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104節
絕對, 絕對不可以讓林瑯意發現事情已經被挑破。 程硯靳對著電梯門將衣衫和頭發都整理好,用紙巾捻去手背上起皮擦傷的血痕,按在傷口上時神經末梢傳來滾刀般的郁痛。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心如刀絞的痛楚伴隨著無窮無盡的悲哀,他發現自己在做出瞞住林瑯意這個決定時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 他像是那些沒有骨氣的原配,只會責難于外界花花綠綠的野花招搖,而對于枕邊人的晃神視而不見,甚至還在期待她的回心轉意。 事情敗露之后,他第一反應居然是如何將這樁事掩耳盜鈴地掩飾過去。 他想,只要他當作不知情,他跟林瑯意之間就能跳過一場激烈的爭吵,他就能依然在一整天的工作下班后,自如地回到家中,看到她的臉。 他就能將現在這種身側有她的生活延續下去。 他不想因為這種事斷絕了兩人最后的聯系。 都是那些雜種的錯。 她沒有錯。 她是被人引誘的。 因為他的失職以及粗心大意下不夠嚴謹的防范。 這件事,從始至終,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程硯靳拉著行李箱,站在門前做足了心理準備,才伸手輸入了密碼。 最好她還在睡覺,這樣的話他還能夠調整一下—— “回來得這么早?原——”林瑯意從臥室趿著拖鞋“噠噠噠”地跑出來迎接。 她的臉上掛著驚喜雀躍的笑容,梨渦淺淺,那樣燦如春華的笑清清楚楚地映入在他的眼底。 然后,他看到了她乍然褪去所有歡欣期盼的笑靨,措手不及的驚駭在她那雙盈盈秋水的瞳仁里短暫浮現,最后,她又鎮定地掛上了工整標準的笑。 不同于一開始的,那種眼眸中亮光流動的笑顏,而是情急之下條件反射露出來的公式化的、禮儀模式的笑容,像是設定好的電腦程序。 不到兩秒的微表情變化,就這樣全須全尾地刻進了他的眼底。 程硯靳定定地站在原地望著她。 腿邊的行李箱還在輕微搖晃,他連腳跟都沒有站穩,就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偽裝成無事發生的面具裂開了一條縫隙。 “她不愛你?!?/br>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貫入腦海中,浮浮沉沉,好像是原楚聿,好像是邊述,又好像,這句話是他自己對自己說的。 他的睫毛一顫,渾身不可遏制地戰栗起來。 錯覺般,他甚至覺得林瑯意閃過的裝出來的微笑與原楚聿一模一樣。 他看到了他們之間影影綽綽的聯系,那種不存在同一空間里但卻割不斷、分不開的某種相似之處。 這種曖昧的藕斷絲連比他親眼看到她側臉的睡痕,看到她紅艷的唇瓣要更摧毀人的意志。 仿佛有一層無形的透明隔膜存在他和她之間,她和他人那些令人嫉妒怨恨的默契變成了一把一劍封喉的利刃,讓他一瞬間所有預設好的彩排反應都碎成了齏粉。 程硯靳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他拼命地告訴自己忍住,不可以露餡,可那些話依舊從喉嚨里泄出來: “才三天,林瑯意,我離開才三天……” 每一個字都艱難滯澀,他幾乎要咽不下沖上眼眶的酸澀。 他往她那兒走了一步。 她的反應更加激烈,仿佛是看到了一條失控的瘋狗,連連往后退開幾步,最后“砰”的一聲全身緊繃著貼在臥室門板上。 慌亂之間,她連拖鞋都踩掉了一只。 一霎那,他覺得世界都崩塌了。 幾個小時之前,她這樣踮起腳貼在門上與別人接吻;現在,她依舊這樣緊緊地依靠著門板,卻是退無可退,將它視作是壯膽的底氣。 她好像在害怕他。 她在害怕什么……難道在害怕他對她動手嗎? 這個念頭升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簡直輸得一敗涂地。 他走過她的面前,他想告訴她他程硯靳這一輩子對誰動手都不可能對她動手;他想說即使是上次她不分皂白地當著舊情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他也從未起過一點反擊的情緒。 他想說,即使是現在,她將情人帶到家中,帶到他跟她的家中,睡在他跟她的床上,她在他滿懷著兩人美好未來期望的地方、在這每一寸墻紙、每一樣家具都是他費勁了心血和時間的地方,將他所有的自尊、骨氣、臉面都像是垃圾一樣踩在腳下—— 他都沒有想過對她升起一點暴力的念頭。 他永遠,也不可能對她動手。 程硯靳快步走向她,極力穩住自己搖搖欲墜快要崩塌的精神,他想要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去拉她的手,讓她不要赤著腳站在地上。 入秋了,已經不是夏天了。 他像個孬種一樣,只想將兩人之間裂開的墻紙修補好,將斑駁的白墻重新漆刷好。 他只想跟她重修舊好。 他靠近她,看到她往后仰了下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所有想要伸出去的手一下子縮了回來,像是蝸牛的觸角,像是含羞草的葉片,他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煙味讓她不喜歡了。 像是學生時代打完球后生怕自己身上的汗味不討暗戀女生的喜歡,程硯靳終于在二十多歲時彌補了缺失的青春期。 他怔忪之間也驚訝自己居然在這種情緒蔓到頂點的時候,居然還能第一時間注意到她分厘毫絲的小動作。 赤著腳,討厭煙味。 原來人在陷入盲目的愛河時,第一課是心疼和自卑。 “我去洗個澡?!彼掖伊滔逻@句話就徑直往浴室走去。 關上門,程硯靳反鎖后脫了力一般從門板上滑下,最后無力地將頭顱埋入雙膝之間。 手機上瘋狂地跳出提示音,鬧得他的神經都快要衰弱。 他往屏幕上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肢體僵直。 靈敏的識別系統立時解鎖,整個頁面都鋪滿了原楚聿的名字。 程硯靳的太陽xue鼓鼓跳動起來,他從未看到過原楚聿這樣長篇大論的文字。 【我跟珠珠第一次相遇,她剛結束跟你的聯姻見面?!?/br> 【她穿著綠色的小衫和裙子,化了漂亮的妝,是她送我回俱樂部的?!?/br> 程硯靳的眼皮輕微地痙攣起來,他已經知道原楚聿要做什么了。 無非是囂張跋扈的小三發送那些似是而非的曖昧照片,或是親密關系的陳述,妄圖來逼宮,擾亂他的心態。 程硯靳心知肚明,可他像是明知這是陷阱卻仍舊一腳踏入的蠢貨,被人牽引著想起了回憶里的點滴。 是的,他記得,林瑯意對著鏡子梳妝的模樣,像是綠野仙蹤里偷跑出來的童話小人。 【我避嫌了,但我要說,這是迄今為止,我最后悔的一件事?!?/br> 【我應該從一開始,就堅決地切斷你跟林瑯意的一切可能?!?/br> 【泳衣是我買的,珍珠是我們一起開的,手繩是約會的時候編的,我們一起享用了同一份面條,同一份甜品,她在漫天的打鐵花里回頭望向我,這是我這輩子都不會遺忘的片段?!?/br> 【你說你們之間是開放式關系,你把她介紹給我,程硯靳,你自己說過的話,憑什么現在又反悔?】 程硯靳猛地鼓起臂肌一把抓住手機,他的背脊磕在門上,發出骨骼撞擊的悶聲。 【你把她推給我,晚上,我去公墓,是她陪我去的?!?/br> 【我們撿到了一只貓,她叫做黑蝶貝,你知道為什么嗎?】 程硯靳從喉嚨里滾出戛然而止的嘶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眼前發白,手指胡亂推出微信界面,哆嗦著點開直播軟件。 黑蝶貝是漂亮小貓。 那個大粉。 【你斷片那次,池疏,是我去教訓的,你如果不醒,那么嶗山寺的事也許會提前?!?/br> 回憶像是反季毛衣身上的香氣,放在箱子里積壓到第二年的同一個季節,取出來,上面余留的香氣能瞬間將人帶回舊時的心境。 嶗山寺的事,嶗山寺他偷偷出去過…… 程硯靳死死捏住手機,寬厚的手掌將屏幕遮住大半,他像是預知到危險的鴕鳥,只會可笑徒勞地將臉埋進沙子里。 不想看,不想看發了什么,面前仿佛有一個巨大的黑洞,而他提早濫用直覺,將后果猜到。 【她喝醉了,在你的房間,在你的床上?!?/br> “咚”的一聲,程硯靳猛地站了起來,肩胛骨用力撞上門把手,后背那一片又痛又麻,而他呼吸急促,臉色慘白,一只手扶住脖子劇烈呼吸,另一只手撐住墻面,躬起身跌跌撞撞往浴室里面走。 【山上下暴雨,我們在一起。你想知道的房子,在對面,17層,在那里她照顧過生病的我?!?/br> 【邊述回來的事,獻血后,她給我買了止血敷貼?!?/br> 程硯靳靠坐在浴缸邊緣,這是他當初預定家具時反復敲定了三四次才定下的。 他覺得林瑯意也是一顆瑩潤光華的珍珠,她這么喜愛水,家中應該有一只大大的圓形浴缸來養育她這顆明珠。 她的確很喜歡這個能容納三四個人的浴池,因此,這是他全屋中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程硯靳伸手將水龍頭擰開,嘩啦啦的水流慢慢充裕池子,他想起自己在挑選梳妝臺時也是這樣瞻前顧后反復斟酌。 彼時,他還怨過她半點不上心。 可現在想來,或許從一開始,她便從來沒有上過心。 【你帶她去禾木之前,她沒有回家的那晚,在我這兒?!?/br> 【我找到了她,而你沒有?!?/br> “撲通”一聲,程硯靳松開手指,任憑手機從手心滑落,掉進水中。 世界安靜下來,除了汩汩水流,什么聲音都聽不到。 他安靜地坐在浴池邊,用手掌按住額頭,借著水聲的掩蓋,悶著聲慟哭起來。 水位線漸漸往上蔓延,程硯靳的胸口仿佛被壓著千斤重的石頭,心臟被壓縮成薄薄的一片,他朦朧之間想起家人說起過,幼時他落水,林瑯意曾經救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