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慶言忙要上前接過,趙潯擺擺手:“不必?!?/br> 說罷,親自拎起沉甸甸的書冊。 “殿下,這可使不得?!睉c言壓低嗓音,誠惶誠恐道,“豈有奴才歇息、主子受累的理兒,還是讓奴才來罷?!?/br> 趙潯步履不停:“既是微服私訪,莫要再喚殿下?!?/br> 慶言忙不迭應“是”,只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終于落了下去—— 自家尊貴無雙的太子殿下, 分明是紅鸞星動了。 -- 天字房已被悉數包下,兩位侍從并趙潯自己,分別安頓在虞茉左右。 是以,當她推開房門,欲喚小二送些茶來,卻見門前立著一身材清拔的少年時,并未露出訝色。虞茉微微頷首,友善地笑了笑:“慶姜?” 慶姜乃東宮侍從,武藝高強,被趙潯留下來照看虞茉。 方才只聽聞她同太子殿下在里間交談,嗓音清甜,似是年歲尚輕的小娘子。竟不知生得這般眉目灼灼,秾麗動人。 “姑、姑娘?!睉c姜麥色的臉轟然漲紅,只打量一瞬便規矩地移開眼,自報家門道,“公子命我守著姑娘,若有需要,盡管吩咐我便是?!?/br> 虞茉沉吟片刻,忽而想到:“正巧,我方才收拾出來你家公子的物件,勞煩你送去他房中?!?/br> “好?!?/br> 慶姜年方十七,與趙潯同歲,相襯之下自是容貌平平,卻也足夠端正。 他目不斜視,將趙潯的衣袍并荷包等物抱走。見虞茉一并出了房門,背倚闌干,順手拎起圓凳遞與她,咧嘴笑道:“姑娘請坐?!?/br> 竟是個爽朗細心的性子。 虞茉唇角翹一下,道明來意:“你家公子素來寡言,我正愁找不著人打聽,偏巧你來了,不知可否和我講講此番南巡的所見所聞?” 憂心慶姜誤會,她補充道:“只揀風土人情此類不涉機密的便好?!?/br> 太子南巡,茲事體大。 但虞茉態度坦然,眼神澄凈,直瞧得慶姜耳根燙了一燙。他避開緊要信息,將沿途見到的趣事倒豆子般說與她聽。 一時,將虞茉逗得掩唇低笑。 “公子走到哪兒,哪兒便有小娘子贈花獻禮,將長街圍得是水泄不通?!睉c姜繪聲繪色道,“為此,我們還曾扮作落魄書生,竟也惹得郡守千金青睞,哭著要將公子招為贅婿?!?/br> 虞茉聽得津津有味,屈肘撐腮,眸子亮盈盈:“那他在京中可有來往密切的貴女?” “我家公子從不近女色?!睉c姜矢口否認。 說罷,目光掃過她不施粉黛的清麗小臉,遲疑道,“恩人姑娘算是頭一個?!?/br> “恩人姑娘?” 慶姜點頭:“公子說了,多虧姑娘施以援手,此番才能順利脫險。因形勢所迫,不得不假扮成夫妻,實則清清白白。姑娘且放心,我等絕非喜愛嚼舌之輩,定會守口如瓶,不敗壞姑娘名聲?!?/br> 她挑了挑眉,有些訝異趙潯竟隱去了“未婚妻子”這層身份。轉念一想,自己曾三令五申央他解除婚約,興許是聽了進去。 可不知為何,莫名有些悵然若失。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庇蒈猿堕_話題,問慶姜,“你家公子可允我上街?若是允,待日頭落山,我想去南門街多置辦幾件衣裳?!?/br> 慶姜方要答話,耳朵動了動,看向胡梯,喜出望外道:“公子!” 趙潯手中拎著一摞書冊,神色清冷,半張臉隱于暗處,不知無聲無息地立了多久。 慶言抹了把虛汗,招呼毫無眼力見的同僚:“快快快,隨我去大堂搬東西?!?/br> 侍從一走,長廊只余她二人遙遙相望。 虞茉起身相迎,目光掃過封一白底簽條上的黑字,詫異道:“你是專程去為我買話本了?竟回來的這般早?!?/br> 早么? 趙潯掠過她低垂的眼睫,微微下移,落至唇角翹起的愉悅弧度。 眸色黯了黯,周身蘊起一絲凜然冷意。 方才她看向慶姜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專注。似一根魚刺,細微、脆弱,卻蟄的人生疼。 若自己晚一步現身,她可會…… “外面好熱呀?!?/br> 衣袖被虞茉輕輕扯了扯,趙潯自如麻思緒中抽離,聽她以慣用的親昵語氣道,“先進去再說?!?/br> 窗前擺著晨起新換的冰鑒,一室清涼,也平息了趙潯的滿腔怒氣。 他見虞茉鬢角透著些微汗意,想來是不便邀外人入內,遂選擇坐在長廊交談,時間一長,雙頰染上緋紅淡淡。 可恰也證明,在她心底,趙潯并非外人。 趙潯眼神軟了軟,用匕首割破捆書的細繩,一本一本鋪于圓桌,清越地道:“挑挑看,若有喜歡的,回頭知會我一聲?!?/br> 虞茉果然眉開眼笑,翻開一本《黔江志異》,卻不急著往下讀,抬眸睇他:“你幾時能忙完?!?/br> 話語中的關切,令趙潯目光一點一點亮了起來。他緩聲作答,嗓音低沉繾綣:“晌午去一趟鏢局,宵禁前回來?!?/br> “這么晚?!?/br> 她遺憾地挑高了眉,轉眼間想出一對策,重又笑著說,“便讓慶姜哥哥陪我上街置辦東西罷,近來天兒愈發炎熱,需得換些清涼料子才行?!?/br> 趙潯疑是自己聽錯,神情凝住,一字一句道:“慶、姜、哥、哥?” 第15章 青筋 問出這話時,趙潯頸上青筋微顫。似在竭力忍耐,以免語氣過重,再無端惹惱了她。 虞茉果真受用,托著腮,漫不經心道:“原是想尊稱一聲公子,可慶姜哥哥說他并無姓氏。終究年長于我,不便直呼其名,思來想去,還是喚聲‘哥哥’以全禮數,可是有什么不妥?” 并無不妥。 只落在他耳中,親昵過了頭。 趙潯喉結快速翻滾兩下,欲問問她,為何不曾這般喚過自己。話至唇邊,又陡然清醒,驚詫于心底來勢洶洶的失控感。 虞茉漸也察覺出他的異樣,放柔了語氣,關切道:“阿潯,你今日怎么怪怪的,可是一會兒要辦的差事過于棘手?” “無妨?!彼麎阂种?,平靜扯開話題,“方才同慶姜聊了什么,你似是……極為開懷?!?/br> 她面色微微一窘。 總不能說,自己明著暗著,打聽了一溜兒趙潯在京中時的感情生活。即便是為了面子,虞茉也需隱去這一段,只含糊其辭地答說:“不過是些家長里短?!?/br> 趙潯其人,何等的敏銳。 見她眼神躲閃,一時,心中愈發酸澀,懨懨地開口:“這些,你皆不曾問過我?!?/br> 語中若有似無的低落令虞茉怔了一怔。 好半晌,她尋回自己的聲音,凝望趙潯,輕輕道:“自是因為我全都知曉呀?!?/br> “......” 也對,在虞茉眼中,他從始至終是江府四公子。 縱使失了記憶,為議親順利,闔府上下少不得要將江家各項事宜說與她聽。既一清二楚,何需再問? 少年鴉羽微垂,覆住寒若冰霜的眸底冷光,生平第一次,領會到了“挫敗”為何物。 究其緣由,只因相識之初,一念之差頂替了江四公子的身份。自此樁樁件件,皆師出無名,唯有繼續忍耐。 恰直窗前冰鑒受暑氣融化,發出“嗤”的一聲。 趙潯借故移開視線,他溫潤的眉眼好似浸裹在了碎冰里,泛著幽幽涼意。 “我去喚小二添些冰來?!?/br> 虞茉點頭,循聲踱步至窗邊,見門前食客排成長龍,不知蜿蜒向了何處。交談聲如涼水下了油鍋,細碎、沸騰,吵得腦仁兒疼。 她隨手將話本堆疊至三足香幾,亦步亦趨地跟著趙潯。 待他回眸,忙仰起一張秀麗小臉,目露希冀道:“外頭好生熱鬧,可是新開了什么食肆?” “嗯?!?/br> 虞茉早便嘗膩了客棧的吃食,聞言,眼角眉梢染上笑意,似春風拂過柳枝,又如蜻蜓掠過水面,輕輕柔柔,莫名撫平了他心中躁動。 趙潯周身冷意消散,勾唇:“已令東家預留出二樓的雅間,等午時一刻喚你過去?!?/br> -- 臨出客棧前,趙潯不知從何處變來一素白幃帽,予她遮陽。 虞茉詫異地挑了挑眉,不禁想起曾在山中時,她嫌日頭毒辣,每行片刻便嚷著要躲蔭。 趙潯并未露出嫌惡之色,卻多次出言相勸,道她行事不該過分隨心所欲。 短短數日,竟于不知不覺間變得體貼,真真是令人受寵若驚。 “多謝?!庇蒈蕴谷唤邮芩恼辗?,隔著薄絹,朝胡梯口等候多時的侍從二人頷首見禮。 慶言僅窺得一朦朧輪廓,但見少女風姿綽約,身量堪堪及自家殿下肩頭,如此迤迤然并行,背影極為登對。 于是抬肘,戳了一戳慶姜,低聲問:“這虞娘子容貌如何?” 慶姜自幼醉心武學,不善言辭,更遑論對著姑娘家評頭論足。當即耳根微紅,咧嘴赧笑:“和主子一般好看,煞是好看?!?/br> “咱們殿下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睉c言將信將疑,“嗤”道,“你慣會夸大其詞?!?/br> 一行人隨堂倌進入雅間。 虞茉摘下帷帽,自然而然地遞給趙潯。后者面不改色地接過,懸于冠架,再抬手撥開玉白珠簾,示意她往里入座。 這回,少了紗絹遮掩,露出一張清麗無雙的臉。 朱唇飽滿,黛眉彎彎,似江南煙雨中的江畔垂柳。因行過長街,微有熱意,雙頰透出春日桃花般的薄紅,顏色天然、占盡風流。 慶言尚未來得及收斂眸中驚艷,忽覺脊背一涼,見自家殿下淡淡瞥來一眼。他忙賠笑道:“屬下去要份兒戲單?!?/br> “什么戲單?”虞茉支著下頜,懶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