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30節
當然,打雜的進去后怎么發揮作用,那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這種臨時的權勢相當微妙,聰明的運籌帷幄,搞不好也能分點參政議政的權力,愚笨的就真只能當個搬書查資料的高級苦力而已。而這一點上,諸位太監談論的這位候選人就有很大的優勢——此人未必有多聰明,但絕不是任人隨意揉搓的性格。只要將他給塞進去,必定能把內閣創得天翻地覆地動山搖,給閣老們留一個永生不可磨滅的印象。 只要閣老們被創得半死,就顧不上壓制太監了么! 黃公公又道:“再說了,穆國公府的圣眷干爹也是知道的,這個名單報上去,皇爺不會不批。就算是當個添頭,也顯得我們尊重勛貴,從不妄自尊大嘛?!?/br> 李公公被說得微微有些動心,但還是猶豫:“這也太離譜了!文官們還不知道要怎么議論呢?!?/br> “勛貴子弟本來就有御前聽政的資格,出色的直接入值中樞也是有的,他們議論什么?”黃公公道:“再說了,到現在幾百年的功夫,內閣不是也有過比這更離譜、更不像樣的人選?” 李公公緩緩頷首,仿佛頗為認同;但沉思片刻之后,卻又詫異出聲: “更離譜的人選……誰?” 哪個人選能比穆國公府還要離譜、還要不像樣??? 即使作為穆國公世子最熱情的支持者,黃公公也有點卡住了。他費力的思索了半日,終于憋出了一句: “總會有人的嘛……徐有貞?” 說實話,這實在有點誣蔑當年的徐有貞了,至少人家修堤壩搞水利的本事還是很不錯的……但是吧,奪門之變千古奇冤,在沒辦法譴責叫門天子的時候,也就只有讓徐有貞石亨等同謀背這個鍋。而這口鍋一背起來,那名聲的確是爛不可聞,幾乎與秦檜等量齊觀了。 黃公公如此堅持,再要堅持回駁,既傷了他的面子,也未免會觸怒穆國公府。李公公沉思良久,還是點頭允諾: “……也罷,咱家先把他加進備選名單。這名單還要送幾位重臣過目呢,到時候再說?!?/br> 何苦在這上面得罪人呢?橫豎重臣們也會把他挑出去的,李公公自不會貿然出這個頭。 · “——穆國公世子?!” 李句容一雙眼珠瞪得老大,幾乎要從眼眶中脫出。他上下看了名單幾眼,終于確認自己不是加班共度神志恍惚,而真是在內閣協辦人員的候選名單里看到了穆國公世子穆祺的名字! 奶奶的,司禮監擬名單的那群死太監,是在出恭的時候把自家的腦子給拉出去了么?這樣的名單也敢往上面遞! 大概就是飛玄真君當著他的面得道成仙白日飛升,閆閣老許閣老卿卿我我永結同心,李閣老的驚駭也不會這么劇烈。而驚駭稍過,立刻就是無從解釋的疑慮: 司禮監要干什么?東廠要干什么?把這樣一份名單送上來,總不會真是被豬油糊了心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這樣反常的事情面前,就越發的要多想。思危、思退、思變,為官三思,謀定而動。這是李閣老宦海沉浮數十年,能夠屹立不倒,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秘訣。 而最近風擊浪險,朝局動蕩不休,更不能不讓李閣老添三分謹慎。他思索良久,還是決定照自己以往和稀泥的法子辦——橫豎夏衍夏首輔持身剛正,是一定會否決掉這份名單的,自己又何必巴巴的顯眼呢? 他捻起墨筆,在名單上畫了個圈——既非贊同,亦非否決;無論將來哪一方意見占據上風,自己都能交代過去。甘草閣老太極神功,深厚如斯。 · 應該說,李閣老的預測是沒有問題的。夏衍夏首輔身為百官之首,脾氣又向來是剛硬自持、不假顏色,當然不會容忍司禮監的小動作;即使是當眾給穆國公府下臉,也非得將名單公開駁回不可。送穆國公世子入內閣的提議,本來就絕不可能通過。一如黃公公所說,只是供文官們批駁的添頭而已。 ……可惜的是,當名單送去的時候,夏首輔已經是病得連字都簽不了了。 所以,名單還是原模原樣,被直接送進了宮中。 第38章 奪權 【穆小七:我入內閣了?。?!】 穆祺噼里啪啦輸入這幾日以來最大的新聞, 還不忘在后面加他兩三個感嘆號,表示自己不可遏制的驚駭之情。 顯然,驚訝的絕不止他一個, 屏幕對面沉默片刻,才閃動起文字: 【……老七,這并不好笑?!?/br> 【穆小七:我說的是真話!】 【海豹吃我一矛:你該查一查腦子……真的, 丹藥中的重金屬可能對神經刺激太大了, 異樣而壓抑的環境也對神志有不小的影響。我這邊就有這樣的例子,那個李邈不好好當官整天誹謗相父, 顯然就是神經不太正常, 得了偏執躁郁之類的毛病。上書言事者無罪,但腦子出了問題還是要醫治的, 這是我大漢一貫的福利政策……所以我已經請醫生給他看腦子了。希望他能早日康復?!?/br> 居然將自己與李邈相比,言辭之刻薄尖酸,令穆祺很是破防, 他花費積分兌換了傳輸圖片的權限,憤然把老登親筆書寫的圣旨傳了過去。說實話,雖然他自己也沉浸在莫大的驚駭與茫然之中, 但劉禮這樣直白的表達不可置信, 仍然大大觸傷了他的自尊心。 在這樣的鐵證如山面前,即使頑固如劉禮也不能不承認事實了。這一次他在對面沉默了更久,才緩緩敲下一行字: 【說實話, 用人如此不明, 我對大安的前途與命運不能不生出憂慮……】 穆祺:???! 你這是幾個意思??? 好吧,雖然接到圣旨的那一刻穆祺的驚訝同樣無可掩飾, 甚至連傳旨的太監都檢查了兩遍旨意,確認自己沒有讀錯;雖然穆祺心中不是沒有過難堪重任的惶恐, 甚至隱約也懷疑過老登的精神狀態。但是,但是——就算是事實,你也不可以到處亂說! 他狂怒打字: 【老子未必比你差什么!】 你都能坐到皇帝的位置上發號施令,老子就是進內閣打打雜議論議論政事,又能把國家霍霍到哪里去? 再說了,這國家難道還輪得到我來霍霍么?你未免太不把飛玄真君萬壽帝君清妙帝君放在眼里了吧! 【海豹吃我一矛:如果單單由我來統御上下,漢室當然是早就螺旋升天啦。我菜我知道,所以我從來不過問具體政務的,最多也就是從后世的角度提兩個建議,請相父斟酌執行……只要是我說的話,相父都會認真考慮,考慮完后能執行的都可以執行。所以我可以放心開擺,快快活活的讀書;老七你呢?不是我說話難聽,就算入了內閣,你能在內閣中通過你的意見嗎?你能做成任何的事情么?】 劉禮一語擊中了要害——對于毫無經驗的外來者,最大最寶貴的財富就是后世種種的資料,對于歷史至為精準的判斷,宏觀的、大戰略的指揮,而非具體瑣屑的事務。如今在季漢管事的是劉禮不是親爹卻勝似親爹的爹,無論劉禮提出多么匪夷所思的判斷,人家都愿意聽愿意考慮,結合實際扎實執行。雙方彼此信任配合,可以達到遠大于二的效果。 君臣同心,其利斷金……反過來講,穆祺與內閣,乃至內閣與老登,雙方能有多少信任可講? 沒有最基本的政治信任,任何意見都是空談。在這樣風波險惡的時候,穆國公世子驟然步入內閣,非但不能達成任何期許,反而可能在內斗耗干一切政治能量,甚至葬送掉剛剛有起色的海貿。 除了獨攬大權的攝宗以外,大安開國數百年以來的種種改革,不都是這種收尾么? 謊言不能傷人,唯有真話才是快刀。穆祺默然片刻,打下一行字: 【我自然有分寸,能辦的都會盡力辦到】 【海豹吃我一矛:好吧好吧,你有信心就好,我也沒法子多說什么……入秋后相父就要北伐了,你要不要來看看?廢帝搓麻最近忙到天上去了,據說是留守汴京的人鬧得很厲害,頻頻給她難看,估計是要大動手腳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趕來?!?/br> 【海豹吃我一矛:當然啦,入秋了也冷得很。煩你挑些上好的虎皮寄過來,我給相父弄幾件大衣穿】 穆祺臉色微變,終于憤怒的敲下回復: 【知道了!】 · 或許是為了表示朝廷公平公正廣攬人才的心,也為了安定人心給上下都分一波蛋糕,最終擬定的內閣行走名單竟高達十六人,文武官吏及勛貴舊臣無不廊括;因為人數太多,甚至不能不分批入值,輪流進內閣打雜。 這樣古怪的輪班方式,當然更激化了權力爭奪的欲望。如裕王府侍讀學士高肅卿一般心懷大志的新銳人物,早在收到消息后便開始仔細籌謀,一步一步計算自己的進步之路。而輪值的排班表放出之后,高肅卿更是喜出望外,不勝振奮之至——與自己一同入值行走的,居然是穆國公世子! 要是真輪到了什么野心勃勃手腕高強的競爭對手,或許還得龍爭虎斗費盡心力,才能勉強出人一頭;但如今是和穆國公世子搭班,那自己還不是嘎嘎亂殺?!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覺得穆國公世子這種癲公懂什么政治吧? 帶著這番振奮踴躍之心,高肅卿特意起了個大早,卯時初刻便趕到了內閣值房,挑燈磨墨,整理書籍,將上上下下收拾了個妥妥當當,一定要給主事的重臣留下好印象。等到今日當值的刑部尚書趙巨卿進門,又為大司寇端茶倒水,殷勤備至。 當然,高肅卿雅量高致,才氣出眾,絕不會靠一點小殷勤出位。早在趙尚書進門之前,他已經將今日的公文分門別類整理妥當,又在緊要的文件上做了標記,并背后粘貼白紙,寫下內容紀要,供上官參考。 只要當值的重臣欣賞這份紀要,高肅卿就能潛移默化,在內容紀要中塞入自己的意見;只要意見能被接逐漸受,那水磨工夫用上個十幾年,估計就能熬到擬票議政的資格。由小到大由表及里,高手問鼎權力巔峰之路,大抵如此。 今日這個開頭就非常不錯。趙尚書被雜亂的公文折磨了數日,如今能讀到這樣條分縷析一目了然的紀要,當真是耳目一新,頗為激賞;更不必說,另一位輪班的穆國公世子姍姍而來,竟然是踩著時間點準點打卡,一分都沒有提前,這樣兩相比較,襯托就格外強烈了嘛。 穆國公世子倒沒有留意到高學士的工賊舉動。他幫著搬動書冊抄錄資料,老老實實悶聲干事,也沒有多說一句話。但在整理禮部送上來的公文時,世子卻忽的皺了皺眉。 十幾日之前,他曾與閆小閣老商議,打算讓言官們集體撰寫青詞的鑒賞,官方推出后作為樣本,收取版稅作為補貼。小閣老辦事非常利落,很快就讓人寫了奏折遞交上去,打算趁高麗與倭國的使者還在,先賺他一筆再說。卻不料奏折遞上來這么多天,居然還堆在內閣的紙堆里。 他往下又翻了一翻,不只是請求撰寫青詞鑒賞的奏折,就連更早的時候幾份改革朝貢貿易的倡議,也被埋在了無關緊要的請示與彈劾公文之中,灰撲撲已經滿是塵土。 毫無疑問,他們的折子被人有意給淹了! 一份奏折遞交上去,要經通政使司篩選,內閣擬票寫意見,司禮監批紅做審核,重要的還得皇帝過目,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會把整個流程卡死。中樞重臣要杯葛政務,往往也從流程下手。但凡遇到棘手尷尬的奏折,往往既不批準也不批駁,扔到一邊視若無物;這樣拖上一月兩月乃至一年半載,等到下面的心氣消磨殆盡,事情自然就不了了之。 流程上毫無問題,態度上無可挑剔,下面就是急得撒潑打滾,也拿內閣無可奈何。 這種陰損刻薄的“拖”字訣,一般是用來收拾重臣不喜歡的刺頭,閆黨清流都是運用自如,玩弄權術了然于胸。萬萬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今日輪到小閣老與世子品嘗這個滋味了! ……不過,這倒也不足為奇。如今閆閣老被軟禁宮中,閆黨聲勢大頹,如趙尚書這般身段柔軟的墻頭草,雖然不敢公開跳反猛踩一腳,拿小閣老辦理的政務做做筏子還是可以的。若是再拖幾天,不但這幾份奏折要被無聲無息淹掉,怕不連先前費盡心血談好的貿易協議都要出變動了。 穆祺不動聲色,拎起那份奏折,大步走到趙尚書面前: “大司寇,這份奏折為什么不批?” 一語驚人,值房內鴉雀無聲,就連低頭翻看資料的高肅卿都抬起頭來,驚愕的看著世子。 趙尚書愣了一愣,隨后大感不悅: “內閣議事自有章程,世子不必多問!” 一個愣頭青也敢過問內閣的事務?就是勛貴世家國公世子,也沒有這樣的囂張法!沒看到旁邊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高學士么?多年媳婦熬成婆,要想調換流程,先熬個幾十年的資歷再說! 但世子顯然讀不懂空氣,他直接開口,全當趙尚書的白眼不存在: “我認為這張奏折應該盡快擬票同意,不能再耽擱?!?/br> 此語一出,小心旁觀的高肅卿已經不是驚愕了,那簡直是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票擬之權是皇帝獨賜,連司禮監都未必敢染指;你一個小小打雜的勛貴跑來指手畫腳,那都已經不是囂張可以形容了,直接就是搶班奪權,犯上作亂! 奶奶的,當年的王振劉瑾曹吉祥,臭名昭著的大閹黨,也沒有跋扈到上來就硬邦邦搶權??!權jian閹宦算什么,后世編寫《jian臣傳》,應該以你穆國公世子為首才對! ——說實話,票擬之權誰不想要?但大家玩陰謀玩陽謀,上下其手無所不用其極,終歸只是在棋盤規則中老老實實的下棋。怎么這年輕人這么不講武德,上來就拎起棋盤敲腦殼呢? 也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這棋盤是你拎得動的么? 趙尚書愣了許久,反應過來后登時大怒。他可不是李句容那個軟趴趴的死棉花,決計容不了這樣當面跳臉搶班奪權的舉止。穆國公世子怎么了?穆國公世子也不能這么張狂!橫豎老子也有圣眷,還怕你咬下老子的蛋來! 他冷冷出聲,陰陽怪氣: “難道內閣重臣都致仕了不成?我竟不知道內閣已經是世子在當家!世子要想寫票擬,等坐上老夫這把椅子再說?!?/br> 考慮到穆國公世子的理解力,這句話已經非常直白,基本是指著臉開罵。但作為京中有名的癲公,世子的心理素質實在要強大太多,他無動于衷,繼續發言: “我也不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內閣著想;怕到時候內閣被千夫所指,里外都不是人?!?/br> “喔?你的意思是,不聽你的,內閣就要不是人了?你倒說說看,誰敢指斥內閣?” 穆祺好容易才咽下了那句“難說”:“自然是風聞奏事的言官?!?/br> 趙尚書愈發憤怒:“平白無故,言官為何要彈劾內閣?” 世子極為坦率,脫口而出:“平白無故當然不會彈劾,但現在我不是進了內閣嘛!” 趙尚書:………… 高學士:………… 真誠是最大的殺手,一下子就將兩位大臣干沉默了。而在沉默片刻之后,趙尚書竟然無法回駁這句話——內閣位在六部之上,顯要尊隆莫可比擬;即使只是行走打雜,也決計容不了穆國公世子這樣不學無術行跡瘋魔的貨色。言官們平日里抓臉扯頭花,在事涉朝廷體面問題上卻是格外堅決,絲毫不肯退讓,非得用折子將一切有關人等噴得滿臉桃花開不可! 托付非人濫行威權,首先被噴的肯定是穆國公府。但穆國公世子是會在意什么輿論壓力與士林公評的人物么?任你引經據典陰陽怪氣洋洋灑灑罵到祖宗十八代,人家聽不懂就是沒傷害。所謂只要思想肯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國公世子直接躺下開擺,言官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