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張口，這一次卻沒有再像一開始那樣裝模作樣了。

    “為什么十年沒有人知道？因為我每一次交易的過程都很小心，除了第一次，在治安所里留下了痕跡，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抬起頭，臉上寫著不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難道真的跟別人猜測的那樣，治安所有能通鬼神的能力，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但凡做過，就存在痕跡?！敝芎銚u了搖頭：“你確實小心，每次交易都用的假名。但你真的相信那些收貨商人會像他們保證的那樣不泄露你的一切嗎？你猜他們是從哪里弄來完全合法合規的手續？青月市可不比墮蟲區，沒有什么一手遮天的幫派，這里真正權利最大的部門是變異昆蟲綜合部?！?/br>
    “不巧，鄙人的權限要比旁人高上一點點，所以可以輕松調覽十年間所有交易記錄，一開始找起來確實麻煩一些，調動了整個所里沒事干的年輕人一起幫忙，好在等到找到規律就容易了許多?！?/br>
    朵良一時失語，他大抵是想不到那些出自各大商行的收貨商人，竟然會把自己的交易記錄全部記錄下來，并交給治安所！

    顯然，周含香已經發現了事情的關鍵：“根據交易記錄結果顯示，你每次從野外帶回來的變異昆蟲都非常的一致。

    其實從你第一次帶回來的那只變異蟲卵，就能夠窺探一二。

    我記得那是一只紅陽蟋蟀的幼卵？因為紅陽蟋蟀并不是此地昆蟲，它的原產地是安南，作為最早淪陷的國家，與第二大墮蟲區接壤，離這里極為遙遠。很難相信，你竟然可以獨自穿過大片無人區，前往安南尋找到紅陽蟋蟀的幼蟲卵。 ”

    “那位幫你的人肯定很愛你?！?/br>
    這句話不知道哪里觸動了朵良的神經，他竟是猛地站起來：“夠了！”他捏著拳頭：“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你就更知道我根本沒有辦法拒絕！我能怎么辦？”他瞪著周含香，青筋都鼓起。

    他用力的喘著氣，發出巨大的抽氣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整個被掏空一般，無力的坐了下來。

    周含香明白朵良最后一道防線已經被她破除，這個男人實在不是什么心理強大的人。

    到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他自己會把真相說出來。

    果然，朵良再次開口，語氣變得和緩多了。

    “十年前，我太小，太不知天高地厚?！彼荒橆j喪的表情：“我只知道變異蟲卵價格高，只要能夠找到就能獲取天價報酬。有了這筆錢，我可以給我哥請最好的醫生，用最貴的藥，說不定我哥就能恢復，然后我就能繼續我的學業?！?/br>
    “我想得真的太好了。好到我感覺自己只要去了野外，就能夠獲得變異蟲卵一樣?！?/br>
    “探險隊不肯收我，哪怕是我苦苦哀求都不允許，他們說他們那里不是幼兒園，不收小孩子。讓我先學會怎么不穿開襠褲了再來。我被他們氣得頭腦混賬，只想著他們瞧不起人，我不服氣?！彼f到這里，苦笑了一聲。

    “這些大人們的善意的惡言，根本沒有嚇退我，反而讓我更想要證明自己。我獨自前往了野外，野外真的好空，到處都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

    而且野外的那種泥巴路特別難走，我走得格外的艱難?？晌耶敃r只想著拼一口氣，把這個當做挑戰，硬著頭皮走下去。

    但是我很快發現其實真正的挑戰還在后面。 ”他伸手捂住臉，似乎說這件事對他來說，格外的羞恥。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br>
    “我想回去，但是已經太晚了?！?/br>
    “我真正意義上見到的第一只變異昆蟲是一只千足蟲，跟教科書上的不一樣，它的腳明明有那么多，走動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彼乱庾R的撫摸著自己的膝蓋：“我面對它，發現自己竟然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野外對于我這樣的人意味著什么?！?/br>
    周含香忍不住出聲打斷他：“有人救了你？”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人?！彼椭^：“她下面是毛茸茸的蜘蛛身體，你玩過那種卡牌游戲嗎？有一張牌叫做蜘蛛女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蛛，她就長那個樣子?！?/br>
    周含香終于第一次正視眼前的人：“我記得你登記的昆蟲血脈里，是紅狼蛛？”

    朵良笑了笑：“是的沒錯，我一開始也不明白她為什么救我，直到過去了一段時間，我才意識到她是把我當她的孩子?！?/br>
    “很神奇，這種兇殘的家伙竟然也有母性，她為了讓我吃飽，甚至寧愿自己餓著肚子?！?/br>
    朵良伸出頭望向窗外：“但我知道，我根本不是她的孩子?！?/br>
    周含香的聲音沒有任何人情味，這個治安所的進化者好像一個冷漠的機器發出問題：“你第一次回來，是她送你回來的？”

    “是?！?/br>
    “你的那些交易貨物，也都是她幫你獲得的？”

    “是的?！倍淞嘉嬷?，像是無法忍耐這種感受一般，自暴自棄：“全部都是！你滿意了嗎？”

    他抬起頭，意外的發現周含香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變得如此有壓迫感。他一下子就失去了聲音。

    “所以——”周含香的身體欺上前一步，她的斗篷竟然在無風的情況下膨脹起來，像是什么東西頂起了來一般。

    朵良聽到耳邊傳來“嗡嗡嗡”的幻音。

    他終于明白這名治安所進化者為什么稱呼自己為蚊女了。在那斗篷下面的竟然藏著半具變異蚊子的身體，此時那半具身體就在他面前完整的伸張開來。

    這種樣子，朵良后退一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進化者！

    可是，她明明還有正常人的神智！朵良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因此變得混亂起來。

    “那名被你送往蚯蚓山脈的女孩，跟你到底是什么關系？你為什么費勁心思要把她送去蚯蚓山脈?！敝芎愕穆曇粼谒亩呿懫穑骸坝只蛘?，她才是那名紅狼蛛的直系親屬后代？”

    朵良腦袋一片迷糊，下意識的就說出來：“她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br>
    他猛地后退一步，震驚的望向眼前的周含香。

    就在此時，窗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又有新的一批年輕人奔赴這里，尋求合適的探險隊，準備前往野外。

    而喧嘩聲的原因來自于有一個年輕人被其他的野外探險隊看上，要招攬這支小隊的隊長進自己的隊伍。

    但是年輕隊長拒絕了探險隊的招攬，反而是堅持要跟自己的隊員一起。

    那個探險隊的隊員就開聲嘲諷：“喂，你自己能力也就勉強夠加入探險隊的門檻，沒有容納蟲卵的你們，根本沒資格進入野外。

    現在這情況，你連自己保命的能力都勉強，還想要庇護那群廢物？怎么想的啊。 ”

    那被說廢物的年輕隊員被氣得不清：“你說誰是廢物？”

    “嘖，這年頭廢物都沒點自知之明的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怪不得那位老人家都被你們氣跑了，換我，我也得跑?！币巴馓诫U隊的隊員一臉笑嘻嘻的懟人，反而更氣得人牙癢癢。

    其他人看到了這些年輕孩子的囧狀，不僅沒有過來幫忙，反而紛紛過來看熱鬧來了。他們都是從這一步過來的，看著這些稚嫩的臉蛋，就想起自己一開始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

    一樣的年輕，一樣的無知。

    他們咀嚼著這些年輕愣頭青犯蠢的樣子，如同咀嚼自己過去的時光。

    那些年輕隊員們都要被這些混蛋大人給氣哭了。

    其中一名年輕隊員漲紅著臉：“你不要瞧不起人！”

    “瞧你這話說的，我還以為你有什么讓人瞧得起的地方呢?！蹦敲诫U隊隊員說完，周邊傳來一陣叫好聲。

    “說得好！”竟然還有人起哄。

    年輕人臉皮薄，哪里見過這陣仗。就在他氣得舌頭都要擼不直的時候，沒想到一個女孩闖了進來。

    ·

    而在弄清楚那些喧嘩聲的原因后，朵良就調轉過頭，不怎么關心這件事。

    此時，他更關心另一件事：“她……還好嗎？”

    周含香有些疑惑：“你既然這么在意她，為什么要送她去蚯蚓山脈?！?/br>
    “她是純凈人?！倍淞颊f：“作為純凈人，她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去往野外，只有成為進化者，她才有在野外生存的資格！”

    他的眼里閃爍著勃勃野心：“我輟學太早了，錯過了入選資格，等到后面不缺錢的時候，卻已經過了年齡。但是她可以，為了把她送進去，我特地花大價錢給她買了名額?！?/br>
    周含香更不理解了：“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給她假的蟲卵？”

    朵良的表情比周含香的表情更加茫然：“什么？假的蟲卵？”

    周含香皺著眉頭：“你不知道？”

    朵良無意識的抓著自己的膝蓋：“她從來沒有一次把變異蟲卵給我看過，她表現得那么在意，我沒有懷疑過……”

    他抓著頭，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模樣：“怎么會是假的呢……這怎么可能呢……”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個快活的聲音。

    “要不要來打個賭！”

    對面的青年挑了挑眉毛：“賭什么？”

    “賭我們幾個廢物能夠在野外生存下去，并且還能活得很好?！?/br>
    聽到這個熟悉聲音的朵良迅速扭過頭去！他沒聽錯吧？這里怎么會聽到尼娜的聲音！

    周含香意識到了什么，推開窗戶，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過去。

    恰在此時，在人群中心的尼娜竟是也朝這邊扭過頭來。

    ·

    在距離這里很長距離的一座山峰上，正準備對手里已經整理得差不多的墮蟲者進行進化第一步的時候。

    尹青荇突然感應到遠方傀儡傳遞的某個特別的信息，她朝那處扭過頭去，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輕聲道：“是你啊?！?/br>
    旁邊的星禾又一次聽到母親自言自語的聲音，這一次她干脆直接張開翅膀朝著母親看過去的方向飛去，可是她找來找去，結果卻什么都沒有找到。

    她不禁露出疑惑又不解的神色。

    尹青荇招手叫她回來：“沒有什么，只是遇到了一個熟人而已?！?/br>
    “熟人？”

    尹青荇“嗯”了一聲：“我也不確定，過去的事情，我好多都不記得了?！?/br>
    她想了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可以算是你的jiejie?！?/br>
    “jiejie？”

    “嗯?！币嘬裘呛堂兹椎哪X袋，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jiejie?！?/br>
    第82章

    那是一張從仿佛從雜草堆里鉆出來的神氣小臉, 相比較她的臉，那頭茂盛的紅發更加□□，就像跳躍的火焰。

    周含香自然是見過尼娜的模樣, 通過別人匯總的檔案里, 那上面記錄了很詳細的資料。

    她記著上面有寫尼娜出現在蚯蚓山脈的時間，那是在下午三點左右，太陽高高的懸掛在上頭，照得人晃眼睛。

    蚯蚓山脈第一次發生震動的時間則是要晚一點，大概是三點半這個時候。

    尹青荇應該是那個時候醒過來的，她醒得比她預料的時候要早。

    尼娜出現的時間太巧，很難不讓人懷疑她的動機。說不定尹青荇的提前蘇醒，就跟尼娜有關系。

    幾百年時間,足以改變太多事情。隨著變異蚯蚓進一步蠶食人類的生存空間，有一部分人開始產生出一種極端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