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豇豆莖莖(三)
“天君,你說我這方案好還是不好?” 金璧輝煌的云霄寶殿里,我將那條件反射法娓娓道來,掩不住的歡欣雀躍之色。 “要我像水一樣環繞在天青周圍?” 琉璃翡翠榻上,二郎神正在逗他那只銀目金翅的撲天雕,當下鳳眼瞪的跟鷹一般大。 “怎么個似水法?是幽靈般神出鬼沒?還是一見他就直接癱到地上?” 他不以為然勾起嘴角。 我只道他是諷人,不氣不惱耐心解釋:“意思是,要時時刻刻出現在他視野范圍內,溫柔關心他,呵護他,想他所想,急他所需,所謂潤物細無聲,這樣堅冰總有一天會融化,咱們便能以柔克剛?!?/br> “聽著怎么那么娘娘腔?”二郎神不以為然昂頭,撓撓艷名遠播的屁股下巴——仙子們居然說,那是男子性感到極致的表現。 “對待天青圣君這種高傲到骨子里的人,咱們得適當使用一些非常手段?!?/br> 我忍不住在心里小聲嘀咕,原來你還想做壓人的腹黑攻,就不知有沒有福分享受天青那傲嬌的女王受了。 “……原來如此,小豇豆覺得這法子好么?” 二郎神眼睛微瞇,托著下巴笑嘻嘻望向我。 “自然是好的,不然怎會推薦給天君你?”我嚴肅認真瞪大雙眼。 “……你說好嘛,那就好?!倍缮褡旖腔《冗值母?。 “來來來?!彼鋈怀艺惺?,漫不經心吊兒郎當。 我不明就里走到他面前。 哪知他當著我的面,一下子掀開那八爪龍紋黃袍。 “呀!”我趕緊轉頭閉眼,鮮血一下子涌到面頰上。 “喲,還害羞吶?”耳邊響起二郎神愉悅非常的大笑,“你以為本座會跳脫衣服舞給你看嗎?” 又羞又惱別回臉,果然對面古銅色的身軀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白色中衣。 “如今已是六月初夏,沒想到天君還如此畏寒?!蔽已杆倩謴偷ㄅc冷靜,“果然是冷血的戰神天王?!?/br> 其實我只是害怕長針眼才回避的——丑男已經讓我顱內出血,丑裸男足以讓我當場陣亡。 二郎神的鳳眼瞇的只剩下一條狹長的縫。 然而他很快又嘴角一彎,歡樂笑起來。 “生氣了?生氣干嘛?!?/br> 他從懷里慢悠悠掏出一個紅絲絨錦盒放在我手上:“本座只是想給你看個東西?!?/br> 我打開錦盒一看,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好大好大一顆粉鉆,足足有整個拳頭那么大!金殿在巨鉆映照下,滿是旖旎香艷之光。 “美鉆贈佳人?!倍缮袂浦康煽诖舻奈?,笑容意味深長,“……小豇豆,你說,天青會不會喜歡呢?” 我為他前半句心潮澎湃,又為他后半句面如死灰。 ——即使再美再珍貴的寶貝,不能屬于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天青圣君見多識廣,只怕這么一顆……小鉆他實在看不上?!便P上錦盒,也關起這一室綺麗粉色,我承認,自己這句話說的稍嫌勉強。 “好像也挺有道理?!倍缮袢粲兴键c點頭,“那這東西也沒用了?!?/br> 然后他從我手中奪過錦盒,隨意丟在翡翠榻上,只聽“砰”的一聲脆響,陽光下塵灰飛揚。 我頓時心疼的五臟六腑都揪做了一團,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吶。 “你說,天青會需要什么呢?” 二郎神從臥榻上翻個身子,一副青蔥少年憂郁思春狀。 “是不是天青喜歡什么,天君你就會送他什么呀?”我目光輕飄飄朝那角落的錦盒落去。 “為博心上人一笑,自當傾囊而出?!倍缮翊鸬脭蒯斀罔F義不容辭。 我癟嘴,心中從未這般的羨慕天青過。 一瞬間里,我腦海里甚至閃過要是二郎神喜歡的人是自己該多好的齷齪想法。 “對了,仙子不是幫我打聽消息去了么?如何?有沒有打聽出天青的喜好?” 二郎神懶洋洋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一睹見他那慘不忍睹的臉,頓時渾身一個激靈,清醒了。 ——雖然喜歡美麗的東西,雖然渴望美麗的東西,但如果得到它的代價是跟god five的成員共度余生,我依然是接受無能。 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寧愿暫時無法擁有巨鉆,也不愿跟這群丑八怪糾纏一生。 “圣君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倍诵纳?,我為難將頭偏向一邊,“因為他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缺?!?/br> “唉,正是這樣的完美才令人渴望打破!”二郎神嘆口氣,鳳眸飛揚布滿毫不掩飾的*。 “……沒想到天君竟然是個瑕疵主義者?!蔽以尞惪此谎?,“那你不是應該喜歡西天的維納斯女神嗎?” “可惜斷臂的是她的雕像,不是她本人?!倍缮耠p手一攤,神色很是遺憾,“要是哪天她出車禍就好了?!?/br> 我頓時噤若寒蟬,心想還好還好,還好這家伙不喜歡我??! “不過,要是實在找不到他喜歡的東西,每天去蒼南晃晃也不錯?!?/br> 二郎神的思緒又回到了心上人天青身上:“有本座這張絕美英俊的臉照著,即使他不喜歡本座,只怕也很難再對別人產生興趣了?!?/br> 我沉默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沉默。 二郎神果然無愧于仙中最二者,從名字到穿著到思考方式,都完美的呼應了“二”這個字。 “不如現在就去吧!”還沒等我腹誹完畢,忽然一只大手探來,牢牢握住我的五指,“咱們現在就去蒼南!” 抬頭一看,只見二郎神正喜氣洋洋望我,他已重新換上了盔甲,金袍映襯滿面紅光,暴發戶本質凸顯無疑。 ——無論如何,天青是絕不會喜歡這種土財主的。 我在心里嘆氣。 “圣君,您聽我說?!蹦榱颂m花指,我朝二郎神的胸前那大塊的金片輕輕一戳,“此甲雖好,卻過于耀武揚威,有違咱溫柔似水的作戰方針呀!” “那仙子認為理當如何?”二郎神眉頭微蹙。 “不如……由我親手做套衣裳給圣君穿,如何呀?” 我仰起臉來,朝二郎神甜甜微笑。 ——數百年來,每次去蒼南我都不敢看天青的臉,只好盯著他的衣服猛瞧。這一瞧久了,也瞧出些門道,至少對天青鐘愛的衣服款式能做到心中有數。我向來喜好自己親手染布制衣,如今借二郎神心儀天青的機會,展露拿手才華,還可順水推舟賣個人情,不是正好? 二郎神眼中幽光一現。 “……如此甚好,甚好?!彼冻鰞膳艥嵃椎难例X,似是欣慰的笑。 ———————————————黑人牙膏代言者楊戩的分割線——————————— 拈一朵指花,變出一根長長軟尺,我開始測量起二郎神的身高三圍來。 雖然新衣裳用法術也能變出,但身為徹頭徹尾的文藝分子,我對那種快餐法術向來是嗤之以鼻——我享受手工制衣的過程,對那些包含心血和汗水,略顯粗糙的成品感到深深的迷戀。 “要不要脫光衣服?” 二郎神見我拿著軟尺在他身上比劃,嘴咧的比臉盆還大,鳳眼里精光灼灼。 “如果真君想展示自己身材的話?!?/br> 剛被他擺過一道,現下我已是老僧入定氣定神閑。 大約是覺得沒意思,二郎神的嘴角又彎下來。 “你怎么會想到自己做裁縫呢?”他想了想,斜眼看我,“天庭不是有織女么?黃道婆也在?!?/br> “因為她們做的衣服我都買不起?!辈惶徇€好,一提我就怨念,織女的“香菜兒”系列,黃道婆的“愛驢仕”仙袍,每件都標價黃金萬兩,搞得我連踏進店鋪門檻的勇氣都沒有。日日夜夜只能看著那些美麗畫報干流口水,只能欣賞不能擁有,對于我來說,真是一項殘酷的受罪。 “這就是窮人的悲哀?!倍缮衩济惶?,往我胸口上再捅一刀,“本座老早就是她們的svip了,買過的衣服數都數不完?!?/br> 我臉色一凝,停下動作抬頭看他。 “不要幻想,我是不會送給你的?!倍缮耦┪乙谎?,狡黠神秘的笑,“寶物只贈絕世美人,你求也沒用?!?/br> 我默默咽下喉頭口水,低頭繼續工作。 其實我本來是想問:莫非真君你有穿女裝的癖好?難道二郎神不是攻,而是一個偽裝成攻的潛伏受? ——每個暴發戶的身后,一定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陰沉故事。 算了,我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不問了。 測量完尺寸,拿來紙筆,我伏在桌上畫起設計草圖來。 領口,袖口,鑲邊,褶皺,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全情投入渾然忘己,最終招來二郎神的不耐煩。 “小豆仙,你到底還要畫多久???”暴發戶癱在上好的古董椅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藝術創作需要嚴謹對待?!蔽夷托膶λ忉?,“難道真君希望隨便披著張麻袋去見心上人嗎?” “本座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倍缮癫灰詾槿淮騻€呵欠。 我瞄一眼紙上他的身材尺寸,點點頭。 轉念想起他的尊容,又搖搖頭。 “哎,還是看現場直播好了?!?/br> 二郎神百無聊賴打個響指,只聽吱吱聲響起,金殿中緩緩降下一塊超大屏幕。 他拿出遙控器一按,屏幕上現出一張畢恭畢敬的婦人臉。 “……求神仙保佑我女兒早日嫁個有錢人……” 煙霧繚繞中,蒼老而急迫的聲音傳來,余音震耳仿佛現場親臨,讓人不得不感慨立體環繞音響效果的卓越。 “這種事兒不是應該求月老么,怎么拜到我廟里面來了?” 二郎神嗤的輕笑,遙控器一晃,屏幕圖像隨即切換到另一個場景。 出現在畫面上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妙齡女子,只見她雙目緊閉,手持一大柱香虔誠的念念有詞道:“求神仙保佑我減肥成功,成功考取電影學院……” “現在減肥這種事也要來煩我了!”二郎神的眉頭深深蹙起來。 這便是傳說中的全球廟宇導航系統。如今人間廟宇實在太多,神仙們哪有精力一一去接受祭拜?于是某些有錢的神仙們便在府邸里安置了這樣一套設備,今天想看揚州寺廟實況,就將系統定位到揚州,明天想看金陵寺廟實況,就將系統定位到金陵,如此方可隨時掌握信徒們的最新動態。 不過如今瞧這現場直播的架勢,讓我覺著善男信女們也有部分病急亂投醫的現象,實在讓人啼笑皆非。 “小豆仙家里有這東西么?” 二郎神一邊在遙控器上亂按,一邊心不在焉的跟我說話。 “沒有?!蔽覔u搖頭,“小仙還不曾有過信徒,凡間也沒有人為我塑像建廟?!?/br> “散仙才這么落魄,你好歹也是個位列仙班的正統仙子,怎么會沒有一座像樣的寺廟?”二郎神有些不敢相信的瞇起眼睛,“你升仙前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就是一株斌公守法的好豇豆唄?!蔽以诩埳下湎伦詈笠还P,滿意的挺直腰,“衣服都設計好了,真君要不要過來看看?” 二郎神手一攤,那畫紙輕飄飄飛到他掌心里,如溫順少女般柔軟展開。 才瞄一眼畫卷,他周身的輕浮之氣忽然全部消失,整個人仿佛磐石般凝重起來。 “全黑?”他擰起眉頭,目光如炬朝我看來,“你要我穿全黑?!” “真君不喜歡?”我想他是太執著于俗氣的金色系,只好低聲下氣的普及色彩教育,“黑色是最能襯托男子氣概的顏色,代表了隱忍,神秘和清冷,是天青圣君最喜歡的調調呢!” 前幾句是我的心里話,最后一句純屬大膽猜測。 “是么?”二郎神嘴角微微一翹,眼神冷冽,“我怎么從來沒見他穿過黑色?蒼南里也沒有全黑的飾物?!?/br> 這么說來好像也是,天青似乎從未沒穿過黑色的衣服。 不過我實在滿意這件衣服的設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做出來哄這暴發戶穿上再說。 “……既然黑色在天青視野里從未出現過,那么真君以這幅面貌出現,一定會讓他印象深刻難以忘懷?!蔽覐亩缮袷种谐樽弋嬀?,好生陶醉欣賞,“小仙已經想好這件衣服的名字了,就叫——‘夜色’?!?/br> 只有黑,也唯有這夜一般凝重的黑,才能壓住二郎神身上光芒四射的暴發戶的氣質。 如果沒看錯的話,天青喜歡的應該是天生便懂韜晦之術的人。 “你讓我這堂堂的天庭第一戰神,向來光明磊落的貴族大將軍穿黑色?” 二郎神像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般仰頭朗聲大笑起來。 笑完即刻狠狠瞪我,目光晦暗陰霾:“你可知,自古正邪不兩立,黑白不可混淆一談?!” “小仙不知?!蔽覜]好氣白他一眼,好不容易培養的耐性幾乎都要被耗光了,“小仙只知黑色穿起來好看?!边@群所謂的上仙真是欠抽,穿起來好看不就完了?土財主非得把顏色拔到政治和道德的高度,不是活生生給自己找虐嘛?還需要調/教啊,少年! “你喜歡黑色?”二郎神有些意外的看我一眼。 “我喜歡純粹的顏色?!蔽抑赶蛏砩系募t裙,“紅的,黑的,藍的,但凡純色我都喜歡?!?/br> 二郎神皺眉上下打量我一陣,最終沒再說什么,看來是妥協了。 本來我以為還需要費口舌多說幾句,眼見進展如此順利,禁不住大喜過望,帶著畫卷就打算離開。 “求神仙保佑我,來世也能與她結為夫妻,永遠不要分開!” 廳中的大屏幕里,一位五官清秀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認真祈禱。在他身后,有個懷抱鮮花嬌小玲瓏的甜美女孩。 郎才女貌,我為這樣的誓言動容,不由得停住腳步凝神看那男子一眼。 “小豆仙,你相信永生永世的愛嗎?” 二郎神手撐案頭托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問我話。 “相信呀?!蔽掖鸬貌患偎妓?,“眼前不就有一個例子嗎?” 二郎神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求神仙保佑!”很快輪到那女子上前祈禱,只見她雙眉緊鎖,神色十分急切,“讓豬頭老公早點出意外,把財產都留給我!” 二郎神眉毛一挑,嘴角弧度加深,我則驚得眉毛都要豎起來。 “乘還沒生孩子之前!乘還沒生孩子之前!”那女子又在心頭念叨幾句,隨即睜開眼睛,轉頭對男子甜笑撲去,“老公,人家許好愿啦!” 男子心滿意足的將女子抱個滿懷,二人相攜一笑,親昵的手挽手離開。 大廳里沉默了。 我不敢說話,二郎神垂眉坐在椅子上,手指輕輕叩擊桌面,嗒,嗒,嗒。 ——那丈夫看起來很是英俊嘛,怎么會被太太叫豬頭呢?看來這人類女子的審美觀念也出問題了。 我回想方才不可思議的過程,忍不住悄悄咋舌。 “你都看見了?”寂靜被打破,二郎神調侃的聲音響起,似乎十分愉悅,“如何?小豆仙,你還相信永生永世的愛?” “相信啊?!蔽夷涿羁此谎?,“那個丈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雖然妻子不喜歡他,但他寧愿冒著每一世都可能突然死掉的風險,許愿要跟妻子永遠在一起,你不覺得很感人嗎?” 話音落地,我睹見二郎神的臉色忽青忽紅,仿佛打翻了調色盤。 “……你曾經對我說,會永遠愛著我,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么?”沉吟良久,二郎神艱澀開口,似乎十分勉強,“小豇豆,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詩歌?” 乍一聽前半句,我還以為二郎神要跟我表白,嚇得心都差點撲出來,好不容易捱到后半句,這才稍微緩過氣來?!?/br> “沒有沒有?!蔽亿s緊搖頭擺手。 其實我還想多嘴問一句,真君,你真覺得這是詩歌么?小仙很懷疑你到底有沒有看過主流文學作品啊。 “……所以你不懂的?!倍缮裎⑽⒁恍?,光陰斑駁下,映出側臉幾分哀傷,“也許做神仙的都知道什么是永遠,但是卻都不能明白,愛情是什么?!?/br> 我沉默不語看著他。 ——瞧著一只癩蛤蟆在眼皮子底下做情圣詩人狀,實在是很可怕很令人作嘔的事情。我不為二郎神憂郁的氣質所傾倒,更不為他深沉的談吐所迷戀,只好趕緊找個借口,腳底抹油開溜。 愛情是什么呢? ——愛情就是和美麗的人在一起,你吃魚,我吃rou,看那群丑八怪啃骨頭。 我在回去的路上,津津有味歡樂暢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