不住要打起了寒戰! 李再芳趕緊爬了起來給皇帝按摩脊背順氣,連聲呼喚: “皇爺千萬不要生氣,奴婢這就叫人把那姓海的抓起來!” 還是那句話,皇帝絕不是擺宗那種傻子,怎么會自己抓自己的頂梁柱?中梁不正垮下來,真派人把海剛峰這類親手提拔的鐵盤逼出了個好歹,和政治自·殺有什么區別! 飛玄真君立刻揮開了大太監的手,喘著氣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