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18節
店長一如既往地具有優秀的工作素養,那些女士服裝總會附加各種各樣花哨的噱頭和天花亂墜的推薦詞。 可是,“婚紗”兩個字一出現就奪走了他所有的視線,讓他變得像個只會認同的傻瓜。 可偏偏這一件上面鑲嵌的亮片有貝母元素,誰說這不是一種命中注定呢? 他悲哀又甜蜜地為這些巧合賦予了太多意義。 她選了他為了混在其中添置的另外一件泳衣,雖然如此,可是原楚聿等在更衣室外面時,莫名有一種陪伴心上人在婚紗店試衣時等待她拉開簾子的期待。 她走出來時,耳邊還有無比聒噪煩人的楚弘,可原楚聿什么都沒有聽進去。 類似于夢中忽然驚醒的那一剎,他分明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臟被用力抓了一把后狠狠收緊的感覺。 他連呼吸都夾緊,感官失靈,一些片段式的極度混亂情色的念頭在大腦里明明滅滅,他不覺得她腿上的暗紅色胎記是敗筆,相反,他覺得她漂亮極了,那些不規則的胎記邊緣像是水母的觸角,她的腿上有一只活潑可愛的水母。 他非常非常想要親吻那只小水母。 他甚至更過分地,想要把她推進去,關上更衣室的門,把她用力地按在鏡子前,然后把由他送出她自愿穿上的泳衣再親手剝掉。 林瑯意的出現好像把他那層人前端正克己的人皮都揭了下來,讓那團骯臟、混沌、下流、惡劣的黑霧叫囂翻滾。 他幾乎要在她面前維持不住平靜。 史鐵生說:“你鎮定了但仍在燃燒,你平穩了卻更加浩蕩?!? 不是的,不是的,這句話根本不該是用在這里的,也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他的腦子都被燒壞了嗎? 泡進泳池的水里,他的腦子才慢慢清明起來。 她說珍珠外層的珠層形成不易,需要絕對的自律、專注和追求,但同時,內里的那粒沙子能借勢扶搖直上,扭轉乾坤,沙子本身的缺陷不是缺陷,而是利己的最佳選擇,是內部積分卡。 他跟她一定是同類,她散發出了一丁點兒的同頻信號,他就巴巴劫劫地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她。 林瑯意水性極好,她對待競技體育的態度非常認真,絲毫不會在意比賽時的碰撞和對抗,她只會寬容地將一切歸于正常接觸。 可原楚聿不是。 白皙的手臂、纖細的小腿、柔軟的側腰……荒誕的聯想像陰暗潮濕的苔蘚,又像束縛裹纏的蜘蛛網,他很難將她視作與其他蕓蕓眾生一樣的甲乙丙丁,他端著那一張清風霽月的臉,想的都是見不得人的、難以啟齒的下作東西。 原娉然的到來讓他終于勉強裝回了平日里的樣子,可楚弘和莊嵐的針對讓他覺得維持表面的和睦是毫無必要的一件事。 程硯靳不在,他沒有立場,可那又怎么呢? 他不是拿著哨子公平正義的裁判員,他本來就是懷揣著私心的偏心者。 他已經想好了,林瑯意既然并沒有與程硯靳愛的死去活來一見鐘情,那必然是出于商業聯姻的目的,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只要聯姻取消,他就不必這么瞻前顧后。 比賽繼續,原楚聿索性也放開了手腳,認真對待一場比賽是對對手的尊重,他打算好好打到結束。 直到那個差錯的吻。 或者說,那根本算不上一個吻。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茫然地用那雙水洗般的眼眸望向他,還帶著一點做錯了事的緊張。 茨維格說:“我的心始終為你而緊張,為你而顫動,可是你對此毫無感覺,就像你懷里的那只懷表,你根本不知道它繃緊的發條。這根發條在暗中耐心地數著你的鐘點,計算著你的時間,以它聽不見的心跳陪著你東奔西走,而你在它那嘀嗒不停的幾萬秒當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原楚聿徹底沉入水下,大量水涌入口鼻,嗆水的酸澀漲意從鼻梁一路沖上太陽xue,他連踩在池底的那兩秒都搖晃著往后退了兩步才堪堪穩住身形,仿佛真的回到了第一次學游泳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掌控不了水。 此刻,他也掌控不了自己。 第17章 原楚聿比所有人都要先回到房間, 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外面吸了水的浴袍沉沉地墜在身上,格外不舒服。 可是更不舒服的另有其他。 林瑯意見他咳嗽得厲害, 還想游過來扶他, 被他反應極大地避開了。 他并不得體,恥于出口的那一面并不想要讓她瞧見, 他很堅決地轉過身背對著她, 并且很快要來了衣服和浴巾離開了。 但是回到房間,密閉的私人空間卻將掩耳盜鈴的事實再次放大。 這是與她一墻之隔的本該屬于程硯靳的、她的未婚夫的房間, 于是根本消不下去的燥意燒的更旺。 確實是程硯靳的房間,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現在這個房間是他在住。 鳩占鵲巢? 道德敗壞? 他冷靜地對著鏡子看了下自己泛紅的臉, 耳垂處燒得更紅, 連眼瞼那一圈都分外明顯。 原楚聿在浴室里簡單地沖洗了一下,然后將花灑的水擰小,退了兩步微微弓著背倚在瓷磚上,整個后腦勺都緊緊地貼在上面,微仰起臉, 喉結有些不耐地上下滑動了幾次。 大腿上被她的指甲刮擦出來的痕跡還沒消退, 因為他方才淋浴的水溫太高, 還類似過敏一般在皮膚上浮得更明顯。 原楚聿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在那些凸起的劃痕上摩挲了幾下,閉了下眼,更用力地用指甲掐下去, 留住她的痕跡。 暴力和忄生都有一種瀕臨極限的瘋狂, 腎上腺素和他的心臟頻次一樣急促上升,他甚至能聽見洶涌情氵朝時自己的耳膜都在鼓鼓撞擊。 隔壁傳來隱約的水聲, 是林瑯意回來了。 比預想的要晚,她吃到荔枝慕斯了嗎? 喜歡嗎? 原楚聿的眼皮上緋色更甚, 他甚至伸手將花灑徹底關閉,最后兩三滴花灑水滴滴落在地面的聲音被隔壁涓涓的水流蓋過,浴室里只剩下他的喘息聲。 他就這樣垂著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慰,另一只手卻從臺面上取過自己的手機,點進貝母頭像,斷斷續續地思索自己該如何邀請她來自己的房間詳談。 他單手打了幾個字,手指上沒有擦干的水漬和霧氣讓屏幕變得不怎么靈敏,短短的一句話打得滯澀緩慢。 他用手背蹭了下下巴被她陰差陽錯親吻的地方,光是碰到那塊皮膚都讓他無可救藥地想起水下宿命般的一切,他停頓許久,再垂著眼繼續打字。 對著一個貝母頭像做這種事并不比對著她的身體做這種事要高尚,只會讓他認清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斯文敗類。 隔壁停了水,吹風機的響聲轟轟,原楚聿平了平呼吸,這才重新打開花灑,浴室里再次慢慢騰起熱氣。 “抱歉,我是不是來太早了,打擾到你洗漱了?”她看到他還潮濕的頭發,有些抱歉。 “沒有?!彼纳ひ暨€有些啞,沖她綻開一個毫無破綻的笑容,“剛剛好,請進?!?/br> 原楚聿覺得自己與林瑯意談得非常順利,談判和交涉是他擅長的領域,一點點放出誘餌,再讓她交換一些無足輕重的代價,比如與程氏的聯姻到此結束。 他今日得到的甜頭太多,與她同在一屋促膝交談的距離也讓他昏了頭,他將一切都想的太好太順利了,以至于林瑯意毫不猶豫地起身為程硯靳開門,并牽著他的手雙雙站在自己面前時,他連客套禮貌的表面笑容都維持不住了。 “程林兩家將要聯姻的消息廣而告之了?!?/br> 原楚聿的目光定定地停在他們十指相扣的手上。 那是林瑯意主動牽起的,這一點讓他更加嫉妒、挫敗和難過。 早早散布消息,可以讓那些揣摩公司前景的投資者聞風而動,從而拉起股價,確實是應山湖現在能柳暗花明的一步。原楚聿對于這種生意場上的策略太熟悉不過,所以他能說出一萬個理由來贊同這一步棋。 程硯靳的反應也相當耐人尋味,原楚聿第一次見到他表現出這樣nongnong的護食意味,把林瑯意藏在背后,甚至還拉著人遠離了自己幾步。 原楚聿被這一桶冷水澆透,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覺得現在三人的對峙顯得有些荒誕可笑,這完全是一件可以妥善處理的事,并不會朝著失控的方向一路疾馳。 程硯靳的應激反應和林瑯意的選擇像是一記響亮的巴掌,更像是某種警鐘敲響,原楚聿極力忽視胸腔里肆虐的情緒,試圖將一切輕輕帶過。 他是個生意人,他知道如何及時止損,也該拒絕虧本生意。 他喜歡自己的生活充滿秩序感,從小到大,周密的計劃,嚴謹的態度,不折不扣地完成,克制和自律讓他擁有今日的一切。 他的人生規劃非常清晰,或者說每一位世家子弟的人生軌跡都是相似的。 北美或英國留學,世界top學校,30歲以前大概率會反復讀書,一碩二碩,跨專業,女孩還會輔修藝術和哲學,男生學經管和商學,然后回國繼承家業,能往上躍進一步還是平平維持則看個人修為,再之后嫁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另一半。 本該如此,他一直按照這條像是行星公轉的固定軌道有條不紊地運行,可他在某一天,意料之外地,使自己的人生軌跡偏離了十五度的傾角。 這件事比預想中的要更復雜。 拒絕毫無感情的商業聯姻和奪人所好從中介入完全是兩個重量級的事件。 更何況,他與程硯靳十幾年的交情,可他與林瑯意不過見了寥寥幾面。 他告訴自己,事已至此,他不能再一錯再錯下去了,再強求只會把一切推向萬劫不復的境地:與程氏交惡,應元名譽受損,影響其他合作伙伴的心里印象,他也會因此付出多年心血后才拿到地位和籌碼。 原楚聿同樣找出了一萬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到此為止。 他也是這樣回復原娉然的,流利、合理、富有邏輯,像是每一次站上演講臺演講或是在股東大會上總結陳詞,表現得從容、泰然,像平時再正常不過的他,輕而易舉地騙過了原娉然。 他甚至詫異自己能這樣順暢地說出一系列否定的話來,就好像他曾將這些利弊反復斟酌,慎重得好像這是一起影響企業生死的商業并購。 他原來,這么認真地考慮過自己和林瑯意的可能嗎? 原楚聿把花茶倒入下水管道,如果這些一團亂麻的心情也能這么簡單地一傾而盡就好了,如果騙過自己也能像騙過原娉然這么簡單就好了。 程硯靳還在不依不饒地詢問今日發生的事,原楚聿越聽臉色越差,到最后霍然關掉了水,用這樣明顯帶著脾氣的態度打斷了詰問。 憑什么來質問他? 還要他怎么樣? 不是你先表現出不在意和輕視的嗎?事后又來責怪我手伸得太長?如果是這樣,今天就不要把她托付給我啊。 拼命想要釋懷遺忘的人,最經不起偶遇,他拼命想把她推出自己的世界,他自以為看不見就能整理好心情,可她偏偏又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此前做的一系列努力都付諸流水。 你占盡了先機,而我無非是個出局者。 千言萬語,原楚聿最后只剩下一句單薄的:“你對她好一點吧?!?/br> 是的,大度地送出祝福,衷心地祝愿她能喜樂順遂,不管她有沒有選擇自己,都一樣按計劃幫助應山湖,這是一位進退有度、處事得體的君子應該做的。 原楚聿終于在作出這樣理性正確的選擇后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心口的堵悶。 他覺得自己在說出“一別兩寬祝君好”這樣大度豁達的話語時胸口仿佛被割開了一道又細又長的口子。 這道口子最后變成一把鈍刀,在他每一次裝作輕松不在意時不甚鋒利地割上一刀并不致命的傷口,讓他的血液慢慢干涸,讓他的筋脈慢慢枯萎,讓這道傷口的后遺癥變成綿延不絕的凌遲,每逢雨季就會陣陣暗痛。 人類總是用痛感來衡量愛意。 他在這種痛苦中恍然發覺自己原來是喜歡她的。 原來不是好勝心作祟的不甘,不是求而不得的反骨叛逆,也不是那一點輕飄飄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