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27節
……好吧,飛玄真君畢竟是個皇帝,還是個不怎么擺爛經常辦事的皇帝。只要經常辦事,便不能不與上層圈子反復接觸,如此一來信息與資源流動格外頻繁,當然很難鎖定嫌疑人。 所以,勤政也有勤政的壞處。要是換做真君的好大孫擺宗上位,那保管用不了多久就能鎖定關鍵人物啦。 當然,即使人物如此復雜,只要真君下了狠心去查,也未必沒有眉目。只不過真君委實有點忌憚謫仙人那看起來簡直要原地黑化大殺四方的怨氣,所以始終不敢讓手下過于細究,生怕觸碰了到未知的雷區,讓謫仙搖身一變邪劍仙什么的。 但現在謫仙主動暴露,真君也就絕不客氣了——他仔細思索了半日,立刻便讓司禮監的幾個心腹在京中鼓吹了一番萬壽賀禮的消息,同時嚴格監視天書,連罵街的屏蔽音也不放過。 這樣一招引蛇出洞,果然立刻就有了效果。不過幾日,天書就憤怒的來了波大的: 【真是天殺的卷王!老登才放了一丁點消息,一個個爭先恐后就舔上去了!能不能有點節cao,能不能有點良知?聽說送禮的底線已經卷到五千兩了,這還叫人怎么活?】 果然,看別人的樂子就是讓人身心愉悅。飛玄真君被天書磨礪了這么久,脾氣與人性都日益增長,居然學會了通情達理,不再計較那一丁點冒犯了天威的無禮用語。他甚至舒舒服服靠在軟榻之上,自在的欣賞謫仙人的窘迫。 當然啦,那個“五千兩”也是令飛玄真君格外心曠神怡的消息。他悄悄算了一下,要是這個數字穩定可靠,那自己過一次大壽,起碼能收三十萬銀子的禮。要是在招待宴會和賞賜的規格上再努努力砍上一刀,有個二十幾萬兩的純利潤不成問題。 應該說,老登雖然一錢如命厚黑陰陽,但到底還是太看重圣君仁主的臉皮,在搞錢的事業上不夠有創造力,居然還要勉為其難,自己掏腰包來招待敬獻賀禮的重臣。而老登的金孫擺宗在這方面就非??吹瞄_,從來不因為皇帝的身份生出什么精神內耗。擺宗過生同樣是大肆收禮,但招待賓客的事情卻全部分包給手下太監負責,主打一個一毛不拔分厘入庫,比老登走得更遠,也撈得更多,天生是做生意的材料。 而現在嘛,尚且拉不下顏面的真君還僅僅只滿足于幾十萬兩銀子的小收成,他怡然自得的翻過一頁,輕松閱讀下文: 【光是銀子也就罷了,這些該天殺的工賊還要卷出新花樣來,百般的討求什么祥瑞,簡直就是不可理喻!前年南直隸就送了“白鹿”、“白馬,大得老登的歡心;但實則只是幾匹得了白化病的可憐梅花鹿與野馬罷了。今年巡撫重引舊例,要祝老登“福祿雙全”,除了抓白化梅花鹿以外,居然還不知從哪里弄了十幾只同樣雪白的蝙蝠,一齊送入京師。 ……說實話,要不是南直隸巡撫一向恭順,本人都懷疑他是建文余孽,要趁著宗室齊聚京城的大好日子,將朱老四的孽種一網打盡。要不然你送點別的什么不好,居然送蝙蝠這種天生的病毒圣體、一切傳染病的培養皿!生化奇襲,帶病突擊,狠毒莫過于此!】 身為朱老四的孽種,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皺了皺眉。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孽種”,但費力思索片刻,卻記起南直隸巡撫的確上了個密折,要進獻“瑞獸”。 地方巡撫進獻瑞獸本是常事,流程上也相當要簡易得多;因為往日被文官伏闕力諫當眾洗臉的慘痛教訓,外地派來御前祝壽的官吏都要被嚴格搜檢,由里到外細查祖宗十八代,生怕混進去某個讀書讀昏了頭的文青,在飛玄真君面前一時義憤說出什么捅破天的大事。但大概是同樣略通人性的緣故,真君與他的動物朋友們一向是心意相通,善待有加,現在精心養著的貍奴“霜眉”,待遇就比不少心腹還要高。 畢竟吧,動物們又不會開口噴老登煉丹誤國奢侈腐化;又不會在半夜勒老登脖頸勒得他兩腿亂蹬,這不比下人貼心得多? 但這么貼心的瑞獸禮物,卻莫名沾上了什么“生化襲擊”之類的怪詞……飛玄真君微微覺出了一點不妙: 被天書這么陰陽的東西,結果一般都不太好啊。 【當然,你也不能指望古人知道什么傳染病學,但人家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老登生日之后京城立馬就是一場怪病風行,而怪病的中心恰恰就是安放白蝙蝠的西苑。旁邊就是中樞內閣值房及司禮監——千里突襲,中心開花,由上到下,一網打盡;誰敢說我大安巡撫不懂兵法?!這般用兵如神,就是藍玉、許達復生,太宗皇帝起于地下,也必當瞠目結舌,驚嘆于這生化戰爭的手法。 不過說來也奇怪,以史書的記載,老登曾在生日宴后親自賞玩過這十幾只生化奇兵;但作為高烈度病毒的密切接觸者,老道士居然只是咳嗽了幾天沒有理政,其余并無大礙。反倒是司禮監和東廠的公公們隨行侍奉,死的死傷的傷,光是高燒燒死的就有好幾個…… 從癥狀上來看,由白蝙蝠擴散出去的擺明是某種高烈度的呼吸道病毒;就算在古代交通受限傳染困難,在京城中殺個七進七出人人吊孝是沒有問題的。但老登執政時終究沒有鬧出什么大瘟疫來,也算奇事一樁。 如果由事后的考古資料分析,應該是西苑常年煉丹,揮發的硫磺貢蒸汽與二氧化鉛煙霧浸潤上下,已經在土壤及生物中殘留有相當可觀的濃度。而可憐的病毒大概是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寄生對象會是這么一群重金屬大咖,可能連都還沒有來得及傳播出西苑,就在與鉛汞硫磺的奮力搏斗中含恨而終了。 這可能也是老道士的天命之一吧。如果不找對辦法,老登還是很難殺的?!?/br> 難殺的老登嘴角抽搐,內心卻是波濤洶涌,起伏不定。大概是因為那十幾只被天書指斥為萬惡之源生化奇兵的白蝙蝠還沒有入京,又或許是自己在天書中并無大礙飛玄真君尚且能保持基本的鎮靜,不至于大喊大叫,過于失態。 但在激憤緊張之下,他的腦子卻是格外的清明敏銳,隱約中回憶起了南直隸巡撫上一次進奉的白鹿、白馬——那一次倒是沒有鬧出什么瘟疫;但真君卻分明記得,似乎在觀賞過這天賜的祥瑞之后,司禮監立刻就流行起了肺癆病,同樣也是死了好幾個太監…… 以本時代的拉垮醫學,當然沒有什么尋根溯源排查病因的意識,但被天書提了一嘴之后,這本來無關緊要的往事就變得極為刺眼了! 送一次祥瑞就出一次大事,這送的究竟是祥瑞還是妖孽?!奶奶的,南直隸的人不會真是建文帝余孽吧? 飛玄真君的臉色變得很高深莫測了。他沉思片刻,抽出司禮監送來的奏折記檔,用指甲在南直隸巡撫的名字下掐了一道。這是他與心腹太監彼此約定的記號,大抵便是“某某小人,永不敘用”的意思;司禮監秉筆們看到痕跡自能領會,會在日后拼命的為難一無所知的南直隸官吏,為他們預備一雙不大不小、恰恰合適的小鞋。而真君超然物外純潔無暇,當然就不必承擔這算計臣下的惡名了。 ……至于蝙蝠嘛,橫豎還在運送進京的路中。讓東廠找個人把車半途攔下來,一把火燒了也就是了。 飛玄真君長長吐出一口氣,心里竟頗為平穩。所以人的心態也是要磨礪的,被天書破防數次之后,老登終于修成了云在青天水在瓶,兩兩相忘不動心的甚高境界,所謂開落無意,任庭前云卷云舒,老登已經能在風云變幻中坦然對之,再不會為凡塵的瑣事牽動心腸了。 老登,有德??! · 不過,飛玄真君平心靜氣的修為深厚很快又遇到了考驗;看來日益高漲的送禮費用的確很讓謫仙人破防,所以天書迅速又更新了吐槽內容,而這一次摩拳擦掌,是在惡毒攻擊薊遼總督: 【……這個賤人不好好盯著東北的邊患,居然天天派人挖山參!每年賀禮都是山參,也不怕活活補死老壁燈?,F在大規模開采山參的技術還沒有成熟,價格格外高昂,一兩重的老山參能抵得上五十兩黃金;賤人一送就是七八兩的百年老參,這個先例一開,別人還怎么跟得起!】 【不過賤人也是活該,為了表示舔老登的一片拳拳忠愛之心,堂堂薊遼總督居然親自上陣,為老登熏蒸人參,炮制干貨,而且是事必躬親,絕不馬虎的那種。你說這人沒腦子吧,他居然從山民的手藝中總結出了一套全新的防腐技術,可以讓山參長久保存,顏色鮮明絕不腐壞,在當時堪稱是降維打擊,無怪乎能得老登的寵幸;但你要說這人有腦子吧,他防腐用的技術是硫磺熏蒸外加土硝涂抹——二氧化硫加亞硝酸鈉,偶爾還要參雜點□□,這防腐效果要是不好,那才叫天理難容! 怪不得老登喜歡他呢。吉遼總督十年之內五次升遷,從區區一個知縣青云直上爬到封疆大吏的位置,要不是命短早早蹬了腿,老登還非得將他放到身邊,位列臺閣不可——如此念念不忘,時時照拂,時時掛懷于心,大概就是生化魔怪之間的惺惺相惜吧,容我磕一口糖先?!?/br> 讀完這一長串莫名其妙的發泄之后,生化魔怪飛玄真君微微有些迷茫。他再怎么聰明絕頂窺伺人心,也實在看不懂那一長串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文字;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以及某種細微的……惡寒。 什么是“硝酸”?什么是“二砷”?這謫仙人又是在哪里吃的糖?自己和薊遼總督再怎么君臣相得,和“糖”又有什么關系? 天書中的措辭雖然莫名其妙,但有一句話卻實實在在說中了飛玄真君的心情。薊遼總督是自湖北潛邸發家,由真君一手提拔的臣子,頗受重視的帝黨心腹。這樣又忠心又會舔的人物,真君當然喜歡得不得了。也正因為這份喜歡,真君總是愿意給薊遼總督多一次機會,至少得搞明白他的熏蒸工藝再說 幸運的是,天書立刻就做了解釋: 【內用硫磺,外敷砒霜;硫磺治標,砒霜治本;內外兼治,治成標本。薊遼總督的防腐技術,大抵如此。簡單來說,在有機合成類防腐藥物全面鋪開之前,這的確也是人類歷史上最有效的技術路線了……除了對當事人不太友好之外。吉遼總督在熏蒸數年之后驟然暴斃,為新路線付出了血的代價。但他開創的技術卻被后代繼承,并大量運用在了銀耳、靈芝、燕窩等名貴干貨的處理中,大大提升了東北的貿易水平。 而這推陳出新的技術革新,終于產生了意料不到的后果。防腐技術的擴張帶來了享用風氣的盛行,引發的效果極為微妙。以后來對上層達官貴人生卒年月的統計數據看,服用人參燕窩的數量與人均壽命之間有著極為明顯的負相關關系;只需服用每天一碗燕窩或半盞參湯,便可使壽命縮短五年以上——藥效顯著作用明顯,委實一吃一個不吱聲。 考慮到服用燕窩與人參的階層,再考慮到封建社會沉重的供養壓力,那薊遼總督所作所為,簡直就是數百年來最成功的反封建斗士,以自己的生命與健康為代價,向整個黑暗腐朽的封建上層階級發起了決死的沖鋒,并給予了專制社會以無與倫比的強大打擊! 奶奶的,這下不得不致敬傳奇化學家薊遼總督大人了! 不過,總督大人的活能不能利落一點???要是能加大劑量在死前將老登也一波帶走,那我將來一定給總督大人送花圈!】 飛玄真君:………… 真君手指一哆嗦,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早上框框干進去的那兩碗參湯! 別的詞他不懂,砒霜兩個字他還是懂的! 于是霎時間胃液翻騰,喉嚨抽搐,幾乎忍耐不住要去催一催吐。而同時翻涌而起的還有心中沉郁已久的怒火,以及不可解釋的疑心——蓄意在君父的藥物中用砒霜,這不是謀朝篡位又是什么? 老登在權術上非常之有造詣;一旦確定了下面真有謀逆叛亂毒害君父的嫌疑,心中反而迅速鎮靜了下來,再沒有先前熱血上頭高呼欺天的躁動,只有不可言說的凌厲殺氣——他嘴角抽搐片刻,抽出筆筒中的朱筆,扯過一張宣紙草草書寫,以密諭調動廠衛直撲薊遼,最好以此人左腳先邁入大門的罪名先行關押檻送詔獄,再令東廠細細審問所謂防腐“熏蒸”的細節,非得揪出這險惡技術背后的用心不可! 但朱砂僅僅點下一筆,飛玄真君卻本能的生出了猶豫——總督畢竟是一方大員,薊遼總督更是上下皆知的帝黨;天書的罪名不能宣之于眾,若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指控帝黨涉嫌謀逆,難免會給外人留下皇帝刻薄寡恩的印象。 要在一般的朝代也就算了。但在本朝朱姓皇帝中,與“刻薄寡恩”、“過河拆橋”四個字聯系最為緊密的,可是留學漠北的堡宗——英宗皇帝…… 怎么說呢,飛玄真君可能擬人那么了以點,但你用英宗與他作比,還是太過于侮辱了! 飛玄真君是刻薄尖酸陰陽怪氣自私陰狠,但行事舉止卻從來不傻。他非常明白,“皇帝的執政風格像英宗”,對下面的文武百官是多么嚴重而恐怖的刺激。不堪回首的往日堂堂復刻,可以將上至內閣下至九卿恐嚇得精神錯亂,直接擺爛拉倒。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證據確鑿的時候,是絕不能清算自己人的……在這一點上,他比他的好大孫聰明得多。 再說了,心腹背叛又是什么好事么?難道朕就人憎鬼嫌到了這個地步,連親手提拔的大臣都要反對自己? 如此思索片刻,皇帝還是撕掉那張宣紙,又重新換了一張,逶迤下筆;這一次筆下再無怒火,反倒是洋洋灑灑,大肆夸贊薊遼總督的忠愛之心;表示自己亦感動于心,“實不知怎么疼他才好”,“朕對該總督之心,一如該總督事朕之誠,上下自應體會” 在盡情抒發了能讓天書盡情磕個幾十年的工業糖精之后,真君筆鋒一轉,命司禮監將薊遼總督歷年供奉來的山參轉賜回去,還要總督“體貼朕疼惜臣下如赤子之心,切勿推辭”,最好每日晨起晚睡都灌他兩碗參湯,充分體會君上的厚恩。 當然啦,等總督每日兩碗參湯喝上一年,真君還會特賜恩典,命他入京陛見。如果總督能順順暢暢進京辦事,身體強壯無恙,天書對硫磺硝石乃至于金丹的種種預言便自然落空,圣上也不必承擔苛待心腹背叛的痛苦;如若遭遇了什么不幸么……那也不打緊,君父這么疼愛臣子,已經為他選好了死后的謚號,一切都不必cao心。 這是穆國公世子曾經呈上來的報告中反復強調過的方法,似乎叫什么“實踐檢驗真理”,真君博聞強識,到現在也不曾忘記——不過說來也是奇怪,這么瘋瘋癲癲的角色,怎么偏偏又會說出如此有道理的話呢? 第35章 暴露 “薊遼總督又送了山參來了?” 許府的管家深深低頭, 不敢仰視:“是。說是還要托閣老在御前美言幾句?!?/br> 未入宮門,先謁相府;薊遼總督官場混跡數十年,絕不是只知道巴結圣上的孤臣。這一次派屬官入京商議進獻賀禮的儀注, 隨身便帶了不少鹿皮、山參之類東北的山貨,上下饋送打點,絕無疏漏。 許少湖微微瞇眼, 神色不動:“下一次再上門, 你就替我擋駕吧。別的也就罷了,山參這么貴重, 我們做臣子的怎么好收?” 管家微微愕然, 還以為是主家照例裝模作樣,于是大膽勸說:“閣老, 外地的官員大老遠帶一點特產,也是一片誠心。再說,府中每日都要參湯, 沒有這一筆進項也實在麻煩……” 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很合管家數十年心腹忠仆的身份。但許閣老聽到“參湯”兩個字,卻忽的神色微變, 語氣驟然嚴厲 “什么誠心?你不如直說你拿了多少紅包, 這般替外人說項!老夫清清白白做官,用不著體貼外人的心意!” 別的猶可,“清清白白”四個字當真把管家噎得兩眼發直:清流最重名聲, 吃相確實比閆黨好上那么一點;但許閣老既然已經攀附進了中樞臺閣的位置, 議論什么“清白”未免就太可笑了——再說,收外省督撫孝敬的事情, 是一個“清白”就可以回絕的么? 歸根到底,冰敬炭敬四時節禮上下都有份;你不拿, 我不拿,東廠公公怎么拿?東廠公公不拿,司禮監怎么拿?司禮監不拿,飛玄真君萬壽帝君四季常服不過八套的圣上怎么拿? 你現在都敢拿著清白說事打破潛規則了,你將來要干什么那我簡直想都不敢想! 官場做事要和光同塵,管家還想力秉忠貞勸主家一句。但許閣老哼了一聲,拂袖轉入靜室,再不搭言了。 · 驅散下人之后,許閣老換上道袍,在香爐上又供了兩注線香。待到清幽香氣四散漂浮,閣老略微躁動的內心也隨之平靜。他在蒲團上盤膝坐下,取出了這幾日反復參詳的天書,鄭重翻開下一頁。 相較于嗑金丹嗑到敏感多疑神經兮兮的真君,在宦海中磨礪數十年的官場大模型ai許閣老就要從容平和得多了。在被飛玄真君積年累月的pua之后中,閣老磨礪出了強韌而鎮定的神經,他基本不會被天書的癲狂與吐槽破防,也從來不會為光怪陸離的未來而內耗,充分展現了重臣的素質。 所以說,鍛煉鍛煉神經總是有好處的。 在天書近日的章節中,許閣老就絕不在意什么反封建的瘋話,他關注的只有實際——南直隸巡撫送上來的瑞獸搞出了瘟疫,將來必定要吃瓜落,必須盡早切斷聯系;薊遼總督挺不了幾年就得被硫磺和砒霜一波帶走,沒有必要費心在他身上搞投資。天書所說的別的未來都是虛的,只有切切實實的政治利益才是真的。這樣運籌帷幄調運資源,在閆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搶占先機;許閣老每天勤勤懇懇努力籌謀,搞斗爭搞得非常開心。 今天也絕不例外,閣老攤平官員名冊,滿懷期待的翻開了天書: 【今天聽到消息,清流托人到南方給老登預備禮物了,估計又是和閆黨爭奇斗艷,要在賀禮上一決勝負——以史實而論,夏衍夏首輔再過幾個月便得告老了,下面的官員追求進步,卷起來也無可厚非。雖然籌備賀禮必然糜費無數,但這個罪責肯定是老登占大頭,說實話也管不了。大概真要等到攝宗上位,才能把這樣糜爛的風氣清理一二了?!?/br> 許閣老瞇起了眼睛。 ……“攝宗”是誰?在朝政上用“攝”這個字,聽起來不太對頭啊。 【但私心而論,在送賀禮這件事情上,清流還是比閆黨更惡心一些——當然,這里沒有說閆黨不惡心的意思。但閆黨中的貨色真撈實貪,無恥下賤,人人見了都要吐口唾沫;清流里的貨色卻常常善于偽裝,作假居然能把自己都騙過去;那種虛偽中透著幾分酸腐的神經做派,格外令人作嘔。 同樣都是準備賀禮,奢侈無度搜刮錢財也就算了,但清流就是擺出一副清高脫俗盛世老白蓮的樣子,扭捏作態不肯認賬。閆黨送黃金送田地送名貴藥材,送一切粗鄙卻實用的東西;清流就得另辟蹊徑,滿足老登的精神需求。所以,他們送的大半是高雅而珍貴的古董,還得是底蘊深厚世面少見,絕不流于常俗的古董。 但世上哪里有這么多高雅又少見的古董?百般搜求不得,只能打死人的主意。在老登過壽的這幾十年里,南摸金北移山兩大門派大展拳腳,可把古墳禍害得不得安寧。就算不提什么保護文物,折騰死人也真是損了八輩子陰德;許老頭附庸風雅狗屁不通,簡直就是一團亂糟。 從后來的記錄看,被霍霍得最慘應該的是埋在河北一帶的中山靖王墓,三年前姓許的上貢給老登的玉蟬,就是中山靖王的貼身珍品。這樣的東西都被翻了出來,整個墓估計已經是一團稀爛?!?/br> 許少湖抬了抬眉毛。 閣老心中裝的是眾正盈朝的九州萬方,倒不至于為一點小小的陰德傷神。而清流閆黨纏斗以來彼此罵戰數十會合,尖酸刻薄陰狠毒辣,也絕不是只會無能狂怒的天書可以比擬,僅僅一點謾罵,當然無法破防。最令他掛心的,反而是其中對“玉蟬”的只言片語。 三年之前,清流閆黨的交鋒曾經臻至某個高峰,雙方都不得不向飛玄真君大表忠心以展示地位。而這枚由下屬進貢的玉蟬,則是許閣老進獻圣上的關鍵勝負手之一——次寶雖名為蟬卻沒有經過什么雕琢,只是極品和田玉上天然的生出了長須與蟬翼的紋路,更奇的是天生一雙眼睛殷紅燦燦,濃郁顏色隨著光線起伏蕩漾,仿佛是千百年依舊鮮活的血液。 僅僅是這個成色賣相,便是絕佳的寶貝;更不必說玉蟬本身的含義。道教中將凡人成仙羽化比擬為野蟬蛻殼,而這天生天成億萬年不腐不壞的玉石蟬蛻,無疑便是道長即將拋棄腐壞的rou身飛升上界的預兆。 這樣清雅脫俗又寓意深刻的嘉禮,其中又寄托了清流對主上修仙了道的殷殷期盼。如此貼心貼腸,怎么能不受道長的喜愛?某種意義上,這枚玉蟬甚至可以視為清流與皇帝之間的政治契物,許閣老以此向真君鄭重保證,自己每日講究的圣人禮法與清高自許都只是立人設的工具,絕不會讀孔孟讀昏了頭杯葛圣上修仙大業;而皇帝亦投桃報李,時時刻刻在重臣面前把玩玉蟬,上下摩弄愛不釋手,展露對清流的善意。 近年以來,圣上更聽聞方士秘術,常常在打坐中口銜玉石,生津取靜強固筋骨。許閣老也投其所好,打算讓下屬尋覓一片用青玉制成的樹葉獻上,也算是與先前的玉蟬彼此搭配的好物。 若真如天書所說,玉蟬乃是中山靖王的隨葬品;那別的也就罷了,恐怕這口銜玉石的方術,就實在…… 許閣老不動聲色的翻過了一頁,打算讓手下去細查一查這玉蟬的來歷。要是實在有些尷尬,掩飾了也就是了。全天下的古董有多少不是從墓里來的呢?只要不嚷嚷得太過,陛下也不會留心的。 ……最多以后不要進嘴嘛,這又算什么大事? 他再翻了一頁: 【當然,貼身寶貝歸貼身寶貝,具體貼的是那個身就不好說了。中山靖王其實并不喜歡玉石,隨葬于棺中的玉器應該是入殮時的禮器。漢代有以金玉堵塞死者七竅的風俗,但大多用的只是細小的碎金碎玉,怎么會用這種足有獼猴桃大小的玉蟬呢? 這就不得不提到中山靖王的特殊愛好了——從主墓室中發掘出的青銅大唧唧來看(沒錯,是從本人墓室發掘的,所以與妻妾什么都沒有關系?。?,中山王不愧為姓劉的豪杰,繼承了歷代西漢先帝的光榮傳統,那是可攻可受,前后都能來得;這些青銅大唧唧,有的中空可灌熱水,有的遍布螺紋,有的還能用機關收縮;窮盡巧思工藝細致,必定是親身反復體驗,才有這樣的技術飛躍。 只不過嘛,青銅大唧唧用久了,下面難免松弛;合理猜測的話,正因為下面比較松弛,才必須要以玉蟬來彌補這一部分。當然啦,這樣的處理也算是歪打正著——腸道腐爛后腸液與胃液順流而下浸潤玉蟬,在腐蝕了玉石表面的疏水結構后,墓中的朱砂才能點染玉蟬的眼睛,留下那種不可磨滅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