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 他重重閉了閉眼,僵直著躺下,半邊身子懸空,竭力留出距離。 然而,少女的清香無孔不入,甜而不膩,似是某中夏花,霸道地占據了鼻間、腦海、心頭。 趙潯微微吐息,不由得感慨萬千。 縱觀過去十余年所遭受過的磨難,竟不及此刻難捱。 他倏然生出堪稱是離經叛道的念頭——若與她定有婚約的實則是自己,會否能坦然處之? “阿潯?!鄙倥毮鄣闹讣怛嚨剡o他的臂,趙潯自愁思中抽離,見她臉色慘白,抖著嗓道,“背、背后有、有東西?!?/br> 第6章 鎖骨 肩下兩寸有什么在蠕動,虞茉嚇得眼淚汪汪,一動也不敢動,指腹無助地掐著趙潯,向他求救。 趙潯幾乎是瞬間坐起,用匕首撥開罪魁禍首——一只杯盞大的小鼠。 虞茉怕得不行,整個人黏在他身上,柔軟的臉緊貼著少年肩臂,瑟瑟發抖。 面對蟻蟲,宮中女眷亦是如此。只內監眾多,每日精心打掃,熏香驅趕,以免沖撞了貴人。 趙潯見怪不怪,將匕首精準扔至桌上,溫聲道:“沒事了?!?/br> 輕飄飄的話語自是安撫不了虞茉。 她委屈地仰起臉,因四周黑黢黢,顯得目無焦距,嗓音可憐:“我要睡外側?!?/br> 趙潯默不作聲地點點頭,意識到她看不見,又言簡意賅地應聲:“好?!?/br> 方要扶她下床,虞茉毫無征兆地嗚咽一聲,極輕,恍似貓兒叫。而素來受太傅夸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趙潯,額角抽了抽。 “外袍臟了?!?/br> 若非此間沒有換洗衣物,虞茉恨不得重新沐浴。她松開手,窸窸窣窣解起外袍。 趙潯扶額,想勸又不便勸。 下一瞬,輕紗質地的布料塞入他手中,少女支支吾吾道:“可否幫我洗了晾去外間的架子上?” 回應她的是沉默。 虞茉跪坐起,鼻尖幾乎要觸上他,趙潯下意識屏息,卻忘記躲開。她輕掐硬梆梆的小臂,帶著點討好:“若是不洗,明日我斷不敢再穿,但一來一去多遠呀,你就幫幫我罷?!?/br> 他仍是不應。 虞茉催促:“你理我呀?!?/br>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清冷如玉的面龐被緋色覆蓋,趙潯嗓音微啞,強作鎮定道:“并非我不情愿,只是女子私物……” 他方起了頭,臂上輕若鴻毛的力度加重,少女眉心蹙起,一臉的不贊同:“你是我的未婚夫,什么私物不私物?!?/br> 雖說白日再洗也是一樣,可虞茉心里惦念,怕是夜里難安眠。于是又軟聲道:“阿潯,求求你了?!?/br> 拒絕的話登時滯澀在了嗓子眼,趙潯握著尚帶了溫熱體溫的一團,遲緩開口:“好?!?/br> “先點燈?!?/br> 光亮能給她帶來無盡暖意,但于趙潯而言,一切神情都將無所遁形。 虞茉卻并不給他思量的空隙,輕扯衣袖,用毫無威懾力的語調命令:“快些嘛?!?/br> 趙潯依言直起身,用火折子燃起油燈。 昏暗依舊,但總算能夠辨物,她收了哀哀戚戚的神情,目光掃向趙潯微敞的領口,精致鎖骨一晃而過,她怔了怔,快速眨動眼睛。 “等等?!辈煊X到他欲離去,虞茉連忙道,“我在屋外等你,隨意搓洗兩下便是,千萬早些回來?!?/br> 趙潯不在,她是萬萬不敢獨自與鼠蟻作伴。 少年沉默依舊,面色被燭光染了個十成十,暖黃中透著一抹緋色。 怕她久等,步子邁得急而快,如一道夜之鬼魅,輕盈地穿梭于林間。 然后,黑著臉將輕薄布料浸入水中。 得益于去歲曾隨兵出征,從未伺候過人的他,近觀過軍士們下河嬉鬧、搓洗衣裳、處理野禽。 不成想,如今皆實踐在了虞茉身上。 趙潯眉宇沉沉,耳廓guntang,直至原就潔凈的女子外袍浸飽溪水,終于松一口氣。 草屋門前燃了火把,虞茉便立在檐下發呆。夜里風涼,她抱臂輕輕搓動,鼻頭因困乏而微紅,似是一株迎風便倒的羸弱青草。 他依言將外袍掛高瀝水,心道,真是兵荒馬亂的一夜。 又不禁想,若是江辰在此,會如何做? 繼而,意識到近來自尋煩惱的假設頻頻增多,他面露困惑,朝用眼神催促的少女走去。 熄了油燈,二人位置改換。 虞茉不似先前的趙潯那般懸空身子,是以逼仄小床之上,肩并著肩,膝并著膝。 難以忽視的溫熱,透過薄薄衣料清晰傳來,幾乎將他蒸熟。 趙潯猶豫一番,思忖著側臥拉開距離。不料,他方撐起身,干草因摩挲發出響動。 虞茉如驚弓之鳥般撲入他懷中,埋頭道:“你、你有沒有聽見?” 她的氣息不再虛無縈繞、若即若離,而是結結實實砸了過來。 烏發順滑如緞帶,蹭過趙潯緊繃的下頜;鼻息淺淺,噴灑在拉扯間不自覺敞開的領口。 癢意直竄心底。 趙潯抿了抿唇,半晌說不出話。 “阿潯?!彼澲ひ魡镜?。 趙潯被迫躺回原處,喉頭發堵,終是忍不住抬掌輕撫她的背,一觸即離:“別怕?!?/br> 虞茉情緒稍緩,眸子警惕地掃了掃四周,不忘辯解:“我并非怕,只是、只是覺得惡心?!?/br> 夏日的女寢,莫名涌出來黑色不知名小蟲,尖叫聲此起彼伏,幾乎成了保留節目。真不能怪她嬌氣,想她一個平凡女孩,生活在文明而便利的時代,如今難以適應方是尋常。 自我開解過后,虞茉勉強露出笑意,卻有些不舍從趙潯懷中退開。 他身上好暖,像是熏了香的手爐。 虞茉斟酌著問:“你冷不冷?” “不冷?!庇袃攘Π?,趙潯又常年習武,夜風拿他無可奈何。 靜了片刻,虞茉循聲仰頭,月華揉碎進她的眼眸,光波瀲滟。她羞赧地開口:“可是,我有點冷——” “億點點?!?/br> “……” 這回,趙潯不容分說地將人撥開,語重心長道:“你不過及笄之年,也未與江、與我正式議親,如此已是逾矩?!?/br> 虞茉眼皮直打架,含糊應聲。 趙潯愈發心緒難安,趁釀成大錯之前,試圖坦白:“若我并非江辰,你待如何?” “困!”她不耐煩地揉了揉耳朵,額角抵著趙潯的肩,嘟囔,“我要睡覺?!?/br> 被弱聲弱氣吼了一通,趙潯緘口,生平第一次有了悔意——當時應該出言否認。 虞茉分明不會武功,即便身份未明,也無害人之心。自己為何順勢應下,以至如今陷入兩難境地。 可事已至此,她分明將自己當作未婚夫婿依賴,若貿然坦白,恐又刺激到她。 耳畔傳來少女平穩的呼吸,趙潯垂眸睇一眼她的睡顏,無聲嘆息。少頃,抬指環住她纖細的腕骨,渡去內力催動的熱意。 虞茉眉頭舒展,于夢中揚了揚唇。 -- 醒時,草屋中已不見趙潯身影。 虞茉垂眸,見自己干透的外袍虛披在身上,而趙潯那件不翼而飛,想來是某人怕羞,不愿衣冠不整地出現。 “阿潯?!彼嗔巳嘈殊焖?,喚道。 很快,屋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急不緩,沉穩有力。 趙潯推開門,手中用闊葉盛了飽滿多汁的果物,輕輕放下,目光有意地避開她。 虞茉抿了抿唇,努力不笑出聲來。她松松綰好長發,隨口問道:“我們幾時出發?” 聞言,趙潯終于掀掀眼皮:“一刻鐘后?!?/br> 因著美美睡了一覺,她容光煥發,彎身穿好繡鞋,笑吟吟地搭話:“今日需得走多久?我盡量不麻煩你?!?/br> “半個時辰?!?/br> 虞茉換算成小時,心道能撐住。用過簡易早膳,去溪邊洗了把臉,壯志滿滿地跟著趙潯。 足底仍舊發疼,然而勝利的曙光便在前方,她咬牙行了一路,不曾抱怨分毫。反倒引得趙潯頻頻側目,似琢磨她是否在硬撐。 等到翻過第二道山坡,虞茉耐心告罄,滿腔熱忱也散了大半。 她狐疑道:縱然自己尚未學會觀象授時,可行了這般久,三刻鐘總該到了!為何還不見人煙?他到底行不行? 原本還生機勃勃的自然風光,此刻失去了吸引。虞茉咬著唇,一聲不吭地瞪向趙潯。 “……”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趙潯挑了挑眉,波瀾不驚道,“我背你?!?/br> 虞茉面色稍霽,輕車熟路地攬住少年的肩,只覺他脊背寬闊,而托著自己的雙臂也結實有力。 日光曬得她昏昏欲睡,干脆閉了眼,甕聲甕氣道:“不是說半個時辰?” “咳?!壁w潯難得不自然地開口,“是我疏忽,只想著以尋常男子的腳程,半個時辰足矣?!?/br> 以虞茉的腳程,那便不得而知了。 “難怪?!彼龖新暤?,“你可有發覺,今日,你我似乎變熟稔了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