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既如此,該救么? 虞茉抿緊了唇,糾結地想,據她閱文無數的經驗來看,撿男人是件極其危險的事。 尤其,還是漂亮男人。 要么,他失憶賴上自己,有朝一日卻想起家中有位恩愛兩不疑的青梅。而她,則淪為趁虛而入的惡毒女配。 要么,他僅是出于利用,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后視今日為污點。而她,則要被先傷后殺。 虞茉越想越慌,決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拾來樹枝搭起簡易衣架,褪下里衣與鞋襪,一并晾曬。又解開綁在小臂的油紙包,清點起僅存的家當。 多虧了古人衣袍寬大,此番出逃,雖不便明目張膽地攜帶包袱,可虞茉仍是藏了不少珠寶,連火折子也塞了不下五個。 等等,珠寶…… 虞茉不動聲色地瞥一眼上游,琢磨著是否要趁勢搜刮。畢竟,她人生地不熟,多些錢財傍身,也能多幾分安全感。 等至衣物晾至半干,滿頭長發也恢復燥意,虞茉面色稍霽,提著“武器”故地重游。 沉眠中的男子眉心緊蹙,神情較之先前有了變化。她蹲下身,稀奇地用指腹熨了熨,一面道:“難不成,你要恢復意識了?” 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但因著距離極近,男子冰雪般的剔透容顏在眼前放大,光是對上如此一張臉,虞茉也難再狠心棄之不顧。 她沉吟幾息,伸指挑開靛青色衣襟。 內里不見外傷,唯有線條分明的肌理,隱隱透出力量感,昭示著他并非羸弱貴公子。 虞茉此舉只為確認傷勢,免得挪動致使他雪上加霜,是以羞于細瞧,燙手般的迅速抽離。 殊不知,男子瞧著清瘦,卻因身量高,以她之力難以撼動。虞茉直忙得小臉紫脹,方將人成功拖至岸上,然而地面血跡斑斑,活脫脫像是兇案現場。 “這都不醒?!庇蒈詺獯跤?,嘟囔道,“先說好了,從現在起我便是你的救命恩人,往后可不能恩將仇報,知道嗎?” 她不曾習過醫術,至多能保他免于凍死。簡單思慮后,暫且擱置男女之防,替人將上衣剝去。 少年骨骼纖細,寬肩窄腰,肌rou結實有力,勁瘦而不厚重,不含絲毫油脂氣。 登時,虞茉呼吸漏了一拍。 視線停留兩息,她胡亂用自己的外袍將其掩住,胸腔因做賊心虛而砰砰作響,久久難以平靜。 但,還有裈袴…… 虞茉醞釀片刻,一不做二不休,閉眼摸索至蹀躞帶,悉數剝下。繼而紅著臉將男子衣袍扔入水中,直至血跡變淡方撈出,搭上衣架晾曬。 她何曾伺候過人,尷尬之余確也有些疲憊,不顧形象地盤腿坐好,一面瀝水,一面清點卸下來的物件。 荷包、匕首、半截劍穗,還有一枚玉佩。 虞茉“咦”了聲,捻起玉佩舉至半空,就著夕陽余暉打量:“好生眼熟?!?/br> 她下意識垂眸看向自己腰間,亦系有一塊白玉,正是與江府四公子的定親信物。呈半月狀,道是兩枚拼合方能成圓。 “……” 不會這么巧吧。 虞茉咬了咬牙,緩緩將兩枚玉佩拼接。 第2章 婚約 兩枚半月玉佩拼合成飽滿圓盤,嚴絲合縫。 虞茉不信邪,湊近了比對起紋路,竟也完美無缺,是一副鴛鴦戲水圖樣。 她倒吸一口氣,抬指戳了戳男子的肩,不可置信道:“你是江辰?” 據溫母留下的陪房所言,虞家長女與江府四公子的婚約在十余年前便已定下。 彼時,虞長慶出身寒門,高中探花后求娶溫太傅之女。 太傅閱人無數,輕易識破他眼底的野心,為官或容易出頭,為婿卻非良人,是以拒不答應。幺女溫憐卻執意要嫁,以致父女從此生出嫌隙。 內宅之事,旁人無從窺見,只曉得溫府貴女下嫁,探花郎成功攀上了高枝。 虞長慶生性圓滑,且還借著岳丈的勢,在官場中混得風生水起。 溫憐又與將軍府的少夫人乃閨中好友,誕下長女后,兩家有意親上加親,差名匠打磨了玉佩作為信物,婚事便就此說定。 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輩子。 原身兩歲那年,虞長慶自家鄉螢州帶回一外室,與僅僅晚她幾月出生的虞蓉。溫憐以為的琴瑟和鳴被生生撕裂,露出內里丑陋的全貌。 然而,虞長慶篤定了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女兒,或慣與人為善,或需得裝作良善。 溫憐如他所料,見虞蓉已是蹣跚學步的年歲,又念在為女兒行善積德的份上,故作大方地接納柳巧兒作貴妾,是以有了后來的姨娘。 心病卻落地生根,不出幾月,溫憐溘然長逝。 虞長慶隨之失勢,被明升暗貶指派去了螢州,自那以后,原身與未婚夫江辰已有十三載不曾碰面。 姨娘柳氏倒是個頗有耐性的主兒,從前熬死主母,如今便惦念著“熬死”嫡女。 屆時,無人阻攔虞長慶扶正妾室。柳氏既成了主母,誕下的虞蓉即是嫡女,再承襲亡姐婚約,風風光光嫁入江家,豈不妙哉。 光是仰仗著姻親情分,舉家遷回京城,亦是早晚的事。 可惜,眼下新郎官就在她身側,不論是死是活,柳姨娘的如意算盤已然落空。 雖不合時宜,虞茉卻忍不住發笑。 只她不曾聽聞江辰會親自南下相迎,所謂何事?又是糟了誰人暗算?難道江府之內也爭斗頻頻? “嘖,同是天涯落難人?!?/br> 虞茉用綠葉掬了清澈江水,替他潤澤發白的唇,心道于自己而言不全然是壞事。 江辰身為土著,又生得高挑,若能醒來,她再憑著“救命恩人”與“未婚妻子”的雙重身份,多少能倚仗一二。 如此想著,替他攏了攏蓮紅外袍,一面細聲念叨:“且與你三日時間,三日后不醒,我可就獨自逃命去了?!?/br> 方才剝衣時,虞茉已探過他上身情形,不見外傷。至于底下么,她不便細瞧,可若僅僅是傷了腿,會失血過多而死么? 思忖半晌也沒個頭緒,虞茉重重嘆息一聲,懷念起現代的手機。 瞎忙活一陣,見天色漸漸轉暗,大片大片的云朵被燎燒,從紅紫轉為黯淡。 虞茉麻利拾掇出幾捆枯枝,繼而用衣裙做兜,裝了半熟的棗兒。入口酸酸澀澀,好歹能果腹。 準備妥當,她緊挨著唯一的活口躺下,左右各燃了篝火,于寂靜中噼啪作響,勉強烘托出幾分安全感。 待黑夜真正降臨,天幕濃稠,好似誰人在眼前潑了重重的墨,適應過后仍是難以辨物。鳥雀悉數歸了巢,只余清風簌簌,流水潺潺,卻因感官被無限放大,莫名多了詭異色彩。 虞茉攏緊了披風,迫使自己看向江辰。 跳躍的火光為少年精致的側臉鍍上金邊,眉目柔和,隱隱透著神性。 比黑黢黢的山林好看。 聽著近在咫尺的平穩呼吸,她心底緊繃的弦也稍稍放松,開始試圖捋清思緒。 “姨娘不愿我嫁入江家,是想為女兒做籌謀,可你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有誰要阻攔你迎娶虞家女?” 虞茉并未繼承原身的記憶,僅從乳母與丫鬟口中聽來只言片語。 她知江辰乃是嫡子,前頭還有一位兄長并兩位jiejie,至于庶出姊妹,倒不曾說那般細。按理,虞家大不如從前,應當礙不著江辰長兄的地位。 左右猜不出個所以然,她懶懶闔目,只琢磨起今后的事。 依照眼下情形,她二人皆不受待見,也許該結伴離開是非之地為好。 思及此,虞茉勻他半邊簡易枕頭,嘀嘀咕咕:“你會醒的吧?說來也好笑,如今這世上怕是屬我最盼著你好。不然,明日我四處走走,看能不能尋來赤腳大夫……” 她又極快否定,“荒山野嶺的,怕是也難,你還是自求多福罷。但先說好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順帶也是你同樣倒霉的未婚妻,要記得報恩哦?!?/br> 與盟友進行了一番友好交流,虞茉困意來襲,她復又添了柴,將頭一歪,帶著濃重不安睡去。 -- 趙潯最先聽見柴火燃燒的聲音,細微,毫無章法,卻引人酣睡。 意識漸漸回籠,他試著蜷縮指尖,生疏地適應起身體。 腹中尚殘留了毒性,隨著痛覺變得明晰,倒刺激得他倏然睜開眼。入目是漫天星河,澄凈,安寧。 這是何處? 他蹙了蹙眉,試圖回想昏迷前的事—— 原是去參加郡守孫兒的周歲宴,杯沿淬了毒,他不慎中招,暗中蟄伏的黑衣人登時如雨后春筍般涌現。 離京前,趙潯曾服用過百毒丸,可消解毒性非一蹴而就,幕后之人也深諳此道,并不盼著小小毒藥能將人放倒,只為盡可能削弱他的戰力。 侍衛們護著趙潯一路往南,然寡不敵眾,他揮劍的手也因毒發而逐漸脫力。最后孤注一擲,躍下懸崖,趁第二撥刺客追來前離開。 水勢湍急,趙潯遭浪頭沖遠,記憶就此中斷。 忽而,有什么東西拉扯他的發。趙潯警覺偏頭,對上一張艷若桃李的臉。 少女正處于深眠,柳眉輕折,朱唇飽滿,似是含著朝露的花瓣。許是夜里愈發冷了,無知無覺地朝趙潯靠近,側臉不經意枕住他的幾縷發絲。 趙潯定定看了幾眼,確信素未謀面,余光掃視一圈,大抵猜出了此刻境況。 是她救了自己? 意識昏沉時,卻也隱約聽見女子的聲音,如今想想,原來并非幻覺。 他反手撐地,意欲起身,繡著桃花的女子外袍自胸膛滑落,露出內里大片肌膚。 趙潯萬年淡漠的神情僵了一瞬,小臂微微發顫,帶著不可置信,掀開掩住腿根的衣料—— 未著寸縷。 他既羞赧又憤懣,只覺心中氣血翻涌,卻不便此刻將人喚醒,免得陷入無可挽救的境地。 忍了忍,眸光晦澀地掃過虞茉毫無防備的睡顏,趁著夜色掩映,堪稱鬼鬼祟祟地直起身。 男子衣袍被綁在樹枝上,隨風飛舞,遠遠瞧著似是一面招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