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19節
他在這一次次的輾轉、內耗、徘徊起伏中無可抵賴地認清自己的心意。 不過還好,還好,他拼命地糾正自己,試圖用往日傲慢的、壓迫的、俯視的態度貶低自己的心意: 只是喜歡,可能只是淺薄的喜歡,并沒有到傷筋動骨撕心裂肺的程度,一切都還能撥亂反正。 理智的人應該作出理智的決定,堅定的人應該毫不動搖,自律自省的人應該只向正確目標看齊,不該寫下一個錯誤答案。 只是一點點偏離軌道的喜歡,像是作畫時不小心劃出邊框的一筆油彩,像是不小心打濕的袖口,又像是沿著鐵軌踽踽獨行,明知沿著平行線按部就班下去才是正道,卻被命運玩笑般輕輕推了一下。 他踩錯一步,猶豫、動搖地放任自己踩錯一步,這一步越界讓他跌入另一個世界,窺視到一線天光。身后鐵軌上的列車轟隆隆地發出威脅警告的催促聲,他狼狽地被逼回軌道外,卻永遠記得那一眼的驚心動魄。 太短暫了,短暫得像是有無限可能的留白,一切在未開始時就已經結束了,這才讓他更加難以收回震顫的心臟刻骨銘心的晃神。 原楚聿在林瑯意和程硯靳離開后不久也離開了,他重新將自己投入正常的工作,讓紛雜的事物占據他不聽話的大腦,并且正常與林氏推進了大宗市場的前期工作。 他直到深夜才回家。 家里很安靜,他很早就搬出來一人獨居了。 睡不著,一旦空下來就會下意識想起她,原楚聿索性將自己的摘抄本翻出來閱讀,用自己獨特的解壓方式來強行轉移注意力。 他翻過一頁又一頁,最后停在了王小波的《黃金時代》。 “忽然間我心里一動,在她紅彤彤的身體上俯身下去,我都忘了自己干了些什么了,我把這事說了出來,以為陳清揚一定不記得?!? “可是她說:‘記得記得!那會兒我醒了,你在我肚臍上親了一下吧?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 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 他在這一頁上足足看了二十分鐘,短短的兩句話顛來倒去地默讀,越讀,心里翻騰的不甘情緒愈旺盛,像是一把火一樣將一切都燃盡。 為什么要避嫌呢? 他根本什么都沒做,沒道理要將正常的社交都禁止。 原楚聿拿起手機,再一次在不恰當的時間與合作對象發去了邀約,那半截對話終于在多日后續上了: y:【深夜打擾了非常抱歉,我想請問一下上次提及的養殖塘參觀項目還開放嗎?】 【大宗市場對于品目的質量要求較高,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可以參加游船打撈和珍珠開蚌體驗嗎?非常感謝!】 林瑯意的消息回得飛快,今日在進行大宗市場珍珠品目的前期對接準備,她應該也還在忙這件事。 pearl:【當然,隨時歡迎!】 y:【并不是很著急,只是想著如果你在場,對于應山湖的情況一定更加熟悉?!?/br> pearl:【聿哥,我會帶你的,劃船捕撈和開蚌我都很擅長!】 原楚聿道了謝,把這段簡短的堪稱公事公辦的對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后神色平靜地鎖了屏。 只是正常的社交而已。 第18章 下午三點有一班船, 而林瑯意此刻被風吹得一頭長發都在亂飄,還要面無表情地盯著忽然像是犯病了一樣死活不走偏要拉她回去討個說法的程硯靳。 她不知道是第幾次強調了:“我說了什么事也沒有!” “沒有?”程硯靳深深皺著眉,強硬地攥著她的胳膊不放, “你自己看看你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被掐成這樣了還嘴硬,你要是這么回去見我爸媽, 他們只會以為我把你揍了一頓?!?/br> 林瑯意歸心似箭:“我只是容易留印子, 你放手,我要回去了?!?/br> “容易留印子?”程硯靳仍然攥著她, 只翹起兩根手指從縫里往她腕子上看了一眼,發現沒有被他拽出淤色, 立刻又像一只手銬一樣死死抓了回去。 他陰陽怪氣道:“呵呵, 跟聿哥喝了杯茶,就立刻也跟他一樣天天過敏了?你必須跟我回去,我要好好教訓一下楚弘和莊嵐?!?/br> 林瑯意不知道他在陰陽怪氣點什么:“說了都是玩,而且你剛才不出現,現在打個回馬槍只會讓他們覺得是我事后告狀, 我干嘛要跟他們過不去啊, 以后都不一定有往來?!?/br> 程硯靳大為不滿:“林瑯意, 你居然是這樣做小伏低怕惹事的一個人,你這樣以后怎么跟封從凝斗?怎么豎威風?” 林瑯意把被風吹亂的頭發一一別在耳后,沖他露出了一個堪稱溫柔鄉的夢幻笑容。 “豎威風干嘛要拿她們開刀???這不有更好的人選嗎?” 程硯靳疑惑:“誰?” 他很快就知道這個冤大頭是誰了。 林瑯意與他一同乘船離開金沙公館, 傍晚就去拜訪了程老爺子。 程老爺子年過古稀卻還耳聰目明, 身體健朗,與他早晚兩次遛公園健身的習慣分不開。 “小意, 你不要被他帶著走,什么都聽他的?!背汤蠣斪觾窗桶偷氐芍坛幗? “這小崽子是個什么脾氣我老頭子再清楚不過,無法無天,還真以為沒人能按得住他了?!?/br> “我沒有……我又怎么她了?”程硯靳叫苦不迭,“況且,我脾氣不好她脾氣好那不正好?” 程老爺子一把拎起一根純粹用來裝飾的黃花梨拐杖抽過去。 程硯靳一邊躲,一邊瘋狂地朝著林瑯意使眼色。 可沒想到林瑯意來之前答應的好好的,現在卻忽然反水了。 她期期艾艾地朝著老爺子靠近了兩步,又進退維谷地僵在原地,手指糾結地揪著衣擺,臉上露出為難又害怕的瑟縮表情。 程硯靳發誓,他自打認識她到現在,就沒見過這位披風戴月拋頭露面的林大小姐這么膽小可憐過,好像誰給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瑯意委委屈屈的,喊人倒是一口一個甜蜜乖巧的“爺爺”: “爺爺,硯靳他說卡被停了,影響他的正常社交和生活?!?/br> 老爺子冷笑一聲:“不影響我不是白停了?” 好有道理。 林瑯意繼續委屈:“爺爺,他急著用,今天白天我們在金沙公館,他都沒辦法付錢,老大不高興的,所以都不愿意去,他不在,我也沒趣,午后就回來了?!?/br> 老爺子眉頭一皺:“他又想一出是一出了?” “林瑯意!”程硯靳威脅地瞪著她,“你說什么呢?告狀是吧!” “你還敢吼人了?”老爺子身子果然矯健,那拐杖就跟女人的奢侈品包一樣純粹是點綴,正是到這種時候才派上用場。 林瑯意嗚嗚咽咽的:“爺爺,你就把他的卡解凍了吧,他急的一天都不安分,晚上就拉著我來見您了?!?/br> “林瑯意你真是好樣的,你——” 老爺子抄起拐杖就往程硯靳身上抽:“我就知道你這小崽子慣會欺負人,以前正眼瞧不上別的小姑娘,現在自己開口說喜歡又反悔,我看你就是皮癢了欠管教!” “您老看看清楚,明明是她追著我不放?!?/br> ”放屁!老子還不知道你?” 林瑯意裝模作樣地上前攔了兩下,眼見著程硯靳實實在在地挨了好幾下才又開口求情。 求情的角度不是為程硯靳叫屈,而是一口一句:“爺爺您別生氣了,對身體不好?!?/br> “哎呀,爺爺您這樣容易閃著腰?!?/br> “爺爺,您小心岔著氣了……” 程硯靳發覺她越勸,那棍子落到他身上就越重,氣得不行:“爺……不是,孫女叫一聲爺爺比孫子叫一聲爺爺要動聽是吧!了卻了你的心愿了,終于有個孫女開心壞了是吧!我——” 拐杖往腿側重重落下的一瞬間,程硯靳眼前人影一閃,突然飛奔過來一個人用力地撞進他懷里,磕得他肋骨都在隱隱震顫。 他被人帶著往后退了兩步,一低頭,就看到淚眼朦朧仰頭抱著他的林瑯意。 她平日里笑起來會變成彎彎月牙的眼睛這個時候卻蓄滿了淚水,程硯靳忽然覺得自己被撞到的那根肋骨像被人拿著小錘子敲了一下,酸脹得一碰就碎。 林瑯意梨花帶雨地哽咽著求情:“爺爺,您別打他了好不好……” 程硯靳呆呆地瞧著她順著臉頰滾落下來的眼淚,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 他不是沒有弄哭過女孩子,拒絕的時候不夠溫柔,或是對他人的示好太過絕情,但是哭了也就哭了,他從不在意。 可是現在他胸膛的衣服被眼淚洇濕,透到里層時像是把他的那塊皮膚都揭了起來,又燙又麻。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眼淚是一種殺傷力這么大的武器。 拐杖最后還是沒有落下。 程老爺子“哼”了一聲,雙手拄在拐杖柄上:“要不是看在小意的份上?!?/br> 這事因為林瑯意的眼淚忽然就輕輕放過了,程硯靳不知道為什么他的鬼嚎一文不值,林瑯意的眼淚就藥到病除。 不過他后半程根本沒聽見老爺子說什么,左耳進右耳出地含糊應著,抱著人就要上三樓他的房間。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林瑯意一直把臉埋在他懷里小聲地抽泣,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把她帶去一個隔開的安靜環境,因為他小時候哭的時候總是不想被別人看見,他想,她也許也是。 程硯靳長臂一撈直接勾住她的膝彎,往上輕松一托后移到大腿處,像抱小孩一樣穩穩地抱著人往樓梯走。 “那個……我先帶她上去擦擦眼淚?!彼首麈偠ǖ貙蠣斪诱f了一句,腳步飛快地走了。 懷里的人好像驚了一下,腦袋剛從他懷里抬起來就被他另一只手按住,重新霸道地按回了胸膛。 雖然他沒什么經驗,但是女孩子哭的時候都是想有個依靠的吧,那就靠吧。 哎,他真的,好體貼一個男的。 林瑯意的兩條細腿被他的身體岔開被迫勾住他的腰,后腦勺還被他的手掌牢牢按在胸口。 胸肌,胸肌??! 她被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不安分地掙扎了幾下,大腿后側立刻被毫不留情地拍了一記。 程硯靳紅著臉微微放開她,讓她不要這么緊密地貼著他的腰腹,繃著臉恐嚇她:“你動什么動,再動把你丟下去?!?/br> 已經走上二樓了,林瑯意聞言動得更厲害,程硯靳按不住她,剛才的那點異樣的別扭心情因為她實在太會動而煙消云散。 真的是村口按不住的待宰小豬。 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直接往上一拋,把她整個人頭朝下扛在肩膀上,像扛著一袋米一樣三步并作兩步沖上了三樓。 林瑯意被他晃得頭暈,想到樓下老爺子還在才忍住了破口大罵,這一路顛沛著上樓后被扔在床上時還有些暈眩。 程硯靳一屁股坐在她旁邊,這時候才覺得自己背后火辣辣一片,疼得齜牙咧嘴。 他把放在床頭的藥膏丟過來,單手拎住衣服后領一把脫掉,赤·裸著上半身走過來:“幫我看看,上個藥?!?/br> 林瑯意一只手還扶著眩暈的額頭,臉上一滴眼淚都沒有,冷漠道:“自己上?!?/br> “我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