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文采斐然的病弱公子,英姿颯爽的王府千金,倒也相配。 “你可是郡主?!庇蒈灶H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便是橫著走,旁人也無可指摘,怎么能反過來被人霸凌?” 樂雁:“你是說欺凌?她們并未欺凌我?!?/br> “語言暴力也是暴力?!庇蒈陨裆J真,“即便你出生貧寒,何嘗不是雙親的掌上明珠?憑什么要受她們擠兌,又憑什么要活成世人眼中的淑女模樣?” 她自知此番言論在大周朝會顯得驚世駭俗,頓了頓,迎著樂雁似有所悟的眼神道,“世間千千萬萬的人,各有各的活法,女兒家與女兒家亦是大不相同?!?/br> “你說的對?!睒费忝夹囊痪o,“好比男子,可以從文、從武、從醫,女子亦當如是?!?/br> 說罷,樂雁眸光微閃,帶著幾分歉疚道:“小雨姑娘,在開陽時,我不該對你那般……” 虞茉笑了笑:“無妨,正所謂不打不相識?!?/br> 她又纏著樂雁問了許多關于段郎的事,聽起來,并非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只段文珺疼愛胞妹,樂雁又一貫報喜不報憂,怕是連趙凌也不知meimei在貴女間的尷尬境遇。 虞茉雖覺無奈,倒也能理解。 于女子而言,家世、名聲,俱是談婚論嫁時的籌碼,難免要順應形勢,奉段文音為榜樣。 卻聽樂雁主動提起:“實則,音娘子昨兒還下了拜帖,邀我去參加勞什子賞花宴。一聽便是要作畫,小雨姑娘,你鬼點子多,幫幫我罷?!?/br> “可我不善丹青?!庇蒈詿o辜地眨了眨眼。 “是么?!睒费汶y掩失落,闔上窗,邊走邊道,“我雖有涉獵,終究不敵她們。往常便也算了,只這回適逢音娘子生辰,段郎應下來做‘考官’,才生了攀比之心?!?/br> 虞茉對上棋桌前趙潯含笑的眼,心生一計,說道:“我有主意?!?/br> -- 落日熔金,云興霞蔚。 樂雁騎著棗紅色的高馬,作為請神使者,被擁簇著行過長街。她手持玉劍,眉間被虞茉點綴了金色花鈿,顯得高貴而優雅。 “快看快看?!庇蒈耘d致勃勃對趙潯說,“我那一筆,真真是畫龍點睛。唉,我可真是行走的智囊團?!?/br> 趙潯被她的自賣自夸逗笑,忍不住垂首,可礙于堂弟在場,動作微頓,轉為矜持地覷她一眼。 趙凌也擠了過來,目光掃過提著花燈的長隊,與道路兩旁負責護送的侍衛,見慶典正有條不紊地進行,松一口氣,問虞茉:“小雨姑娘,是不是很熱鬧?” 四下人聲鼎沸,虞茉費了些力氣方聽清,回之以笑。 只唇角將將揚起,腰間遭人輕掐了一把,她疑惑抬眸,卻見趙潯無事發生般望向遠處。 “……” 胡亂吃醋。 也因著環境嘈雜,彼此不便搭話,齊齊目送游龍般的長隊消失在巷尾。繼而,攤販涌出,支起各色寫了謎語的燈籠。 等祭禮結束,樂雁回來,幾人相攜出了千鶴樓。 趙凌終于尋得時機,忙不迭跟上虞茉,如數家珍道:“從前在京中,逢年過節皆設有宮宴,來了蒼州才知,民間有民間的喜慶法子。譬如沿江的焰火,俱是瀏州特產,還有螢州畫船……” 樂雁與趙潯并肩行著,感受到身側難以忽視的涼意,不免好奇地問:“皇兄,您預備何時向小雨姑娘坦白?” 原先,樂雁憂心虞茉乃空有美貌的粗俗之輩,若讓她傍上堂堂儲君,豈非亂套。 可短短兩日,已大為改觀。 樂雁甚至在想,若自己身為男子,亦會對她心生愛慕。既如此,皇兄何不坦誠以待,牢牢抓住緣分。 聞言,趙潯沉思片刻,淡淡道:“是該臨崖勒馬?!?/br> 而行在前頭的虞茉,正聽趙凌說——宮宴上常有貴女為了偶遇趙潯使出渾身解數。 她抿了抿唇,笑意漸漸淡下。 趙凌哪里懂得看人臉色,兀自滔滔不絕。她懶聲應著,悄然回首,撞入一雙深邃幽暗的眼眸。 對望的霎那,趙潯周身寒意消融,焰火在他瞳心綻開簇簇暖光,似玉質神像步入塵世,頃刻間鮮活。 虞茉唇角止不住地上翹,提起裙裾,急急往他奔去。 人潮擁擠,唯她逆流而行,似一抹璀璨星輝,徑直撞入了趙潯心底。 他恢復成虞茉熟悉的溫潤模樣,伸臂將人扶穩,語含笑意:“慌慌張張的做什么?!?/br> 樂雁朝虞茉揶揄地擠擠眼,拉著兄長離開。 她自在些許,環住趙潯的臂,低聲說:“只是忽而發覺,我想你了?!?/br> “嗯?”趙潯傾身,顯然未曾聽清。 虞茉羞于重提,漲紅了臉扯開話頭:“世子方才告訴我,在宮中常有貴女給你送信、送荷包,怕是傾心于你的公主也不在少數吧?!?/br> 趙潯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戳穿道:“后面半句,可是你自己加進去的?” 她心虛地別過臉,語氣卻理直氣壯:“還不是某人常拿我與尊貴的公主娘娘相比,想也知道,你沒少同她們來往?!?/br> 的確常有來往,可那是因為,公主們乃是他血濃于水的姊妹。 趙潯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不知該如何辯駁,好半晌,憋出一句:“攏共只比較過一二回?!?/br> 果不其然,虞茉瞪圓了眼:“這是重點嗎!你聽不聽得懂人話!” 趙?。骸啊?/br> 她兀自氣了片刻,又好奇追問:“那么多世家千金、窈窕淑女,你當真誰也沒瞧上?還是說,瞞著不愿告訴我?!?/br> “當真沒有?!壁w潯輕掐她的臉,語含無奈,“男女不同席,至多打個照面而已,莫要多想?!?/br> 虞茉勉為其難地接受,余光瞥見側前方的小攤上擺著各色香囊,起了興致,忙令他在一旁等著,神秘道:“我去去就回?!?/br> 仔細回想,趙潯為她置辦了不少衣裳和首飾,價值難以估量。 她有心入鄉隨俗,贈趙潯一款香囊,雖不抵親手縫制來得珍貴,但可是她親手挑選、親手付賬、親手所贈,想來相差無幾。 若趙潯隨身佩戴,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也可算作是她在宣示主權。 虞茉心情大好,躬身逐個挑選,伸指點了點:“魚戲蓮的樣式,品藍、桃紅各來一個?!?/br> “好嘞,姑娘?!?/br> 攤販另贈她一條長穗子,朗聲解釋,“今兒個是祝神節,我夫人特地取‘長長久久’之意編了九條穗子,囑咐我贈予有情人,祝您二位百年好合?!?/br> “多謝?!庇蒈允軐櫲趔@,接過來一瞧,由衷贊嘆道,“尊夫人真是生了雙巧手?!?/br> 她將香囊與穗子編在一處,垂首系于腰間,方轉身去尋趙潯。 不料,見一身著柔娟曳地長裙的女子正同他搭話。 距離不近不遠,隱約聽見女子詢問他名姓。趙潯無意作答,神情淡淡,眉眼間俱是疏離。 饒是如此,虞茉心底仍就止不住地泛起酸意。她遷怒地捏了捏手中香囊,氣憤某人格外招惹桃花。 但見他眸色發冷,流露出明顯不耐,甚至,朝隱于暗處的侍從微一頷首。虞茉忙往前兩步,趁佩著冰冷長刀的侍從厲聲驅趕之前,解圍道:“夫君?!?/br> 嬌嬌俏俏的一聲,如石子投入平靜湖面,霎時激起千層波浪。 趙潯短暫錯愕,隨即,耳根猛烈地燒了起來。 幸而有夜色作遮掩,他緊了緊后槽牙,終于正眼看向攔路的女子:“告辭?!?/br> 說罷,冷若冰霜的面龐多了絲淺淡笑意。他自然地伸手,牽住虞茉,湊近了喚道:“夫人?!?/br> “……” 虞茉沒好氣地提醒,“我方才并非是在喚你?!?/br> 趙潯不信,意味深長地勾唇:“那為何會允我牽著你?” 她面不改色:“小孩子不懂事,牽著玩玩兒?!?/br> 二人相攜走遠,始終不曾回眸。 女子絞緊了手中絲帕,嗓音因氣悶而微微發顫,吩咐道:“去查查,他們是何人?!?/br> 第32章 摘星 天色徹底暗下,遠處,一盞一盞幽微燈火飛奔向月。 虞茉再無心思猜謎,催促道:“快快快,我也要去放天燈?!?/br> 王府侍衛已提前圈出場地,在城郊某處迎風山坡,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聽聞主子們要出發,駕著青頂馬車緩緩駛來。 趙凌卻說:“不必,夜風霎是舒爽,還是騎馬過去的好?!?/br> 仆從依言牽來追風,趙潯自然地朝身后抬手,欲先將虞茉扶上馬,豈料握了個空。 而虞茉對此一無所覺,她正笑盈盈地走向樂雁,坦誠地說:“我攏共只騎過兩回馬?!?/br> 樂雁掌心攤開,寬慰道:“無妨,我們慢些走便是?!?/br> 馬鞍兩側墊了松軟棉花,不易磨傷腿根,她攬著樂雁的腰,舒適地嘆謂一聲:“還是女子心細,先前阿潯教我騎馬,也不管我是初次與否,磨得我兩日下不來床?!?/br> 說罷,莫名覺得詭異。 她腮畔微燙,掀開眼皮打量,卻見樂雁煞有其事地應聲:“他們皮糙rou厚,自是不懂得這些?!?/br> 虞茉長噓一口氣,無比慶幸古代消息滯澀。 二人有說有笑,慢吞吞出了城門。見一青草地,仆從們已經生起篝火,趙潯則提筆在紙上寫著祝詞。 她坐在馬背之上,抬眸望天,無數“繁星”承載著心愿冉冉升起,閃爍著飄遠,美不勝收。 “小雨,你也來寫?!睒费闵焓謱⑷朔鱿?,一面解釋道,“聽聞祝神節的天燈能將心愿傳至九重宮闕,很靈驗的?!?/br> 虞茉忙不迭點頭,觀摩他們是如何題字、如何放飛。 可觀摩得久了,發覺眾人皆善書法,她一手的狗爬字著實難登大雅之堂。虞茉頗不服氣,想她臨摹了許多年字帖,鋼筆字端正清秀,在古代竟成了文盲。 于是提起裙裾四處挑揀枝條,終于尋來一根趁手的,朝趙潯招手。 他將天燈交予侍從,帶著疑惑走近,垂眸覷向虞茉手中:“這是做什么?!?/br> “你的匕首呢?”虞茉比劃道,“我想將它削尖些?!?/br> 趙潯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