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可還記得楊叔?” “記得?!丙Z兒脆聲說,“楊叔為了救您,還摔斷了另一條腿,老爺賞了大筆銀錢供他養老?!?/br> “哈?” 虞茉瞪大了雙眼,“誰救我?” 鸝兒打量著她的神色,驚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道:“難、難、難道是楊叔害了您?” “是他?!庇蒈試乐數匮a充,“準確來說,楊叔是奉柳姨娘之命來殺我,但他心軟了,同意將抹脖子改為跳江?!?/br> 她語調平靜,似是在說稀松平常之事,鸝兒卻嚇得小臉慘白,咬牙切齒道:“我見他‘忠心’,還熬了幾回補藥送去,真是閃瞎了我的狗眼?!?/br> “……”虞茉弱弱地提醒,“用法不對,而且,不要亂學我說話?!?/br> 鸝兒乖巧地點了點頭,正經道:“小姐,您要先歇息么?” 她飲下花茶,抬眸:“暫且不困,等用過午膳還要上街看看,我預備在京中盤間鋪面開店。對了鸝兒,你要和我學管賬嗎?” 鸝兒乃高嬤嬤之女,溫府陪房,自憶事起開始服侍原身。 虞茉穿來以后,是鸝兒每日去東廚偷新鮮膳食喂給她,也是鸝兒夜里披著外袍睡在腳榻邊看顧,感情不可謂不深。 只當時她自身難保,雖在閑談中提過幾回各自憧憬的事,卻無暇盤算。 記得鸝兒曾立志要和母親學習中饋事宜,等小姐出嫁了,能幫襯著打點,做將軍府的女管家。 “眼下,我是不能給你變出個將軍府?!庇蒈赞揶淼?,“但有個小鋪面缺管事?!?/br> 鸝兒雙眼發亮,露出幾分符合年歲的稚氣,可又真切地猶疑:“可是,我怕事情一多,怠慢了小姐?!?/br> 虞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從前身子骨弱,如今你瞧瞧,我像是需要人照顧的樣子么?” 總歸在虞府里,小姐也是事事親力親為,鮮少差使底下人,鸝兒道:“好,我要和小姐學管賬?!?/br> 頓了頓,鸝兒眼中浮現笑意,說:“許久不見,小姐出落得愈發動人了?!?/br> 正所謂相由心生,虞茉脫離了螢州,無需再為小命發愁,且如今斗志昂揚,原就出挑的眉眼籠罩了一層明媚之意。 “就你嘴甜?!?/br> 不過,離午膳時辰尚早。二人肩并著肩琢磨過小冊子,點上幾道菜肴,再相攜出了小院。 實則不能稱作是“小院”,光是寢居便有半個虞府大小。遠望有低低的山,近處流水潺潺,若是忽略院墻,還以為置身于景區。 侍衛默契地落后十步之遠,使得虞茉與鸝兒能自在談天。 一面聊著這些日子的境遇,一面沿河提慢行,權當是活絡她久臥馬車而略略僵硬的筋骨。 忽而,墻角的枝葉無風自動。 虞茉警覺地掃了一眼,見其上被拋了兩指粗的麻繩,似是有人欲翻墻進來。 她正要喚文鶯查看,聽慵懶嗓音說道:“怕什么,本世子自有法子避開耳目。且這是我霍府的別院,她們人再多,總也百密一疏?!?/br> 另一清潤嗓音帶了急色,語重心長地勸誡:“若是被逮住了,你難道不怕潯哥兒發怒,那是我等庶民擔當得起的嗎?!?/br> “懷知,你怎么姑娘家似的?!?/br> “我鄭重警告你——” 內訌使得墻外二人短暫停止動作,只言片語間,虞茉也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她掩唇低低地笑,余光見侍衛已覺出異常,冷刃出鞘,在白日泛著駭人的光。 虞茉忙擺了擺手,示意一齊來聽。 趁墻外正吵得激烈,她揚聲道:“周懷知,霍源?!?/br> 他二人未設防,中氣十足地應聲。等反應過來,已被眾侍衛包圍。 霍源:“……” 周懷知:“……” 第54章 鋪面 霍、周二人出師未捷,雖遺憾不曾瞧見值得趙潯金屋藏嬌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姿色,卻也真切怵怕他會動怒。 于是,霍源瀟灑地搖了搖折扇,另一手扯過滿面菜色的好友,裝作無事發生般快速溜走。 好半晌,侍衛們方收劍回鞘,文鶯甚至撩袍欲跪,口中說道:“屬下辦事——” “那可是霍公子,自然比咱們熟悉別院布局,有疏漏之處才正常?!庇蒈詫⑷朔銎?,佯作頭疼,“好了,我不想見人跪來跪去,晃眼?!?/br> 她忙著熟悉周遭環境,晃悠一圈后回房,由鸝兒重新綰了更顯俏麗的發髻。 鸝兒心中好奇,隨口問道:“小姐,這是你自個兒梳的頭么,手藝愈發精進了?!?/br> 畢竟,一二月之前,虞茉還只會扎馬尾。 她耳尖燒了燒,總不能告訴鸝兒是趙潯所為,干脆轉移話題:“等相看過鋪面,再去書坊給你采買些文房四寶和啟蒙讀物?!?/br> 提及識文斷字,鸝兒果然大喜,唇角的弧度如何也壓不下去。 也總算忘了追問綰發一事。 待用過午膳,虞茉清點了全部家當,托人置換成銀票,而后乘坐馬車去往最熱鬧的街市。 幾處鋪面俱是趙潯欽點的,她自然信得過土著眼光,悠然掀開車簾一角,打量起京城光景。 只見長街寬闊,能容三輛馬車并行。兩道商鋪鱗次櫛比,其中,談笑聲、叫賣聲交織作響,好似誰人往燒得正燙的鐵鍋里驟然倒了碗涼水。 虞茉循裊裊升騰的炊煙往上看,遠處是云霧環繞的山巒,近處有氣派別致的高樓,層次分明,如詩如畫。 文鶯指了指正東的玉器鋪,足足有三層,南北通透且又拔地而起,極為惹眼,生意自然也紅火。 她疑惑地挑了挑眉:“我們不買玉?!?/br> “小姐,那便是我們要看的鋪面?!蔽您L先行下車,隔開摩肩擦踵的人群,恭敬道,“請?!?/br> 聞言,鸝兒的嘴張成了圓形,激動地拉拉她的袖擺:“小姐小姐,您這些日子去淘金了?” 盤下鬧市屈指可數的樓閣,得是多大手筆。 虞茉暗自掂量一下銀票,張數不少,瞬時有了底氣:“還記得柳姨娘從我匣子里要走的東海珠么?還有虞蓉偷拿不成的玉扳指……我縫在腰間一并帶了出來?!?/br> “妙啊?!?/br> 溫府雖是清官之流,但家大業大,陪嫁亦不乏珍品。原身繼承了母親的遺產后,除去過于顯眼的幾樣珠寶,余下能換現銀的,被哄著霸著瓜分得差不多。 她出逃之前,有心順手牽羊,讓柳姨娘和虞蓉rou疼,結果聽乳母清點時嘀咕:“天要下紅雨了?她們竟舍得將這些還回來?” 合著一切不過是物歸原主。 思及此,虞茉順嘴說道:“晚上再找你打聽打聽溫家的事?!?/br> 鸝兒鄭重點頭,攙著她走上石階。 玉器鋪內,不比食肆多高談闊論者,但也是人頭攢動。是以虞茉幾人甫一進門,眾客皆不約而同地望了過來。 她容貌姣好,且是實打實的生面孔,不少男子屏息悄然打量,琢磨著是哪戶高門出來的親戚。 東家聽聞動靜,忙不迭放下手中賬簿,快步相迎:“里邊兒請?!?/br> 虞茉不動聲色地環顧一圈。 地段極佳,生意興隆,裝潢亦是嶄新,為何急著出手?便是雇幾個伙計代為打理,也不難掙得盆滿缽滿。 誰知東家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慮,尚未坐定,陪笑著解釋:“在下是北地蕪鎮之人,家有瘸腿老母,行動不便。如今,在下對迷人眼的富貴已漸漸看淡,只愿早些脫手,回鄉侍奉老母?!?/br> 言辭懇切,令虞茉微微動容,她爽快道:“開個價吧?!?/br> “是這樣的?!睎|家取來提前備好的契書,上頭羅列了貴重財物及眾伙計的工錢,“在下希望新東家能繼續雇用他們?!?/br> 她仔細看過,人數不多且各司其職。 乍聽像是霸王條款,實則之于剛入新手村歷練的自己來說,無異于老天追著喂飯。 “稍等?!庇蒈酝酥烈慌?,輕攬著文鶯的臂,低聲問,“你覺得其中可有詐?” 絲絲縷縷的香氣竄入文鶯鼻間,不由得紅了臉,但努力繃著神情,恭敬地答:“小姐若是看中了,盡管出手,他不會誆您?!?/br> 說著,提了提腰間長劍,補充一句,“也不敢誆您?!?/br> 很莽很安心。 虞茉眼底漾開笑意,央東家領著她各處轉一轉,若無問題,可當場立契。 她一面觀察一面琢磨—— 大堂可仿照書局做些改動,出售價格低廉的紙質棋盤;二層則隔斷出小包間,配以梨木或石桌雕刻的棋盤,適合三五好友結伴作樂;至于第三層,則維持雅間裝潢,私密性佳且內里寬闊,邊玩桌游邊品茗、飲酒,適合不愁銀錢的富貴子弟。 見虞茉一臉的心向往之,鸝兒忍不住提議:“小姐,不是還有兩間鋪面未看?何不貨比三家后再做決斷?!?/br> 聞言,虞茉語重心長道:“理論上,的確該如此行事,但也只是理論上?!?/br> “???”鸝兒茫然地眨眨眼。 “因為現實是,我好累好困真的走不動了?!彼烀擅闪帘闫鹕碲s路,體力透支,耷拉著眉眼嘆一聲,“看完這間就回去吧?!?/br> “哦……” 有文鶯保駕護航,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等官府過了文書印了契,便徹底落定。 東家從明日起會陸續搬走玉器,而虞茉可以在此期間著手找擅長雕刻的師傅,再與書坊洽談印刷事宜。 她雖疲倦,但去書坊原就在計劃之中,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一面聊,一面又有新的點子冒出,正好驅散了睡意。 天幕在不知不覺中轉暗,虞茉辭別掌柜的,順手為鸝兒擇了兩本開蒙書籍。 忽而見不起眼的角落里擺著話本,稀稀落落,辨不清究竟是銷路極好,還是無人問津。她揀上從封一來看似是纏綿愛情的一本,并著文房四寶付賬。 等回至別院,仆婦已備好晚膳。 虞茉招呼鸝兒同坐,問起虞家如今的情形。 “聽聞老爺升了官兒,與二小姐正在來的路上,姨娘在收拾舊宅,倒是許久沒動靜了?!奔日劶胺Q得上是仇敵之人,鸝兒難免憂心,勸道,“小姐何不早日與太傅大人相認?也多個庇佑?!?/br> 她搬出“失憶”的說辭,無辜地道:“我不知溫家人性情如何,若是急急認親,出了虎口又進狼窩那才叫得不償失?!?/br> 好在舊日仆從悉數被溫家接回,已住了半月不止,多少有些了解,倒省得虞茉暗中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