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倒能向江辰打聽,可她暫且誰也不想相信。 他因何要欺騙自己...... 一路行來,分明有諸多時機可以坦白,甚至是床笫之間,待情至濃時提上一提,總好過被她猝不及防地撞破。 虞茉輕撫心口,悵然若失,不知該何去何從。 茶攤內,江辰連喝半壺潤喉,見虞茉久去不回,偏過頭來。身形曼妙的小娘子面色蒼白,盈盈立于樹下,若能綻顏一笑,便幾乎與他懷揣的畫卷重合。 他當即起身,快走幾步:“虞meimei,你當真無事?今日又是為何來大佛寺?” 虞茉說不出口,望著他不言語。 在此瞬間,舊時最為厭煩的詩文,從未費心去記的頌詞——譬如“雙瞳剪水”,譬如“驚為天下人”,一股腦涌入江辰腦海之中。 “咳?!彼嫔俣炔粻帤獾胤杭t,移開眼,故作鎮定道,“我母親很擔心你,我、我也是。你可知道,每逢你的生辰,母親便派畫師去往螢州,繪一副留作紀念。不知不覺,積攢了十三副?!?/br> “江夫人......”虞茉倏地抬眸。 她曾以為,趙潯是江家人,他既知曉自己尚且活著,等同于江父江母亦不必真正擔憂。 但此刻需得全數推翻。 于是,虞茉輕輕柔柔地問:“江公子如何知曉我沒死,且還來了京中?” 江辰無意隱瞞,細說道:“當時,聽聞你滾落山崖,我隨兄長即刻去往螢州。明為吊唁,實則是查探原因?!?/br> 搜尋無果,江、溫兩家皆以為她香消玉殞,溫太傅更是臥床不起。 可忽而有一日,溫太傅向江府遞了拜帖,將寫有虞茉近況的密信告知江夫人。因信中交代要秘而不宣,唯溫府嫡系與江氏夫婦并曾有一紙婚約的江辰知道。 “原來如此?!?/br> 虞茉認真回想,憶起彼時自己與趙潯雖有朦朧好感,但僅此而已。她一心想遠離紛爭,趙潯也承諾將她安頓在蒼州,是以并未起封鎖消息的念頭。 江辰又道:“我本想去尋你,可邊關起了sao亂,加之父親傷勢未愈,恐出岔子,便從螢州徑直改道?!?/br> 實則,他派了二十暗衛查探虞茉去向,皆被不痛不癢地譴回。 雖有疑慮,奈何身不由己。 頓了頓,江辰問:“我母親最是憂心你,若是得空,不如隨我一道回去江府?” 既搬出江夫人,虞茉便難以推拒,她也的確不想見到趙潯,思忖過后,輕輕點了頭。 文鶯有意相勸,卻被江辰投來的眼神所震懾。 論武力,尋常侍衛豈能贏過真正在戰場廝殺過的小將軍。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日頭熱,小姐還是快些進馬車?!?/br> 虞茉自然不會強撐,轉頭相邀:“那便一同坐車去江府?!?/br> 江辰吹響哨音,馬兒似通人性,如若銀光,疾步消失在蔥郁林間。他掀開車簾,示意虞茉先請,目光掃過車轅的徽記:“這是......霍府的馬車?” “我如今住在霍府別院里?!?/br> 說完,虞茉不禁猜測,難不成趙潯實乃是霍家的小世子。 可她已然見過霍源,遂又否定。 胡思亂想中,江辰在一桌之隔處坐定。他明顯有些局促,但眼眸明亮,盛著直白的笑意,教人無端想起了搖尾乞食的小狗。 他話也密,閑談道:“你不記得我了,對吧?” 虞茉回過神,“嗯”一聲。 江辰大抵聽聞了她的“死因”,眉目帶著冷峻,亦含有幾不可查的自責:“早知你處境如此艱難,便不該將你留在螢州?!?/br> 她本不欲多提“失憶”,聞言,倒正巧勾起了好奇心,遂敞開了說:“我的確不記得你了,卻不是因為你我經年未見,而是我因故失憶了?!?/br> 聽后,江辰眼底閃過一絲戾氣,喉結翻滾,久久不語。 “乳母告訴我,舅舅曾想將我接回溫家,但卻不了了之?!庇蒈詥?,“個中內情,你可聽江夫人提起過?” “嗯?!?/br> 初回,應是溫母安葬之時;次回,則在江辰對畫卷一見傾心時。 溫舅舅與江夫人皆遣親信去接,可虞長慶說什么也不愿放人。若是硬來,被京中同僚恥笑便恥笑了,偏偏她自己想留在螢州。 失了生母,生父則成了世間最為親近之人,螢州虞府才是原身的家。 天下豈有生來便不渴望父母之愛的孩子? 但等原身徹底失望,卻為時已晚。 也因于此,從前,江、溫二家并不知原身真正的處境。只盼著她年歲漸長,能以議親為名,光明正大地迎回。 江辰“贏過”溫啟,得以延續這樁婚約,正是因了虞長慶不喜將女兒嫁回溫家。 思及此,他舔了舔唇,嗓音弱下:“虞meimei,你和溫啟......” 虞茉揚眉:“落雪表姐說,表兄暫且不在京中,我還不曾見過他呢?!?/br> “那就好?!苯矫摽诙?,又紅著臉道,“那就好巧?!?/br> 溫啟生得眉目清秀,學識亦繼承了太傅之風,頗受京中貴女追捧,爭著追著喚其為“才子”。 他雖上了學宮,亦師從大儒,卻僅是脫離了莽夫之流。若虞meimei教溫啟那書呆子勾去了,可真是氣死個人。 淺淺松一口氣,但猛然憶起趙潯。 “......”江辰胸中郁滯,咬牙切齒地想:儲君身份尊貴,更是一眾年歲相當的高門子弟中,形容、學識、武藝最為出挑者,這如何能比? 他“嘭”地捶桌,將微微愣神的虞茉驚得睜圓了眼。 “呃?!苯綋狭藫项^,干巴巴地道,“我活動活動腕骨?!?/br> “哦......”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漸也變得熟絡。 虞茉短暫拋卻憂思,聽江辰說起過往的趣事,或是在邊關時的所見所聞。 待到了江府,他抻了抻懶腰,看文鶯將虞茉攙下。 門童忙迎了過來,喜出望外道:“四公子,您怎的提前回來了?!?/br> 又看向自家公子身側神仙般的人物,訥訥地問:“這位是?” 江辰咽下“未婚妻”幾字,沉著聲,十分矜持道:“我母親口中常提的虞姑娘?!?/br> “少夫人!”門童清脆地喊著,欠身,“少夫人小心臺階,少夫人慢些,少夫人......” 他直羞得面色黑紅,故作斥責道:“瞎嚷嚷什么,一邊兒去?!?/br> 虞茉雖覺尷尬,但不便展露,沒再看欲言又止的文鶯,昂首挺胸,隨江府丫鬟入內。 -- 江夫人生得柔婉,與溫憐氣質相近,無外乎能結為閨中密友。 再觀江辰,雖滿身炙熱的少年氣息,五官卻肖似其母親。假以時日,膚色再蔭白些許,便又是無雙公子。 聽聞熟悉的腳步,江夫人頃息間回眸,詫異之中帶著真切的笑:“你怎么——” 話未問出,瞧見幺兒身后的小娘子,不禁潸然淚下,徑直越過了江辰,將人抱?。骸败詢?,你總算肯出現,是幾時來的京城?” “母親”的懷抱,比預想中愈加令她觸動。 短短幾息的時間,虞茉眼前閃過溫母柔和的笑,還有穿越之前系著圍裙的忙碌背影。 滿腹委屈登時有了宣泄口。 虞茉難以自制,回抱住江夫人,壓抑地哭了起來。 江辰瞠目結舌地立在原地,還是大丫鬟捻著帕子將主子們勸開,好容易哄住,進去內廳說體己話。 既成了多余的那個,江辰斟過茶,老老實實地坐于下首,靜聽她們敘舊。 虞茉將螢州舊事毫無保留地道出,也趁勢提了外祖退親一事,好敲打敲打江辰,莫再把“未婚妻”、“少夫人”此類的稱謂與她聯系。 豈料江辰當即變臉,撩袍欲往外走:“我現在便去溫府,如何能未經允許便搶了我的未婚妻,難不成,還真要虞meimei嫁給溫啟么?!?/br> “逆子,你給我站住?!苯蛉藷o奈解釋,“大家伙兒都以為你虞meimei遇害,溫老爺子吊著一口氣來談退親,我能不應?” “江公子,我無意嫁與表兄,也著實不想談論親事?!?/br> 她委婉道,“眼下只盼著能將母親從虞家祖墳中遷出,了卻遺憾?!?/br> 江辰氣焰頓消,雖不情愿,仍是坐了回去。 他想問問,虞茉是否心有所屬,而那人是否便是趙潯。 可江夫人擺了擺手:“好了,你先去換身衣裳,我同你meimei有要事相商?!?/br> “......嗯?!?/br> 一只腳踏出房門,江辰回眸,不大放心地道,“虞meimei,今夜便宿在府里罷?!?/br> 溫家不能去,恐會令他們為難;霍府不便回,像是輕易就原諒了趙潯。 而江家,分明陌生的兩個人,卻有特殊且親近的身份,怪別扭。 虞茉實則想歇在客棧,是以為難地看向江夫人。 后者忙解圍道:“急什么,天光還大亮著,一會兒慢慢說?!?/br> 等勸走了江辰,江夫人獻寶似的取出一摞畫卷,眉眼含笑:“這是你十五歲,這是你十四歲......這是你三歲?!?/br> 至于十六歲生辰所繪,被江辰偷了去,金子寶貝般的隨身攜帶。 虞茉細細打量,見畫中人神情舒展,比起原身,倒與她更為相像。 正奇著,聽江夫人慨嘆:“怪我粗心大意。你八歲那年,畫師繪了副垂淚圖,瞧著不喜慶,我便隨口提了幾句。誰知往后,張張畫像,他皆自行改為笑顏。若我早些察覺你過得不好,興許也能令你少受些罪?!?/br> 果然,獨有一副,極盡清麗的眉眼間團著愁緒。 她透過少女稚嫩的面龐,瞬時聯想起病逝前夕的溫憐,也難怪江夫人會在畫師面前吐露怨言。 靜默片刻,虞茉重又揚起笑,談及虞長慶一家上京之事。 江夫人愛憐地撫過她的發頂,正色道:“你既想通了,只管交由我們做長輩的來對付他。不論如何,他是你的生父,不該由你出面,懂嗎?” “懂?!彼郧蓱?,“姨娘和meimei,我親自處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