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好?!庇蒈灾?,少了自己,護衛們反而容易脫身,重重吸一口氣,埋頭繼續往前。 樓心瓊應是跟了上來,偶爾踩過枯枝,會發出“噼啪”動靜。 這無疑寬慰了虞茉,因她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旁人落難,也做不到犧牲自己解救旁人。 “樓姑娘,你瞧見白煙了么?”虞茉喜出望外,大聲道,“應當有沙彌在此?!?/br> 話音將落,后頸一寒,有獨屬于男子的寬大掌心掩住她的口鼻。虞茉下意識屏住呼吸,卻仍是聞見奇異花香,思緒登時不太清明。 她急中生智,軟軟地倒了下去。 意識朦朧間,被當貨物般扛起,余光所及只瞥見男子的鞋靴,非上乘亦非下等,雖沾了黃泥但總體潔凈,極不符合虞茉對山匪的刻板印象,倒符合溫府此類殷實人家的仆從規制。 是樓家內斗還是虞家的手筆?是沖她來,還是沖著樓心瓊? “噗通——” 虞茉被扔至草垛上,她竭力忍住痛呼,認真裝死。 男子離開片刻,有更輕盈的腳步進來,居高臨下地端詳幾眼,復又抱怨著“難聞”退了出去。 她側耳傾聽,柴房內僅余自己的呼吸,不知樓心瓊被安置在了別處,抑或原本便與“山匪”是一伙兒的。 好在馬上見了分曉。 窗下,略顯趾高氣昂的女聲在說話,僅有只字飄入,拼拼湊湊,似是在問:“你的人可有把握解決那兩個婢女?” “難?!睒切沫傤澲暤?,“她們似乎并非尋常婢女,拳腳了得?!?/br> “怎么不早說,若平白拖累了我,你們樓家也休想摘得干凈?!?/br> “是我疏忽?!睒切沫傇捴袔Я苏嬲捏@懼,深深望一眼房中昏迷之人,自我寬慰,“不妨事,有七殿下為你斷后,等今日過去,一切都能了結?!?/br> 聞言,虞茉漸漸品出那道熟悉的女聲是誰——孟家三小姐,七皇子的心上人,孟璋兮。 是因知曉了自己與趙潯的關系,認為她擋了貴女參與太子選妃的道? 幸好還有匕首。 她悄悄呼氣,穩住如雷心跳,一寸一寸地從袖中掏出。 因被當成毫無還手之力的弱女子,唯有胸前被隨意纏了幾圈麻繩。虞茉狠心割破手指,借由痛覺維持清醒,再反手緩慢磋磨。 外間,孟璋兮連連怒斥了幾句辦事不力,著人即刻去追殺文鶯、文雀,又催促:“你快些進去,不是在演什么雙雙落難的戲碼么?至少裝裝樣子。藥也已經備好,半途會有‘忠仆’來救你,至于里面那個,就沒那么幸運了?!?/br> 虞茉眉眼一凜,大顆冷汗自鬢角滑落。 但來不及細想,樓心瓊已經神色凝重地進了屋,很快,有人端來兌過藥的茶水。 “等等?!睒切沫偩璧匦崃诵?,“味道不對,是我準備的聲聲嬌么?” “比那更管用,放心喝吧?!泵翔百獠幌朐诖说鼐昧?,見趙恪到了院外,放松下來,懶得再多費口舌,示意仆從直接動手。 聽聞并非致命毒藥,虞茉生生按捺住反擊的念頭,順從地被鉗著下頜灌入。 她正在“昏迷”,半數茶水喂了衣襟及身下的干草也無人起疑,又歪頭吐出些許。即便如此,仍有一股邪火在體內流竄。 該如何形容此種感覺? 像是困倦之時連喝十杯美式咖啡,既睡意昏沉又精神亢奮,而且口干舌燥,有洶涌熱意涌上面頰。 不會是,傳聞中的媚藥吧...... 一旁的樓心瓊被喂下更多,反應較自己熱烈,但先前去取茶具的婢女悄然出現,攙著人坐起:“小姐,‘恰巧’帶了解毒丸的沙彌馬上過來,您忍一忍?!?/br> 做戲做全套。 樓心瓊緊抿著唇,重重點頭。 虞茉瞅準時機,抬肘擊于婢女腦后,對方眼睛清明一瞬,在她再次抬肘前面朝地倒了下去。 而樓心瓊因不斷上涌的藥效反應遲鈍,有心啟唇呼喊,卻被塞入大團布料,僅能發出“嗚嗚”的殘音。 她趁勢從后窗翻了出去,誰知正有人巡視,當即喚道:“不好,她醒了?!?/br> “......” 糟糕。 頃刻間,她暴露在趙恪與孟璋兮的視野之中。 意識到自己并未蒙面,孟璋兮手握成拳:“必須殺了她?!?/br> 原本只是想由“山匪”毀了虞茉的清白,令她安分守己,莫要肖想太子妃之位??扇舯恢獣詫嵞藰切沫偒I計、孟家做主安插人手,便只能殺人滅口了。 “別過來?!庇蒈砸粕嗉?,迫使自己鎮靜,將匕首橫于身前,“七皇子,我知道你并非主謀——” 孟璋兮臉色驟冷,打斷道:“讓她閉嘴?!?/br> “等等?!壁w恪抬手,示意蒙面人退下,與趙潯有兩分相似的眉眼透著寒意,語調亦是冰冷,“為、何、無、人、事先知會我?!?/br> “怎么,你也看上她了?” 趙恪掀了掀眼皮,煩躁之意攀升至頂點:“你想死,可以,別拖累我?!?/br> 孟璋兮曾幾何時從趙恪口中聽過如此薄情的話語,登時搖搖欲墜,含著哭腔道:“你忘了嗎?若是沒有我,你早便沒命了?!?/br> 提及救命之恩,趙恪面色稍緩,朝虞茉走近一步,卻是對著孟璋兮說:“你可知道我為何不同意動她?” “為何?!?/br> “上一回見她,是在東宮?!?/br> 孟璋兮驚詫得瞪大了眼:“東宮......” 如此說來,連圣上與皇后娘娘也知曉虞茉的存在,甚至已經到了縱容的地步。否則,憑她一介民女,身份未明,如何能逾矩住下。 而點撥至此,趙恪仁至義盡,他溫聲道:“姑娘,你知我有求于九弟,我不會害你?!?/br> 虞茉不信,她看向柴房后的小徑,后退一步:“你放我走,等見了阿潯,我會告訴他并非是你的主意。還有,讓追殺我兩個護衛的人都回來?!?/br> “好?!?/br> 若她死在孟璋兮手里,太子遷怒,母妃便當真沒了活路。趙恪主動頓住以示誠意,轉頭問,“解藥呢?” 孟璋兮已經跪倒在地,抽噎著不言語,還是底下人代為答話:“只為樓家小姐備了一份,尚在途中?!?/br> “嘖?!彼荒偷貙⑵蛷孽叻?,試圖上前穩住虞茉。 “不用再說了?!庇蒈岳^續后撤,面頰紅透,濕發狼狽地貼著鬢角,但雙眸清亮,“放我走,換我替你求情?!?/br> 于趙恪而言,這無疑是巨大的誘惑,遂點了點頭,命眾人讓道。 她腳步已然虛浮無力,憑借著求生欲跌跌撞撞地跑,但體內邪火猛躥,旁的還好,只是渴得發慌。 恰見山壁處有汪淺潭,身后也的確無人追來,虞茉改了道。 雖在夏日,潭水冰冰涼涼,她俯首喝了兩口,再掬一捧打濕面頰。 舒服,但遠遠不夠。 仗著水性好,她勉力褪了鞋襪,一頭栽入水中。涼意纏身的瞬間,藥效被壓制,她短暫地活了過來。 -- 早朝結束,趙潯原本該回書房處理瑣碎公務,但相識至今,他與虞茉從未分開如此之久。 既然坐立難安,干脆換了常服出宮。 興許是馬上便能見到她,躁動的心緒竟漸漸平息,也能自如地看進去奏折。 且在母后的“攛掇”下,長公主的殘荷宴會比往年提前幾日,緊隨其后的是圍獵。屆時,能將彼此的關系公之于眾,她也能真正成為他的。 想了想,趙潯提筆寫一行批注,命人多增設女眷喜愛的游戲。 待行至東門寺山腳,他為避嫌,特地遠離了江府的馬車。但差慶言前去打聽,得知江夫人入廟不久,在“等候”和“上山”之間選擇了后者。 大不了裝作是巧合,即便會被虞茉埋怨,但他的確想早些見到她。 思之如狂,約莫便是此種感覺。 儲君低調出行,仍少不了暗衛跟隨。不一會兒,有人來報,道是瞧見了七皇子身邊的侍從。 算算時間,趙恪已經解了禁足,竟直奔東門寺? 趙潯喉頭緊繃,冷聲道:“慶姜帶三人去南門,慶煬往西,慶言繼續上行,本宮往北,遇事及時放信號煙?!?/br> 恰見虞茉身邊的女護衛下山,對方見太子殿下來得如此快,微有詫異,恭敬回稟道:“江夫人去問卦,小姐則遇見了樓府五姑娘,應邀品茗,差鸝兒和奴婢分別前來報信?!?/br> “樓家人?!彼浀脴切沫?。 虞茉對其贊賞有加,可趙潯不覺得那雙眼睛是不諳世事之人所擁有的,甚至,曾撼動長公主忽略家世做局說親。 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趙潯折眉,“帶路?!?/br> 練家子腳程快,待東宮眾人順著林間反常的痕跡從偏僻小路登上山頂,正見趙恪候在一側。 “九弟?!壁w恪迎上前來,還未開口,被一腳踹至粗壯樹干。腹背皆受創,頃息間有鮮血自唇角溢出,滴落至衣袍,綻開朵朵紅梅。 趙潯壓抑著滔天怒氣,擰眉,掃過形容狼狽的樓心瓊,徑直問:“她人呢?!?/br> 孟璋兮已被安排先一步離開,余下樓家幾人,趙恪并不關切,且正需要替死鬼,遂提先喂了啞藥。 聞言,不甚在意地用袖擺擦去猩紅血漬,邊咳嗽邊指路:“虞姑娘不信我,順著小道往正殿去了,等見到她你就......” 話未說完,趙潯已經消失在眼前。 察覺到頸間多了利刃的鋒銳涼意,趙恪不再動彈,只嘆息道:“我手里有解藥,不過,你們主子也是解藥?!?/br> -- 找到虞茉時,她整個人浸在寒潭重,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紅,若非是顧念著口鼻需要呼吸,似是恨不得將臉也沉入水底。 趙潯摸向腰側,發覺隨身攜帶的藥瓶竟不在身上,里頭存放著太醫院研制的解毒丸與滋補丸,以備不時之需。 仔細回想,終于憶起是更衣那會兒放在了梳妝臺前。但因思念著虞茉,他有些魂不守舍,匆匆忙忙出門,忘了帶上。 好在她唇色紅潤,眉目也舒展,瞧著不像瀕死。既如此,差人回宮去取也是一樣。 趙潯踏入水中,帶了點小心翼翼,用手背輕觸她的臉側:“茉茉,我來了?!?/br> 虞茉聞聲睜眼,因意識不清,掙扎著要遠離,但目光觸及熟悉的清雋面龐,瞬間怔住。 忍耐了一路的委屈、驚慌、疼痛,如同有了宣泄口,化為淚滴潸然而出,在水面漾開一圈一圈波紋。 他將人攬入懷中,動作很輕,仿佛虞茉是一尊易碎的瓷器,安撫道:“別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