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芷直接去跟陳權提了要讓陳邇回慕家的事情，所以陳邇再次來到客廳的時候，那里已經有好幾個人了，并且氣氛凝重到她的腳步不自覺遲緩下來。

    陳權坐在沙發上，面前幾個孩子站著，讓他微微感覺疲憊。

    “陳邇，你要回去嗎？”他看著那個在發抖的可憐的家伙，溫柔地問：“這種事直接來告訴我不就好了嗎，為什么要麻煩小芷？”

    “這并不重要吧？”慕芷打斷了他恐嚇似的問話，“總之只是告知您一聲，這段時間打擾了，現在到了我們要回去的時候?！?/br>
    “你們？”他輕聲問。

    “是的，我也想回家看一看了，可以順路一起回去，”慕芷說：“這是之前說好的事情，我隨時可以回去?！?/br>
    “當然，你有回去的自由?！标悪囝h首，“但是陳邇的事情有些復雜呢?！?/br>
    “有什么復雜的？”慕芷看著陳權的視線不覺露出嘲諷，還說什么大道理，無非是滿足自己過度的控制欲，“她想走，就可以走，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情?！?/br>
    齊昀霄不知道是被誰請來的。

    他看了眼陳邇，對陳權說：“叔叔，如果是說婚約的事情，那只是長輩們開的玩笑，做不得真的?！?/br>
    “昀霄，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陳權微微笑著，“不是你們要去想的，也不是由你們決定的?！?/br>
    “說來說去就是想把她賣個好價錢不是嗎？”慕芷看著他，“說到底，這個婚約現在該是我的吧？”

    陳邇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眼里是驚惶。

    慕芷輕輕甩開了陳邇的手，沒有看她，只是看著陳權，“我要這個婚約?！?/br>
    陳權靜靜地打量著她。

    “小芷的話，我有別的安排?！?/br>
    慕芷有被氣笑的感覺，不管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非常商人本色地想要去置換利益。

    以為自己是誰??？

    “賣一次不夠還想賣兩次??？”

    “這怎么是賣呢？”陳權露出因為與小孩交流而疲憊的神情，“我是希望你們好的?！?/br>
    他挑選的都是多少人都接觸不到的人物。

    便是世界末日降臨，她們都是能乘上諾亞方舟的那一批。

    還有什么是比這更重要的？

    到底是被外面的人家養壞了，有些卑賤可笑的念頭。

    連一向聽話的陳邇都被攛掇著有離開的想法。

    “陳邇你說呢？”他看著中心的那個孩子。

    “有什么好說的？”慕芷知道她不經嚇，直接擋在她面前，“我要她的婚約，她現在哪來的回哪去，她是慕家的孩子?！?/br>
    “慕家的孩子？”陳權輕笑著站起身，將慕芷直接隔到身后，“陳邇，你第一片尿布都是沒經外人手由我來換的，你學會說話叫的第一聲也是爸爸，你今天的一切不是我給你的嗎？慕家給了你什么？”

    他走到那個手指蜷縮的女孩面前，輕輕地拂過她柔順的鬢發，然后收緊手指帶得她微微抬頭，“告訴我，你想回去嗎？”

    她漆黑的瞳孔倒映著他的面容，有一層薄淚已經涌了上來，瞳仁因為驚懼而微微顫抖。

    他熟悉她的恐懼，熟悉她的軟弱，知道她沒法接受其余人因為自己而不幸。

    她要是走了，留下來承受這一切的就會變成慕芷。

    要因為自己的幸福而無所謂其余人的不幸嗎？

    這招簡直百試不爽。

    誰讓你是這樣一個人，水晶般一透到底，能窺見底層綠色的絲絨墊布。

    軟弱的家伙不被這樣對待只能祈禱于其余人的心慈，是他給了她天真的能力。

    掌控她的方法仿佛是一種極其簡單的路徑依賴。

    陳邇嘴唇顫抖，幾乎下意識就要說出陳權想要聽到的話。

    然后她看到陳權身后的慕芷歪著頭對自己眨了眨那雙羚羊似的眼睛。

    一下，兩下，叁下。

    “爸爸，”她吞咽著發痛的嗓子，雖然還是在發抖，但終于說出來了，“我想回去?！?/br>
    “你再說一遍?！彼吐曊f。

    “我想回去，想回慕家?！彼?，慢慢地重復。

    風箏線不設防地要從掌心脫離。

    陳權松開了手，甚至將她的頭發重新溫柔地撫平。

    “好，好?！彼麑⒄菩馁N在她的肩上，躬身在她耳邊說：“你可以走，你知道會發生什么吧？”

    “陳邇，爸爸之前說得沒有錯吧，你就是這種人。就這樣自私地離開吧，這樣也沒關系是嗎？”

    他的話近乎詛咒似怨毒。

    “是的，我要走?！标愡冇昧ζ约旱恼菩目酥祁澙?，望著他，很慢地說出話。

    “好?！标悪嗾酒鹕?，像是對與這群孩子們糾纏失去了興趣，“走吧?！?/br>
    “起碼要明天再走吧？”慕芷不滿地說：“對待客人都不至于這樣?！?/br>
    “不是想走嗎？那就一秒都不要留，”陳權微笑，“至于客人……”

    他只是笑了一聲，含義卻很明確。

    ——慕家若不是因為這個巧合，哪配得上做陳家的客人。

    “小芷，你暫時得留下來?！彼终f：“明天和我一起去看看mama吧?！?/br>
    慕芷隨便“唔”了一下，并沒有反對。

    齊昀霄輕輕攬了一下陳邇的肩膀，把仍發怔的人喚回來。

    “先去我那邊坐一下吧?！彼麑λα讼?。

    陳邇回頭看了看慕芷，雖然知道她有了自己的主意，卻也不能完全放下心，她遠遠地歪頭看著陳邇，又眨了眨眼睛。

    此時是正午，出了陳家的門，陳邇發覺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無意識地牽著齊昀霄的手，他似乎也沒發覺，緊緊握著她的手指。

    她受驚似的抽開手，“抱歉……”

    “沒事?！彼樟宋找呀浛樟说恼菩?，提醒她：“你知道的吧，慕芷那些話只是應付一下叔叔，并不是真的?！?/br>
    “唔……”陳邇看了看男孩的臉，覺得他如果被其余人喜歡也并不是意外的事情。

    只是這件事真的與否，都是慕芷的自由。

    但她仍然感謝齊昀霄的到來，“今天謝謝你過來……對不起?！?/br>
    他溫和地笑著：“沒有關系。反正你確實不喜歡我?！?/br>
    無論是誰直接承認不被喜歡這種事還是很傷自尊的，他并沒有糾纏，反而這樣平淡地說出來，還在今天趕來試圖取消這樁婚約，陳邇頓時又歉疚得不行。

    “對不起?！彼荒苤貜捅?，垂著黑漆漆的發頂。

    他是個很好的人，但或許是因為那是陳權全權安排的事情，陳邇一直不覺得那算是愛情之類的東西，更像是朋友，不討厭，可以相處，但并沒有更親密的想法。

    陳邇可以向賀琛自然地索吻，卻無法想象自己與齊昀霄唇齒相交，畢竟連相處時情緒都從沒什么波動。

    或許那最終是平淡的幸福，但她對這種幸福卻從來沒有任何期冀。

    像是他們這種孩子，其實都能懂得家長的安排大多時候都是有意義的，所以外人看來嚴苛甚至奇怪的要求，他們都能很好地適應，而成長期難免躁動的一些時刻，也都會慢慢在絕對的理性面前冷卻。

    明明都是這樣。

    陳邇在別的事情上明明也是這樣的，乖順地聽從著。

    為什么只在喜歡自己這件事上偏偏不這樣呢？

    齊昀霄平靜地望著陳邇細碎的發尾和窄瘦的肩膀，將喉嚨里涌起的那種苦澀咽下，只是說：“沒關系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