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虞茉聽得險些嗆住,扯了扯趙潯衣袖,追問道:“所以,你當真不是從犯?” 迎著她含笑的眼眸,趙潯略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頸,如實答:“彼時年歲小,尚不懂得分辨是非,見阿凌和——” 他頓了頓,略去江辰,“見他們為課業煩憂,便隨意出了主意。追究起來,我應當是主犯?!?/br> “那你自己呢,難道不會發愁不會煩憂?” 趙凌搶話道:“這才是潯哥兒的厲害之處,非但悟性高,而且嚴于律己,我等自嘆弗如啊?!?/br> “不提這些?!壁w凌舉杯,眸底隱隱淌過冷意。 可虞茉還意猶未盡呢。 她忙央求道:“我還想聽,我還想聽,你不愿提那便讓世子說與我們?!?/br> 誰知趙潯語氣分外強硬:“不行?!?/br> 恰值仆從抬進來《春和百商圖》的棋盤,由黃楊木打造,熏了不知名的香,沉甸甸的,質感rou眼可見。 虞茉忘了同他計較,湊近端詳。 只見線條平滑,甚至繪有顏色,以她現代人的身份來瞧,活像是散發著銅臭味的高端藏品。 “模具很是費了些時日,不過往后若是要再打,就便宜多了?!壁w凌知她有心從商,主動道,“屆時你都一并帶走,以后在京中生意紅火了,別忘了捎些新鮮玩意給我?!?/br> 她極為感動,抬起水盈盈的眸,懇切地說:“你真是個大好人?!?/br> 趙凌也不由彎了彎唇角:“若是在京中過得不如意,隨時來蒼州?!?/br> “砰?!?/br> 茶盞墜地,發出清脆聲響。 趙潯神色自若地擦拭惹了水漬的指節,見笑談中的二人停下,大度道:“你們繼續?!?/br> 虞茉:“……” 還是樂雁忍笑出來打圓場:“小雨再教教我怎么玩兒這棋?!?/br> 虞茉坐回趙潯身側,背過手輕掐他的腰,一面詳細講述走棋規則。 望著造價不菲的棋盤,她忽而發問:“世子殿下,你為何獨獨選了用木頭打造?” 趙凌懵了懵,不確定地道:“該用玉石?” “非也?!壁w潯由著她動手動腳,面不改色道,“小雨的意思是,何不用紙張拓印?!?/br> “正是如此?!?/br> 虞茉屈指拂過平滑邊沿,邊打量邊解釋,“若是像印刷書冊一般,成本便能降低,也宜于推廣?!?/br> 趙凌聽后,拍了拍掌:“妙啊?!?/br> 大周朝的棋盤多由昂貴玉質或上等木料打造,一來,尋常百姓騰不出閑工夫去消遣;二來,棋盤自身原也是用來彰顯主人品味的器具。 后世則不同,造價低廉,且為了便于攜帶,薄薄一盒或是薄薄一張。 虞茉掰著手指頭數道:“我都提前想好了,雅間呢就用厚重些的棋盤,可以三五好友飲酒品茶,一面下棋。大堂則仿照書坊樣式,將棋盤印刷成冊,買了帶回家中消遣?!?/br> “那敢情好?!睒费沭堄信d致地應和,“家中女眷湊在一處也能玩兒了,不比成日投壺、作詩來得熱鬧?” 具體該如何落至實處,虞茉想等入京后,再向正經商賈請教。 她捻起骰子,向上一拋:“開始罷?!?/br> -- 遙夜沉沉,少年人盡興而歸。 席間,虞茉三番五次嘗試斟酒,皆被趙潯凌厲的眼神擋了回去,是以她氣鼓鼓地行在前頭,發誓再也不要同他搭話。 穿過月影橫斜的竹林,趙潯見她竟不似平日那般央求他背,反倒步履飛快,忙不迭跟上,帶了幾分疑惑:“為何要生氣?” 她不勝酒力,且翌日有約,本該克制才對。 趙潯停頓幾息,委婉地道:“等明日事了,我陪你喝,如何?” “不如何?!庇蒈詫⒛樒亮硪粋?,發尾堪堪擦過他喉間,“而且,我生氣難道還需要理由么?!?/br> “……哦?!?/br> 他忍著癢意,肩膀因輕笑微微抖動,只覺虞茉無理取鬧的樣子率真而可愛。 尤其,她在旁人面前從來溫和有禮,獨獨對自己這般,何嘗不是一種厚此薄彼。 趙潯眼神愈發寵溺,快步與她并肩,熟稔地認錯,順勢提起令她開懷的事:“時辰還早,一道去書房,我替你畫棋盤如何?!?/br> 虞茉果然上鉤,認真地想: 尚不到十點,此間又無東西消遣,對于夜貓子來說分外折磨??丛谒€有可取之處的份上,今日且先暫停絕交。 “那好吧?!彼崔嘧∮鋹?,佯作勉為其難地應下。 書房內,值夜的婢女替換過冰鑒便退了出去,虞茉闔上門,輕車熟路地窩進他懷中。 正巧今日得了靈感,她攤開紙張,用自制的羽毛筆繪制起草圖。 趙潯環住她纖細的腰身,并不施以壓力,卻嚴絲合縫地嵌著,仿佛彼此是天生成對的榫卯。 他目光專注,自虞茉卷翹的長睫看至飽滿唇珠,再從秀挺瓊鼻落向燈下極盡溫柔的眉眼,如何也不覺得膩。 虞茉又不瞎,遭他幽深如墨的眼眸盯著,竟生出一種誤入陷阱的錯覺。她腮畔微微發燙,故意惡聲惡氣道:“再看收費?!?/br> 聞言,趙潯喉間溢出一聲輕笑,胸膛震顫,連帶著她的脊背也酥酥麻麻。 “要多少?!壁w潯在她艷若桃花的臉頰印了印,大方地說,“金山銀山夠不夠?” 灼熱的氣息令虞茉幾乎快不能握筆,她漲紅了臉,語中滿是羞意:“你別搗亂,快給我研墨?!?/br> “好?!?/br> 趙潯遺憾地錯開眼,將下巴擱至她肩頭,單手熟稔地研墨。 一盞茶的功夫,虞茉收筆,朝他揚了揚眉:“小美人,我們這算不算是紅袖添香?!?/br> “……” 虞茉偏愛在老虎嘴邊拔毛,摟著他的脖子,笑盈盈道:“小美人,小美人?!?/br> 趙潯忍無可忍,面色冷下:“你該歇息了?!?/br> 她飛速噤聲,很是能屈能伸地攤掌,示意趙潯依照草圖重新繪制一份。 這回,換她來研墨,手法略顯生疏,還將指腹蹭得黑黢黢。 趙潯將她的動作看在眼里,勻神想,和密探最初搜集到的虞家長女信息大有出入。 傳言,虞家長女儀靜體閑,但因身子骨弱,不常出府。庶妹便分憂代勞,隨姨娘在螢州貴女間走動。 是以尋常人對“虞茉”僅有個籠統印象,譬如容貌非凡,譬如才情了得。 也因于此,初時,趙潯心中難免存疑,再經確認過方放下戒心,可惜錯過了言明身份的最佳時機。 雖說眼前人善琴、善運算,而虞府并未請過此類先生,但趙潯理所應當地歸咎于她從前處境艱難,有意收斂鋒芒。 “茉茉?!彼洳欢〉貑?,“對溫家,你心中可有恨?” “是因他不曾將我從虞家搶過去?”虞茉語調輕盈,不見傷心之意,“世道如此,怪他老人家做甚?!?/br> 溫母雖因病逝世,生前卻不曾合離,死后亦需葬入虞家祖墳。而原身,生父尚存,便是按照倫理綱常,也只能做虞家人。 即便是千年以后,撫養權的爭奪也以血緣分親疏,遑論古人。 何況,她院子里的溫家舊仆,一個賽一個忠誠,想來是外祖在力所能及之下做出的安排。 迎著趙潯關切的眼神,她正色道:“我的記憶也不盡然是全丟失了,但卻混亂得很,所有人于我而言俱是生人,談不上愛恨?!?/br> 他鬼使神差地問:“那江、咳,那我呢?” “自然也是生人?!庇蒈岳硭斎坏?,“我連外祖都不在意,還能有心思管你們江家?!?/br> 末了,憂心他感傷,又軟聲補充,“但那都是過去,有婚約在身,你我注定會相遇。用戲文里的話來說,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br> 話音落下,趙潯眼底情緒凝滯,化為晦澀的酸楚之意。 他涼涼道:“天造地設的一對?” 第40章 夢境 夜深人靜,唯余清風拂過花葉的簌簌響動。 沉默中,趙潯眼神一點一點冷了下來,反復琢磨起她那句——有婚約在身,注定會相遇。 她與江辰,注定會相遇? 那他呢, 他算什么。 道不明的寒意如附骨之疽,自心口蔓延至四肢,令趙潯眉宇間仿似籠罩了淡淡霜雪,比月華愈加凍人。 虞茉毫不避諱地打量他,眸光因困惑而明明滅滅,最后自是猜不出所以然,便微踮起腳,試圖從寬厚懷抱中退離。 豈料趙潯如驚弓之鳥,掌心guntang,緊緊箍著她的腰腹,不容分說地將人按回胸膛。 他傾身逼近,維持著居高臨下的姿態,眼底幽深一片。 “阿潯?!庇蒈蕴州p推,他卻紋絲不動,只好曉之以理,溫和地道,“時辰不早了,今日且先畫到這里罷?!?/br> 趙潯置若罔聞,失了鎮定的聲線低沉響起,似是控訴:“你要離開我?!?/br> 語中摻雜了幾不可察的酸澀,像是鮮檸擠出來的汁水。 “什么?”虞茉晃了晃神,而腰側被他充作枷鎖的雙臂鉗住,絲毫掙脫不開。 她試圖從趙潯面上讀出波瀾,四目相對,視線又不可避免地落在他不含情緒的薄唇。 看似涼薄冷淡,實則從來guntang,如同能熔化一切的巖漿。 走神的小片刻功夫,眼前忽然暗下,竟是他以掌風熄滅了燭火。 隨著衣料摩擦之音,虞茉被他托起,輕柔的吻落在眉心、眼尾、腮畔,最后來至唇間。動作前所未有的溫柔,仿佛是含著易碎的稀世寶物,眷戀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