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替趙潯搭把手,故作淡然道:“這種事也不能全賴你,看開些吧?!?/br> 見虞茉笑得宛若一只偷腥貍奴,纖長睫羽亦是顫個不停,他努力做出受教神情,岔開話題:“時辰還早,要臥談會么?” 先前,虞茉告訴他,女子之間常會留宿,夜里再進行“姐妹臥談會”,說至天亮方歇。 不想聽話本的時候,她便拉著趙潯效仿,美其名曰增進彼此感情。 不得不提,過去鋸嘴葫蘆般的太子殿下,如今為了哄某人開心,一日中說的話能抵從前半年。 他道:“再講講你上回提的表兄?” “你牽著我?!庇蒈陨斐鲆皇?,旋即將半張臉埋進被衾,甕聲甕氣地否決,“都說了幾百回,我不會和近親通婚,你總打聽他作甚?” 而且她口中的“表兄”乃千年以后的人,并非原身的溫家表兄、裴家表兄,多說多錯。 虞茉側過身,把玩起他的指節,懶懶道:“我想聽你講講在學宮時的幾位好友,先從霍公子說起?!?/br> 此番入京,她正是被安頓在霍府名下的別院里。 趙潯言簡意賅地答:“霍源,與我同歲,廣安候世子,有一胞妹名霍瀅。雙親信佛,自前歲起,每逢暑日去往北地布施?!?/br> 她正聽得津津有味,卻聽趙潯話音戛然而止,忙撓撓他的手心:“沒了?” “沒了?!壁w潯頓了頓,換一種說法,“你問,我來答?!?/br> 虞茉自然不會同他客氣,饒有興致道:“霍公子的meimei可有心上人?” “......” 他頗有些無奈,“我如何能得知?!?/br> “哼,若是我兄長有這般俊俏的好友,我勢必要近水樓臺先得月?!?/br> 趙潯會意,某人是疑心霍家小姐與自己的關系,如實道:“你多慮了。除去宮宴或是霍源生辰,女眷通常不會和我們一處。且男子相攜出門,帶著姊妹多有不便?!?/br> “什么意思?!庇蒈员爤A了杏眼,趁著外間未燃盡的燭火打量他的神情,“玩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這般鬼鬼祟祟?!?/br> “如何成了鬼鬼祟祟?!?/br> 他不免失笑,反握住虞茉的手,與她十指相扣,“不過是偶爾聚著吃酒?!?/br> “花酒?” “尋常的酒?!?/br> 太子狎妓,可是會遭朝臣群參。且趙潯向來潔身自愛,正因于此,才有百官眼中風光霽月的形象。 不過,他極喜歡虞茉這副咄咄逼人的模樣,究其緣由,無外乎是吃味。一時語中透著不加掩飾的愉悅,“你若有興致,等休沐日到了,一起去轉轉?!?/br> “行吧?!庇蒈悦銥槠潆y接受他的說辭,又不禁好奇,“你難道不擔心霍圓還是霍方公子同我走得近?” 平日里,但凡從她口中聽見旁的郎君的名字都會側目,還當自己掩飾得極好。 這回,馬上要將她安頓進外男的府邸之中,卻異于往常地淡定。 趙潯仍舊在笑,篤定地道:“他不會見你?!?/br> 也見不到。 院里院外皆替換成了趙潯的人,對待霍府女眷尚且寬容,至于男子,連一只公蚊蚋也飛不進去。 當然,為免嚇到虞茉,他略過細節不提。 閑談了小片刻,她淚眼漣漣,儼然開始困乏。但不舍松開趙潯的手,晃了晃,低語道:“你多久來看我一次?” “待忙過了前幾日,我盡量每日都來?!?/br> 趙潯已作了粗略打算,預備先將她的存在知會母后,好讓母后代為遮掩一二,方便他夜里出宮。 聽聞虞茉話語中的不舍,趙潯也忍不住暗示:“你我成婚后,便可以每日待在一處,不必考量任何人?!?/br> 虞茉:“......” 又來了,年紀輕輕如此恨娶? “你就這么喜歡我?!彼p笑一聲,“難道不怕,成婚以后才發現脾性不合,或是我品行惡劣也說不準呢?!?/br> 趙潯不假思索道:“只要你心中有我,余下的,以你為先便是,何來不合?!?/br> “哦——” 她拖長了音,故意問,“若是變心了呢?!?/br> 恰直燭火燃盡,隨著“蓽撥”聲響,視線陡然被夜色攫取,也徹底遮掩住他眼中的冷色。 趙潯聲線平穩,乍聽有些云淡風輕,道:“我會殺了他?!?/br> 第50章 人情 夜深人靜,帳中漆黑一片。 趙潯竭力克制住光是假設便翻涌不止的怒意,不愿驚擾了她。 可虞茉仍是嚇得抽回手,裹緊薄被,用毫無威懾力的語調埋怨:“大晚上說這個做什么?!?/br> “……” 他辨了辨,虞茉似乎并非恐懼于他陡然冷血的話語,而是單純怕鬼。 果然,榻上窸窸窣窣,很快又響起她含著幾分不安的嗓音:“阿潯,你能點一下外間的燭臺么?” 趙潯下意識道:“都是誆人的,不必害怕?!?/br> 她登時有些憤然:“你說不必就不必,人是那么容易能戰勝恐懼的嗎?你難道沒有害怕的東西?” “有?!彼鸬酶纱?,隨即摸索到虞茉暖烘烘的手,捏了捏。 虞茉:“?” 在她動怒之前,趙潯起身,連人帶被輕輕擁住,低聲哄著:“別怕?!?/br> 安撫的話語很是干巴巴,但寬厚的懷抱裹挾著熱意,瞬時驅散了虞茉腦海中血淋淋的畫面。 她仰頭輕嗅趙潯好聞的氣息,放松下來,又將臉貼上他脈搏鼓動的脖頸,隨著心跳韻律安然闔眼,甕聲道:“晚安?!?/br> 睡意朦朧間,眉心落下一吻,克制、珍惜。 趙潯輕輕回應:“晚安?!?/br> -- 卯正,大堂。 趙恪一路暢行無阻,不由得心生警惕,目光敏銳,掃過滿面坦然的慶言:“今兒是演哪一出?” 慶言陪笑道:“太子殿下吩咐東廚準備了早膳,馬上就好?!?/br> 也的確是趙恪有求于太子,不再多問,抬指喚來宮婢,將客棧的粗劣茶水倒掉,換上舅舅今歲所獻的銀針。 不消片刻,清新淡雅的黃茶香氣彌漫開來,趙潯也自胡梯走下。 內侍躬身拉開長椅,他在趙恪對面坐定,開門見山:“七皇兄可是來為淑妃娘娘求情?!?/br> 雖是疑問,實則語氣篤定。 趙恪執杯的手一頓,后槽牙也跟著緊了緊,努力平直聲線道:“是,不知太子殿下可會賣這個人情?” “你說呢?!?/br> 趙潯素來不喜形于色,即便是血脈相連的兄長,亦讀不懂其沉靜面容之下的真實情緒。 一顆冷汗自趙恪鬢角滑落,順著下頜沒入衣襟,喉結難以自控地咽動。 刺殺儲君,罪同叛國,是以只能贏不能輸。 偏偏天公不作美,湍急水勢竟未能將趙潯溺死。萬無一失的計謀,終將沒能越過天命。 趙恪嘲弄地笑了笑,嗓音低不可聞:“也對,生死之仇,豈能輕易揭過?!?/br> 淑妃并非愚鈍、莽撞之輩,相反,她籌劃多年,慎之又慎。除去太子自身可作為人證,實難尋出旁的證據。 話句話說,趙潯愿高抬貴手,便只以查抄的私庫為證,問罪鄭家結黨營私及貪污受賄。 如若不愿,回京之后在百官面前陳情,趙恪身為皇子,尚能摘得干凈,淑妃并鄭家諸人怕是死罪難逃。 “九弟?!壁w恪話鋒一轉,跳脫出沉悶氣氛,“你身邊的小娘子是何許人也?!?/br> 昨夜派人去查,竟一無所獲。 趙潯掀了掀眼簾,直白道:“若盼著你母妃能安度晚年,我勸你最好不要打聽?!?/br> 聞言,趙恪不怒反笑,順著他的話問:“如此說來,我母妃的罪,還有轉圜余地?” “嗯?!壁w潯淡淡道,“她不知我身份?!?/br> 聰明人談天,向來一點便透。 他雖說得模棱兩可,但趙恪很快會意,原來九弟放著金光閃閃的太子身份不要,演起了戲文里才有你瞞我瞞。 卻是母妃的生路。 趙恪笑說:“好呀,從現在起,我不喚你‘九弟’也不喚‘太子’便是?!?/br> “不過?!壁w恪頓了頓,“總要讓我見見未來的弟媳,畢竟,你也不希望她起疑心對吧?!?/br> “弟媳”二字極大地取悅了趙潯,他眼神軟了軟,應下:“晌午一起用膳?!?/br> 他還需回房等虞茉自然睡醒,將湯面一推,起身告辭,獨留趙恪在驚詫與警惕之中思索。 等繞過胡梯,慶煬忍不住問:“殿下,您就這么輕易放過七皇子?他可是意圖謀害與您?!?/br> 趙潯止步,情緒極淡地反問:“你來東宮多久了?” 慶煬微微發怔,如實答說:“比慶言晚些,但也快八年了?!?/br> “那你如何看待本宮的父皇?!?/br> “這……”提及圣上,慶煬難免忌諱,但還是更憂心趙潯養虎為患,硬著頭皮道,“圣上親和寬厚,最是疼愛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亦是慈父?!?/br> “不錯?!?/br> 趙潯頷首,“若淑妃意圖傷害母后,我定不會心慈手軟??伤龢O聰明,在宮中多年皆是謹小慎微,直至歲初,父皇患病后久久不愈,才開始動作,且僅僅針對于本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