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虞茉心中怒氣翻涌,隱隱生出回房的念頭。 怎奈內侍已先行兩步,朝大堂正中僅有的一桌走去。旋即,附在趙潯耳旁低語。 “……” 她頓住,神情晦澀地與之對望。 趙潯眼底泛起笑意,微微頷首,示意虞茉過去。 虞茉卻深覺刺目,只裝傻充愣,她轉頭問小二,可否送些簡便膳食去她房中。 忽而,眼前罩下大片陰影。 她抬眸,見趙潯長睫低垂,嗓音含著若水般的溫柔:“已命人去買觀潮居的招牌菜肴,應是馬上要回來,隨我過去,如何?” 觀潮居,即遙中縣的百年老字號。 虞茉可恥地動搖了一瞬。 她仰起臉,凝望近處珪璋之姿的少年,分神想——古人知事早,名門望族的子弟更是十二三便開葷。家中丫鬟、通房無數,更莫要說什么青梅、表妹、世妹。 自己竟險些忘了這茬。 樂雁郡主的視線也隔著距離,略帶壓迫地落在身上。虞茉憤然移開眼,冷著臉不愿搭腔。 趙潯只當她身子不適,抬掌在其額前探了探,關切道:“用過膳,還是喚醫師來看看?!?/br> 虞茉吃軟不吃硬,睫羽顫了顫,細聲道:“還不過去陪你的郡主,人家可是快將我瞪穿了?!?/br> “莫要瞎說?!彼蛴蒈园l間素雅的玉簪,笑了笑,“給你置辦了一些首飾,在銅鏡前放著,梳妝時竟未留意過?” 不待她答,趙潯又道:“樂雁帶了隨侍丫鬟,喚來替你綰些新鮮樣式可好?” 虞茉:“……” 好話俱被他說盡了。 失了聲討的先機,她不便再僵著神情,乖巧應聲,領了樂雁的丫鬟回房。 丫鬟手巧,嘴巴也緊實,沉默著替她綰了垂鬟分髾髻。與婦人發髻相比,多了幾分少女的俏麗。 趙潯所贈的珠釵亦非凡品,竟令她原就盛極的容貌愈發出眾。 一顰一笑,嫵媚動人。 饒是王府出身、自詡見過大世面的丫鬟,也忍不住多打量幾眼,由衷地稱贊:“姑娘真真似仙女兒下凡?!?/br> 虞茉矜持地彎了彎唇,因著承了情,再見樂雁時,噙著笑,欲屈膝見禮。 只她尚未福身,便被趙潯扶起,半牽半扯地在圓凳坐下。 樂雁接收到堂兄遞來的眼神,頗有些不情愿地開口:“不必拘禮,只當我是尋常姊妹便是?!?/br> 早先,趙潯給皇叔去信時,便簡略提了虞茉的存在,道是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且再三叮囑,莫要刺探她的身份,亦不可在虞茉面前稱他為“太子”、“殿下”。 太子金口玉言,為臣為民,自是要遵守。樂雁便忍著滿腔好奇,抿一口淡茶,裝起啞巴。 唯有趙潯不受氛圍影響。 他揭開食盒,將冒著熱氣的菜肴依次擺放好,又熟稔地往碗中添了少許白糖,遞與虞茉:“嘗嘗看?!?/br> 虞茉淺嘗一口:“不夠甜?!?/br> 趙潯默契地再添兩勺。 樂雁將二人親昵的姿態收入眼底,秀美的面龐登時因慍怒燒了起來。她一拍桌面,厲聲質問:“阿兄,您什么身份,怎可、怎可為此女布菜斟茶?!?/br> 阿兄? 虞茉端起茶杯,趁勢掃了掃樂雁,暗自琢磨個中涵義。 究竟是意指親眷?還是“情郎”、“情哥哥”諸如此類的曖昧稱謂? 不待她細究,趙潯起身,眉宇間蹙著明顯冷意。他喚上樂雁,并肩去了錢柜后。 樂雁側眸,望一眼慢條斯理喝著豆花的虞茉,壓低嗓音道:“皇兄,您堂堂太子殿下,豈能為一來路不明的平民女子鞍前馬后。不對,便是圣上、娘娘,也定然舍不得差使您。此女甚是不知好歹,您可瞧見了?她方才——” “樂雁?!壁w潯淡淡道,“本宮不喜旁人對她品頭論足?!?/br> “皇兄!” “夠了?!彼裆⒗?,秀致眉眼透出一絲戾氣,“你只需記住,對她不敬,亦是對本宮不敬?!?/br> 身為儲君,趙潯一貫無需向旁人解釋,亦無人膽敢打破砂鍋問到底。 樂雁雖憤憤不平,卻敬太子之尊,乖巧地垂下眼睫。她轉念一想,那所謂的恩人姑娘若知曉自己救的乃是當朝太子,豈非要變本加厲? 不行。 定要牢牢保守皇兄的身份,莫要叫有心之人訛上才是。 -- 虞茉自是不知遭人在心底如此編排了一番,用過早膳,見趙潯面色恢復如常,與樂雁相談甚歡。 她刻意忽略心底的失落,揮退亦步亦趨跟隨的內侍,出了客棧門,吹風消食。 客棧臨江,樹蔭之下,印有王府府徽的華貴馬車停了整整兩列。趙潯一行的馬兒亦被牽了出來,由侍從們裝點貨物。 夏日正是野花爭奇斗艷的時節,虞茉俯身,擷了幾朵藍紫相間的小花,編織成手腕大小的花環。 余光瞥見趙潯的坐騎在望著自己,她走過去,笑道:“追風,你也想要嗎?” 追風性情溫順,與她漸漸相熟,馬蹄歡快地在原地踏了踏。 虞茉“忍痛割愛”,將野花插入追風毛發間,笑得眉眼彎彎:“你現在是世間最美的馬兒了?!?/br> 不遠處,世子趙凌領兵前來,見一俏麗美人迎風而立,身側有駿馬簪花、粼粼江面,似是一切景色甘愿為之作陪襯。 他示意眾人原地休整,自己則翻身下馬,朝虞茉走近,語調輕盈:“今日天氣不錯?!?/br> 虞茉聞聲回眸,不解地看向來人。他容姿清秀,身量挺拔,約莫十六七,只態度過于熟稔,莫非是原身舊識? 她不動聲色地后撤一步:“你認得我?” “認得?!壁w凌咧嘴笑了笑,自報家門道,“我從蒼州而來,皇……信中提到過恩人姑娘的事跡?!?/br> 虞茉暗暗松一口氣,原來并非舊識,而是安岳王嫡子。她眼底的戒備頓時消解了大半,福身見禮。 趙凌十分健談,主動提及她關心的戶牒一事:“姑娘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等回了蒼州,我必定幫姑娘辦妥?!?/br> “多謝世子殿下?!庇蒈孕τ匮銎鹉?。 “我十歲那年便隨父王來了蒼州,雖有自夸之嫌,但蒼州的確人杰地靈,想必姑娘會喜歡?!?/br> 她果然起了興致,杏眼不自覺睜圓。 趙凌便繼續往下道:“你可知遙中縣有一觀潮居,但在蒼州,不僅有御廚,更有南地名廚?!?/br> 虞茉:“豈不是比觀潮居更勝一籌?” “自然?!壁w凌單手叉腰,語含得意,“蒼州的山水風光亦是盛名在外?!?/br> 他又絞盡腦汁想了幾多城中趣聞,逗得虞茉掩唇直笑。眉目灼灼,粉面桃腮,令趙凌雖羞于直視,卻忍不住用余光一瞧再瞧。 -- 這廂,趙潯隱去婚約內情,簡略交代了來龍去脈,免得樂雁繼續仇視虞茉,鬧出不必要的爭端。 既悉數說清,喚來內侍,問過方才虞茉更偏愛哪幾道菜肴,而后快步出了客棧。 江岸邊,柳樹下,少年少女正眉飛色舞地交談。微風拂起長發,虞茉屈指撥至耳后,笑容明媚,較春光愈加燦爛。 分明是美如畫卷的一幕,卻令趙潯心臟重重下墜,生疼。 他忽而意識到,若將虞茉留在蒼州,她可會與阿凌生出情愫?即便不是阿凌,再有旁的郎君…… 為何不能是他? 若說翻涌的醋意如一捆干柴,驟然生出的占有欲念則是火把,輕易焚燒了理智。 趙潯再難維持一貫的冷靜溫和,他眸色冷沉,上前隔開二人。在堂弟驚詫的目光中,圈住虞茉的腕骨,將人帶離。 縱是盛怒之下,趙潯亦不舍弄傷了她。 是以虞茉并未察覺出異樣,她臉上笑意未散,問道:“阿潯,你要帶我去哪兒?!?/br> 趙潯不答,牽著她徑直上了胡梯,在逼仄幽暗的轉角處停下。 彼此挨得極近,他用身影輕易將虞茉困住,面沉如水,眸色深不見底。外放的氣勢強烈而霸道,無需觸碰,也入侵了她的領域。 虞茉心跳驟增,鴉羽因不安而劇烈抖動。 可她不敢抬眸打量,似乎再傾身一分,彼此的鼻尖便能相觸。 前所未有的壓迫。 趙潯卻不退反進,他喉嚨聳動一番,欲質問,偏偏師出無名。欲指責,卻也知是她的自由。 離了虛假的未婚夫的身份,于她而言,自己什么也不是。 …… 沉默之中,氣息不自覺交纏,旖旎在無聲蔓延。 虞茉只覺周身愈來愈熱,不必照鏡子,也知曉她此刻定然面如熟蝦。 更何況,趙潯離她不過半指之距,胸膛上的熱意透過夏日薄衫,灼燒了她的呼吸。 “阿潯……”虞茉咽了咽口水,主動勾住他的手,“你別嚇我?!?/br> 出乎她的意料,趙潯非但沒有躲開,甚至順勢與她十指相扣。 在虞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趙潯再度逼近,低聲問:“你可愿隨我去京城?我,會保護你?!?/br> 她艱難吐息,不解道:“不是說好了,等去過蒼州再從長計議?!?/br> 聞言,趙潯眉心輕折,緊接著,屈指挑起她的下頜,直至清亮瞳仁中盛滿自己。 他重申道:“你可愿隨我去京城?” 嗓音繾綣動聽,氣息無處不在。虞茉只覺自己墜入了一張溫柔織成的網,愈掙扎,愈沉溺。 她不安地動了動。 趙潯深諳她肌膚嬌嫩,先一步撤回手,免得留下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