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豇豆莖莖(四)
二郎神身著新裝第一次出現在天青面前的時間和地點,我是算了又算,盤了又盤。 先找西方留洋回來的玄學大師星座小太子排盤,又找那有魔界游學背景的紅城塔羅君占卜,最后還花錢去太上老君那兒算了一卦,務必要求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最佳點出來。 “你怎么都信這些?”二郎神看我三天兩頭的忙活,十分不屑,“本座應該奏本玉帝,治你個崇洋媚外叛國罪?!?/br> “天君只管去告?!泵鎸λ耐{我毫不動搖,專心研究黃歷,“一定要大告特告,沒告成別回來見我啊?!?/br> 這都什么年頭了,天庭早不搞閉關鎖國那套,就連王母娘娘對那星座速配也是十分著迷,最近一直在研究董永的星盤,說怕他有克妻因子。二郎神要是真鬧上去,只怕到時玉帝還要頒給我‘東西方文化交流貢獻獎’呢! “你怎么這么牙尖嘴利的,不討喜歡!”二郎神在我背后冷哼一聲,“人家芍藥仙子和你師出同門,性子偏偏柔的跟水似的,說話聲音也跟黃鸝似的……” “師姐她喜歡你,當然柔情似水啦!”我不耐煩打斷他,在黃歷上劃下一個圈,眼睛彎彎笑的瞇起來,“我要是對著自己的心上人,自然也會千依百順?!?/br> 吉時選定,我心頭一塊大石總算是落地?;仡^卻見二郎神雙眼朝天又是重重哼一聲。 ——哎呀,莫非他與牛魔王有親戚關系,怎么老愛往鼻孔外噴氣呢?不講衛生! ————————————————衛生球分割線————————————————— 黃道吉日那天,我抱上純手工新衣,屁顛屁顛的跟在二郎神后邊朝御花園走去。 沒錯,這算了又算的時間地點,就是每五十年一次的天庭聯合吹風會。 所謂吹風會是這么回事,天青作為與玉帝平起平坐的圣君,平時很少離開蒼南,但是如果他久久不去拜訪玉帝,三屆里就會開始悄悄流傳一些負面消息,比如他和玉帝私下不合啦,他有心投奔魔界啦,他插足了天界元老的家庭糾紛啦之類的巴拉巴拉。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他都不得不去玉帝那兒象征性拜訪一下。 拜訪自然也沒什么事兒,無非就是邀請三界重臣前來吹吹牛喝喝酒,茶話聯歡一下以示雙方感情依然深厚。當然,這茶話會邀請誰不邀請誰誰坐什么位置都是很有講究的,甚至連帖子的發放順序都有嚴格要求,要不怎么說,外交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呢? 我豇豆紅作為不入流的小仙,平日里本是沒有這個機會去見識如此大場面的,不過這次二郎神欽點我隨身陪同,我也就高高興興破個例。 畢竟做官做的大的仙君一般都比較老,看著沒那么嚇人,例如那張果老,滿臉風琴褶子還挺飄逸順眼的。 “我認為這衣服應該等到天青來之前才穿?!?/br> 臨走到御花園門口,卻被二郎神這個家伙刁難起來,他死活不肯穿上黑袍,理由是怕其他神仙看了笑話。 “天君,你怎么能妄自菲薄呢?你這么英俊,即使披塊破麻袋也難掩一身風流倜儻,怎么會因為這件黑袍就被人笑話呢?”我有點急,口不擇言開始拍馬屁。 ——這可是算了又算的黃道吉日啊,要是錯過了就必須再等五十年,我才不想利滾利欠下高利貸。 “萬一天青稱病不來呢?那我豈不是白換了,穿了也沒意思?!?/br> 哪知這二郎神卻完全不理解我的焦急,雙手環抱胸前,杞人憂天的打量起遠山。 這下我真是急的出冷汗了,臨門被人擺一道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哇。 “天君,您可不能因為這些沒發生的問題打退堂鼓,小仙我都算好了,你今日的幸運色是黑色,金色是最不吉利的!所以您務必要在入席前換下這金戰甲?!蔽亿s緊圍著二郎神哈巴狗似的團團轉,“唯有黑色才能凸顯您的英俊威武,氣質不凡吶!” 二郎神站著聽了半天好話,終于斜睨我一眼,狀似隨意的一攤手。 ——他的意思顯然是要我親自給他換上。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窩著八輩子的怒氣和怨氣,我屈尊紆貴一塊塊將厚重的金盔甲扒拉下來,再將黑袍套在二郎神的肩膀上。 一首民謠在我心中悠悠回蕩起來——咱翻身農奴把歌唱呀,巴扎黑! 本仙姑總有一天會把你這屎黃疙瘩踢到你的故鄉茅廁里去的,你等著吧! “你們在干什么?” 正當我沉浸在幻想中的報復世界時,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周圍的溫度一下子低了好幾度。 于是我的動作停下來。 然后我順著來人的眼睛,瞄向我的纖纖玉手——它正停在一個非常奇妙且發人深思的地方。 在二郎神那金光閃耀的胸甲上,有著五根雪白修長狀如削蔥的物體,它們細膩無暇,純潔天真,散發出羊脂玉一般溫潤的光澤。 ——原來,原來我的手竟然這么美啊。 明媚的陽光灑下,我竟然看的陶醉了。 “豇豆仙子?” 那清冷的聲音再度傳來,越發僵硬機械,四周溫度已在瞬間里降為負攝氏度。 我循聲望去,只見天青圣君站在花園口,正用一雙悲喜難測的鳳眸靜靜打量我。 那強大的低氣壓氣場,顯然是他帶來的。 不知為何,下意識里我忽然想撤手丟了那金盔甲,丟的越遠越好。 “——此乃上古千足純金打造,劃出一道痕跡便要你賠五十萬?!?/br> 耳邊適時傳來二郎神淡定的警告,分毫不差。 我暗地里苦笑一聲,乖乖將那金甲輕緩取下,然后像捧骨灰盒一般牢牢抱在懷里。 “見過圣君?!?/br> 我抱著金甲,萬分恭謹的深深一鞠躬。 天青并不答話,他徑直盯著我,眼角眉梢都沉甸甸的。 ??!我的菩提老祖啊,現下風和日麗春光明媚,圣君大人賜我這般臉色,我又保持如此姿勢,莫非是在進行烈士遺屬告慰儀式嗎? “圣君,豇豆仙子剛才是怕我凍著,正在給我穿衣服呢!” 關鍵時刻,二郎神一聲朗笑打破寂靜沉默。他邊說邊扯我的袖子,我趕緊胡亂點頭。 天青不置可否瞟我們一眼,目光悠悠蕩蕩飄起來,最終落足于二郎神的黑袍之上。 “圣君,這件袍子可好看?” 我見他注意到了二郎神的新衣,心中滿是雀躍歡喜,忍不住唧唧咋咋開始王婆賣瓜:“這款式是不是特別簡潔高雅?這顏色是不是特別襯二郎天君?你是不是特別喜歡?” 天青沉默一下,緩緩開口。 “本座歷來最憎惡黑色,吃穿用度全部避免,恐怕沒有什么評價的權利?!?/br> 五雷轟頂,我一下子像xiele氣皮球般,蔫菜了。 “呵呵,圣君何必如此不近人情?這衣服可是豇豆仙子親自為我設計制作呢!” 不想二郎神卻不似我這般大受打擊,竟然還能口齒伶俐的與天青保持對話。 “眾仙皆知豇豆仙子修的一手絕妙女紅,卻從不曾他人親手做衣裳,這頭回的破例,圣君怎么說也要仔細看看,好生評價一番??!” 二郎神鎮定自若的站在我身邊,侃侃而談口若懸河。我是邊聽邊感嘆,邊聽邊佩服,心想人家不愧為開天戰神,聲音里始終保持著高度的愉悅和激情,仿佛沒有丁點兒的傷心難過,此等抗壓能力不可不謂傲視群雄吶! “……真的?”天青微微抬起下顎,用疑問語句探詢我。 “真的真的!”我忙不迭點頭,朝他高高舉起十個手指頭,曬辛苦,“圣君,小仙的手都快扎爛了,戳出了好幾十個洞呢!” 我的本意是,希望天青能看在我親手勞作的面子上給句正面評語,安慰一下二郎神那故作堅強的心,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 然而事與愿違,天青的臉色卻沉的更加的快,簡直比那日落的西山還要黑茫茫烏壓壓了。 四周氣氛越發詭異,安靜的連風刮過袖口的聲音都能清楚聽到。 嗚~~嗚~~~ 就在我覺得有什么即將崩壞的那一瞬間,天青忽然揚起了嘴角。 露出一個極其清淺,極其奇特的笑。 親愛的菩提老主,請恕小仙的言辭蒼白,完全不知該怎如何形容這個笑——簡直是風云為之變色,花草為之動容,妖怪為之屁滾尿流奔走呼號!天庭上火山暴發,冥界里河水逆流,人類全部用手走路,牲畜們拼命用屁股吃草!嬌嫩芳心加速跳動,尖叫著哀嚎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兒,我被這笑容的生動震撼了。 “豇豆仙子?!?/br> 天青的聲音幽幽飄來,似乎有點兒沙啞。 “哎?!?/br> 我渾渾噩噩有氣無力答一聲,心里盤算著回家要趕緊翻出珍藏的黑無常采訪片段洗眼,不然怕是要連續做上三百年的噩夢了。 “如今遇見你正好?!碧烨嗖痪o不慢說著,“玉帝希望在吹風會上公布琺瑯芳獸的克隆計劃,本座匆忙間打了個腹稿,不知是否合適,想請仙子幫忙斟酌一下,免得本座一個不小心說錯了……” 咋一聽琺瑯二字,我頓覺醍醐灌頂冷水潑身,一個激靈的回過神來。 “圣君!” 將那堆金盔往二郎神身上胡亂一塞,我也不管他是否能接牢,撒腿便向天青這邊奔去。 “圣君!你有法子解決琺瑯的事了么?天庭不會為此和妖界鬧糾紛了么?” 我歡天喜地的朝眼前人嚷嚷,先前還覺得他面目可憎,現在他在我心中儼然一尊高大威猛的活活薩。在利益面前,相貌神馬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天青并沒有答話,只是朝我身后方向扔出一句話,擲地有聲。 “二郎星君,本座有要事商量,這就將豇豆仙子帶走了?!?/br> 我猶豫了一下,回過頭期期艾艾看著二郎神。 此刻他正鐵青著一張臉,用“殺必死”眼光怒視我。因為我的失誤,現下他的樣子十分滑稽可笑——金頭盔歪斜扣在腦門上,搖搖欲墜;黑袍隨意的搭在肩膀上,幾乎馬上要滑落。這邋遢潦倒樣子哪里還像一個風度翩翩的戰神?倒更像一個長期落魄的敗將。 唉,咬牙,跺腳,我一轉身又跑了回去。 “天君大人,您千萬別生氣?!?/br> 我飛快跑到二郎神跟前,伸手幫他扶正頭盔,又解下黑袍。 “天青不喜歡不打緊?!蔽疫厔幼鬟呌妹匾魝髟捊o他,“顏色不要緊,只要主義真,嚇跑這一個,還有后來人!小仙這如今跟著天青走一回,定能打探多一點消息,務必保證下次您以他夢中情人的裝扮登場……” 二郎神不說話,只是瞪著我,眼中有熾熱的火苗熊熊燃燒。 我意外于他在遭受心上人重擊后仍能保持激情,禁不住拍拍他胸膛:“如今小仙已體會到愛無疆的偉大,天君放心,小仙定當成人之美!” 說罷一溜煙的跑到天青身邊,笑嘻嘻站好。 “圣君,咱們走吧!” 我抬起臉甜甜看他,眼中充滿無限期盼。 天青頷首,然后青袍一甩,示意我朝曲徑通幽的花園深處走去。 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負面情緒,方才的壓抑和陰沉仿佛早已煙消云散。 或者說,從來就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