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寺廟坐落在城郊,距霍府別院有些距離。 透過紗窗,虞茉瞧見不少菜農,或是挑著擔兒,或是趕了牛車。 文鶯解釋:“每逢初七,不收市金、亦不作驅趕。京城周遭的百姓可自行擔貨來賣,一回賺的銀錢能抵在當地忙活半月,是以官道上,人煙比往日繁多?!?/br> “原來如此?!?/br> 她見每行幾里,會有簡易搭建的茶攤,不乏年歲輕的小娘子在熱情吆喝。遂被勾起興致,笑盈盈道,“再過三個茶攤,若攤主仍是女子,咱們也下去捧捧場?!?/br> 若是鸝兒在此,少不得要勸誡,譬如千金之軀何必嘗些粗茶??晌您L寡言,只懂得遵從主子吩咐,便點了點頭。 虞茉心滿意足,倚著車壁養神,不忘提醒:“記得叫我呀?!?/br> “是?!?/br> -- 驛站。 江辰靈活地綁好行刺之人,嘲諷勾唇:“安松年,誰給你的臉,覺得能從爺手中討到好處?!?/br> 都尉捧腹大笑:“敢問江小爺,此人該如何處置?” 他皺了皺眉,倒不是為安松年發愁,而是在邊關許久,粗話說來就來。 若被虞meimei聽見,把他當成莽夫可就麻煩了。 “我?!苯娇桃鈴娬{,“我抄近路,沿大佛寺的官道入京。你們帶上他,晌午后再啟程,別讓那些暗地里的眼睛瞧出端倪?!?/br> 暗地里的眼睛,部分是七皇子麾下,亦有他從小到大的好友——大周儲君派來的人。 江辰換上常服,身姿敏捷,獨自馭馬離開。 他預備先去一趟溫府,趁太子察覺之前,打聽到虞meimei的行蹤。 實則,江辰也疑惑,八桿子打不著的二人,為何深查下去似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繪有虞茉畫像的卷軸貼著胸膛,有些硌,令他鬼使神差地憶起一樁舊事。 約莫是三年前,江辰邀好友來家中斗蛐蛐,無意間從書櫥里翻找出一沉重木盒。 少年人玩心皆大。 在霍源的攛掇下,江辰冒著被老父親暴揍一頓的風險,以蠻力撬開鎖。 只見其中非是珍寶或私隱書信,而放了十幅卷軸。 他隨意攤開,見上頭畫著言笑晏晏的小娘子,一時看得呆住。 霍源湊近,好奇道:“這是?” “畫中仙?!?/br> 江辰脫口而出,可又在落款處發現行小字——畫于茉兒一十三歲。 再聯系母親每年著人去往螢州,他隱隱有了猜測,這當是活在長輩口中的他的未婚妻子。 怪他此前情竇未開,只醉心打馬游街,絲毫不曾勻神與旁的小娘子,聽多了反而厭煩。竟不知,朦朧記憶中啃著手指頭的蘿卜丁,出落得這般清麗。 霍源還要仔細端詳,江辰橫眉:“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再看,把你眼睛挖了?!?/br> “吹吧你?!被粼床灰詾槿?,卻懂得使用激將法,“你讓阿潯和懷知評評,當真有那般美?我看不一定?!?/br> 果不其然,炫耀之心占據上風,江辰再度攤開畫卷:“我敢說,全京城也找不出比我虞meimei更好看的小娘子?!?/br> 周懷知忙不迭放下蛐蛐:“讓我瞧瞧,讓我瞧瞧?!?/br> 唯有趙潯安靜坐于廊下,執一本劍譜看得專注。 霍源喚了兩聲也未得見回應,癟癟嘴:“算了,他沒開竅,心里只有劍和書?!?/br> “阿潯是君子,和你們這些猴子能一樣?” … 十七歲的江辰在晨曦中前行,熱風騰騰,卻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寒冰。 他想,君子不奪人所好,會否其中藏有隱情。 可一路派出的探子皆無功而返,有此能耐防范,且認得出江家暗衛的,思來想去,只能是他的好友——大周朝的太子殿下。 趙潯究竟在阻攔他什么? “店家,來十碗茶水?!焙喡钄偳?,清脆的嗓音響起。 少女雖衣著華貴,做派卻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坐下,笑著與女攤主交談。 江辰趕了許久的路,摸向腰間,發覺并未攜帶水壺,于是翻身下馬,朝唯一的小攤行去。 余光撩過幾步外的青頂馬車,有幾分眼熟。但他無意探究,越過正同侍從耳語的少女,將銀錠放于矮桌:“來一碗茶?!?/br> 攤主窘迫地擦了擦手:“小公子,你這銀錠,我、我找不開?!?/br> 他微頷首,欲告知對方不必找了,卻聽甜美聲線說道:“算在我的賬上罷?!?/br> 江辰偏過頭,待瞧清少女的面容,瞳孔驟縮。 第61章 真相 文鶯瞬時察覺到少年微變的神色,右手握住劍柄,目中帶有露骨審視。 虞茉對此一無所覺。 她訝然發現,少年曬得微微黝黑的臉正迅速紅透,連相較之下顯得白皙的耳根與脖頸亦是。 江辰此時的確羞赧到了極點,也激動到了極點。 經年未見卻令他魂牽夢繞的未婚妻子,仿佛從畫卷中走了出來,甚至愈加的鮮活美麗。 他喉頭咽動,斟酌措辭。 落入虞茉眼中,只以為少年不愿承情。她琢磨著用碎銀和銅板與他換銀錠亦無不可,便揚起笑。 方啟唇,少年突然躬身,令她不必費力仰頭,語帶熟稔道:“虞meimei,還記得我嗎?” 原身的舊相識? 虞茉不得而知,歪頭:“你是——” 少年似是有些難以啟齒,靦腆地笑了笑,眉宇間盡是意氣風發,他輕輕道:”我是江辰,你的未婚夫呀?!?/br> ??? 她耳畔嗡鳴一瞬,似被重物當頭擊中。 旋即,僵硬地看向瞳孔緊縮的文鶯,再看回滿面坦然的少年。 真相不言而喻。 江辰身長玉立,著黑色勁裝,不遠處的馬匹配有銀色鎧甲,確實肖似想象中沖鋒陷陣的小將軍。 但問題來了,日夜與她如膠似漆的“江辰”又是誰? 許是虞茉驟然慘白的面色過于惹眼,江辰手握成拳,雖不明緣由,仍是遷怒地睇一眼文鶯,而后溫聲問:“可是身子不適?” 文鶯額角沁出冷汗,果斷橫在二人之間,也低低喚道:“小姐?!?/br> “多謝江公子關心?!庇蒈苑€住身形,勉力勾唇,“還請容許我與友人說幾句話?!?/br> 美人一笑,令江辰耳根燒得更烈,他略頷首,轉過身去專心等茶。 “文鶯,借一步說話?!?/br> 走出幾步遠,虞茉眼底涼下,用從未有過的冷淡聲線問道,“你家主子究竟是何人?!?/br> 文鶯心急如焚,卻實在不知要如何作答。 女侍衛俱是宮女出身,當今皇后擇其中根骨極佳者進行培養,用于護衛公主等女眷的安危。按例,將來的太子妃亦會分配到二十四位,文鶯舊主正是皇后,因其性情沉穩且熟悉皇城,被太子要去指派給了虞茉。 深宮之人,一貫不與臣子結交,是以文鶯從未見過江辰。 而趙潯身為主子,亦無需向下屬事無巨細地道明緣由。從頭至尾,僅簡單交代了“不得向虞茉透露他的身份”。 文鶯雖不善言辭卻非草包,觀情形,應是太子頂用了江辰的名號留在虞茉身邊。 但此時此刻,真相已被虞茉知曉。 “罷了?!彼辉笧殡y文鶯,擺擺手,“不重要了?!?/br> 話音輕若鴻毛,卻無端令人心中寒涼。文鶯面露急色,語速也快了幾分:“小姐,不如先入大佛寺上香,然后等主子回來好好談一談?!?/br> 上香,是為在佛前將議親之事說與逝者。 現如今還有必要么? 虞茉緊咬著唇,直至發白,以痛覺抑制發顫的身子。她將手遞與文鶯:“你我同為女子,試想你心愛之人、你的夫君、你的枕邊人,有朝一日,竟不是你以為的人......” 纖細的雙臂輕抖,透過無聲的語言,把滿腔憤怒與恐懼,悉數告知文鶯。 “小姐?!?/br> 她容色出塵,亦不擺貴主架子,品貌皆宜,教文鶯如何能無動于衷??缮頌槠蛷?,除去勸言,再難提其他,“至少主子對小姐的心意是真的?!?/br> “我現下難以靜心,也不想見到他?!庇蒈曰亟^道,“你走吧,他派你們來我身邊,除去照拂,不也是為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么?!?/br> 今日的插曲,儼然將她累積而成的信任擊潰。 盡管有心回想相處時溫馨的細節,可作為被欺騙的一方,虞茉很難不以最大的惡意揣測。 趙潯他當真是僅僅隱瞞了身份? 會否有一天,猛然發現自己陷入了更大的謊言? 虞茉不敢去賭,余光投向坐姿筆挺的少年,猶不知一切是夢是真。 “小姐?!蔽您L還欲勸說,可瞥見虞茉瀲滟的眸光,瞳心刺了刺,終是咽了回去。 薄薄淚意浸潤了黑眸,愈發清亮,然而動人的美麗之下乃是傷懷,誰人見了也會不忍。 “讓我靜靜?!庇蒈元氉孕兄翗涫a下,望著夏蟬褪去的黃殼出神。 她想,趙潯既能讓溫家表姐三緘其口,應是來頭不小。要么出自權臣之家,要么是皇親貴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