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她并無所謂地聳聳肩,“如何就要因缺了一二項而妄自菲??;又為何舍了一眾自己擅長的,偏去在意零星幾件不擅的事?!?/br> 此番話并非為了寬慰樂雁,而是她的真實心跡。 虞茉穿來此間不過二月余,頭一月囿于后宅,能死里逃生已是莫大的幸事。之后遇上趙潯,結伴行至今日,也僅是短短光陰。 一時施展不動拳腳,又非一世。 她始終堅信,待往后熟悉了大周朝的生活,總能尋到自己獨占鰲頭的領域。 即便古今有別,過去十余年習得的東西毫無用武之地,她亦可從頭再學,并非什么值得哭天搶地的大事。 說話間,二人回至條幾前,樂雁撐著臉,眸底因光照閃動著耀眼的金澤:“小雨,要是你能留在蒼州便好了,我也想變得與你一般灑脫?!?/br> 虞茉抿唇一笑:“好呀,你去說服阿潯?!?/br> “唔……那還是算了罷?!?/br> 逐漸的,崢嶸奇石間“生長”出絢麗的花,并著金烏熠熠,別有一番蓬勃生機。 婢女們魚貫而入,端來清水供貴客們凈手,旋即送上精致糕點。 虞茉捻起一顆嘗了嘗,只覺花香在唇齒間溢開,新鮮、可口。 她由衷贊道:“音娘子當真是有心,從模子到餡兒,俱離不開一個‘花’字?!?/br> 大抵是她語氣太過誠摯,段文音聽得耳熱,忙笑著催促仆從倒茶,又命人去后院請兄長,如樂雁所料談起了作畫之事。 大周朝男女之防并不嚴苛,院中光是婢女便有二十余位,更不必過度避嫌。 不多時,段文珺攜幾位同窗前來。 他面色蒼白,卻身量頎長,著天青色長衫,宛如清鶴立于人群當中。 照例,需先向郡主行禮,眾學子躬身一揖。而段文珺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與樂雁短暫交匯,后者悄然羞紅了臉。 也因于此,諸人無可避免地瞧見了虞茉,俱目露驚艷。有甚者竊竊私語,議論起她的來處。 段文音簡略介紹一番,把控住場面,揚聲喚仆從抬上畫具。 除去充當主考的段文珺,余下幾位亦需展露身手,便不多交談,各自找尋稱心的角度。 虞茉領著樂雁去了西南角,以便稍后余暉能從此處穿透紙張。 “你安心畫著,等殿下來了,我會囑托他配合?!?/br> “好?!睒费阃÷暤?,“我如今心境有所轉變,不再容易惴惴不安。一會兒,你見過凌哥兒便先行回府罷,別平白為我在此間枯坐?!?/br> 虞茉也不推拒,掩唇一笑,目光猶如靜深的池水,予人安定的力量。 她在婢女的指引下往府外行去,與提著一籠胡蝶的趙凌撞了個正著,下意識探頭看向他身后,奇道:“阿潯呢?” “此種場合,他不便出面?!?/br> 堂堂太子,又逢微服私訪,平白攙和小娘子的賞花宴,不成體統。況且,段家上上下下,總有人曾瞻其容顏,索性留在了府中。 聞言,虞茉意興闌珊地應一聲,交代幾句細節,同趙凌揮別。 誰知趙凌登時急紅了眼,壓低嗓音道:“你二人分開不過幾個時辰,至于這般思之如狂么?!?/br> 她不解趙凌為何突然黑臉,眉心輕輕折起,卻因懶怠深究其意,隨口敷衍:“知道了?!?/br> “?” 知道什么了知道。 趙凌怒氣沖沖地掃視一圈,段府家仆忙“噗通”跪地,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成為被殃及的魚苗。 有了明晃晃的比較,他終于將視線移回虞茉身上,心道:我還以為世子之位是街市上的菜葉,隨處可見呢,這才令得她絲毫不當回事兒。 可又轉念一想,尊貴如太子,還不是為她鞍前馬后、剝蝦斟茶? 于是乎,某種介于幸災樂禍及同病相憐之間的矛盾心緒,最后化為唇畔愈發明顯的笑意。 他面色稍霽,好脾氣地欠身讓道,不忘堂兄所托,點了三五王府護衛,溫聲吩咐:“送莫姑娘回去?!?/br> 而近距離目睹了一場變臉的虞茉:“……” 她也的確有些思念趙潯,便不過多寒暄,調頭跟著護衛出府。 不料,卻在抄手游廊遇見一抹鵝黃身影,正是本該在席間掌控大局的音娘子。 看架勢,似是等候已久。 虞茉止步,毫無上前攀談之意。遙遙對望幾息,段文音只得揮退隨侍婢女,懇切道:“可否借一步說話?!?/br> “我尚有要事在身,還請音娘子諒解?!?/br> 語畢,她重又抬步,徑直越過段文音朝角門行去。 “且慢?!辈良缍^之際,段文音攥住她的衣袖,語調急切,“你與殿下究竟是何關系?” 與此同時,長劍出鞘,凜冽寒光橫在段文音頸下。 終究是小娘子,段文音瞬時嚇得紅了眼眶,氣息也亂了一拍。 虞茉示意護衛們收劍,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將人從頭至腳掃了掃,納罕地想:她暗戀趙凌? 不應該呀。 趙凌其人雖團著一股子稚氣,若論容貌與家世,放眼整個蒼州城,怕是無人能出其右??啥挝囊舴置髦驹谌刖?,與他鮮少來往,甚至還刁難過趙凌的親meimei。 欲擒故縱?欲揚先抑?欲取姑予? 她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虞茉臉上的震驚之色太過強烈,段文音壓下驚懼,嗓音愈發婉轉:“那日在街市同姑娘碰過一回面,不知可還記得?” “記得?!?/br> 見她愿意搭腔,段文音繼續道:“彼時,文音便被姑娘的氣度折服。只是,京中無有莫娘子這號人,蒼州更是。不知姑娘緣何遇上的殿下,你二人之間,又有何……關系?” 段文音咬字逐漸艱澀,帶了一絲赧意。 虞茉微微笑,十分誠懇地道:“我和他什么關系都沒有?!?/br> “怎么會?!?/br> 那夜,段文音先是認出少年的發冠乃宮中之物,遂上前搭話。對方非但無動于衷,還只對名不見經傳的莫娘子展露笑顏,分明關系匪淺。 回府之后稍加打聽,再結合孟家表姐的說辭,終于憶起,少年分明是貴不可言的太子殿下。 “當真沒騙你?!庇蒈怨膭畹氐?,“有些事情,與其暗自猜測從而傷神,倒不如去問正主?!?/br> 段文音眼神微凜,再度求證:“莫娘子,你與太——” 護衛拱手:“您該走了?!?/br> 第37章 隱疾 因著護衛刻意出言打斷,虞茉并未聽清。 她揚唇笑了笑,眼尾彎翹起令人心生好感的弧度,不再久留,別過目露遺憾的段文音,貓腰進了安岳王府的金篷馬車。 大道平坦,但趙潯再三叮囑要慢行,以免她受路途顛簸之苦。 是以待悠悠回至王府,不等她坐直身子,骨節分明的手先一步撥開掩映的車簾,露出趙潯溫潤精致的眉眼。 “你怎么來了?!?/br> 虞茉喜出望外,搭著他的肩臂走下,趁勢環住勁瘦窄腰。 趙潯抬掌輕撫她的背,緩聲問:“好玩嗎?” “尚可?!彼銎鹦∧?,低語道,“阿潯,我想你了?!?/br> 聞言,他眼底笑意愈發濃烈,自喉間溢出難掩愉悅的一個“嗯”字,胸腔也隨之震顫。 虞茉等了等,不見他用更多話語回應,登時松開雙手,氣呼呼地轉過臉去。 卻聞見一股清幽花香,不似在段府沾惹上的。她好奇細嗅,重又對上趙潯烏黑的眼眸。 “茉茉?!彼麅A身湊近,因不常直抒胸臆,語中帶了幾不可察的羞赧,“我亦在思念你?!?/br> 嗓音低沉磁性,貼著耳畔,如一道細微的電流,直將她刺激得半邊身子麻了麻。 迎著虞茉漸染緋紅的臉,他自身后“變”出一枝嬌艷欲滴的花束。 “送我的?”她驚喜地睜圓了眼,頃刻間冰釋前嫌。 趙潯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長發,笑著答:“方才見書房外的蜀葵開了,遂擷來借花獻佛,回去替你插上如何?” 她忙不迭點頭,見花枝尾端已被絲帕包裹好,不至于劃傷手心肌膚。 于是,一面暗自感嘆趙潯細心,一面分享起所見所聞:“今日在段府驟然見了許多年歲相近的小娘子,雖不熟絡,但光是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倒也覺得妙趣叢生?!?/br> 虞茉清清嗓,略顯生硬地轉折,“不過,還是和阿潯在一處最是得趣?!?/br> 他聽后顯然有些受寵若驚,步履微頓,又佯作若無其事地牽著她繼續往前。只唇角如何也壓不下來,肩膀亦在輕輕抖動。 見狀,虞茉耳根發燙,迫使自己將目光移向盛放的蜀葵。 穿行過蔥蔥郁郁的梧桐,她左右環顧一圈,確認仆從皆默契散去,扯了扯趙潯袖擺,眉飛色舞道:“有人暗中思慕殿下?!?/br> 她口中的殿下只會是趙凌。 是以,趙潯淡然地“嗯”一聲,尾調上揚,作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即便無人偷聽,事關女子清譽,她仍是壓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說:“不過這方式未免迂回,若非我聰慧,一眼瞧了出來,怕是再過八百年也無人察覺?!?/br> 趙潯適時應聲,捧場地問:“不知是何種方式?” “你可不許往外說?!?/br> “……”他無奈地揚了揚眉,也不辯駁自己并未閑到嚼人舌根的地步,只順著虞茉的話承諾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br> 虞茉這才少了心理負擔,打開話匣子。 她掐去段文音的名諱與身份,將樂雁提過的口舌之爭拎出來提了一提,煞有其事地點評:“是不是極為隱晦?若教殿下知道了,哪里會以為小娘子心存愛慕,當仇人還差不多呢。要我說呀,花開堪折直須折?!?/br> 趙潯的重點落在最后一句,話音漸冷:“哦?你似是頗有經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