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采訪的聲音逐漸降低，抱著孩子撤離的母親沒有停下腳步仔細聽。她忙著辨認方位，往人群里不算擁擠的地方跑去。孩子在她懷里還算安靜，只睜著懵懂無知的眼睛，看哥譚被燒紅一片的天空。

    “mama，mama，”孩子又說，“你看，天上在發光?！?/br>
    母親沒有余裕抬頭去看，她在心里計算著家庭的損失。不知道這場火災大不大，不知道火焰會不會把家里所有值錢的家具全部燒毀……她手頭剩余的現金已經不多，還要留著給孩子買明天能吃的面包。是的，她知道韋恩企業會出資援助受難者，但錢是遠遠不夠的。居住在哥譚，錢是永遠不會夠的。

    一個扒手盯上了這位母親的錢包。這個人藏身在避險的人群里，明明并不是火災的受害者，卻覺得有利可圖。他欺軟怕硬，不敢趁亂做明搶商店或銀行的事，穿梭在哥譚市里的蝙蝠少女們維持著秩序，但他覺得一位抱孩子的母親是軟柿子，有錢不搶豈不是吃虧？

    他迅速快走幾步，用力撞上這位母親的肩膀，一側身的同時已經用兩根手指捏走了錢夾。手到擒來，扒手得意地壓低了帽檐，但他不敢久留，扭頭往旁邊走。

    “mama！mama！”孩子從母親懷里看到了這一切，大聲叫道：“他偷了你的錢包，mama——”

    母親的臉色變得蒼白，她憤恨地咬緊了嘴唇，抽出一只手往懷里摸：她帶了個小型電擊器。周圍人群哄的一下散開，一輛警車停下，車門打開，警員們走出來的同時已經摸上了槍，“發生了什么事？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許動！”他們喊道。

    母親的神色逐漸有點狂亂，她看著周圍所有人，像帶崽的母獅子警惕周圍一切，她害怕其他人意圖傷害自己的孩子。那個小偷眼神亂飄，似乎在辨認對面走來的哥譚警員是不是以前那種“收小費”的黑警，夾著錢包的手指動了動，仿佛想從中抽出兩張票子來試探一下。

    ——然后錢包被一只綠色的大手抽走了。

    天空里本來迅速飛過的綠光停了下來，綠燈俠見義勇為，成功判斷出局勢，把錢包丟回給了受害者?！澳銈兏缱T人怎么回事，遇到危險都沒人求救的嗎！”綠燈俠惱火嘟囔道，“真是見了鬼了，大聲呼救??！你們沒長嘴嗎，怎么從上到下每個哥譚人都這樣——喂??！”

    母親接到錢包之后，抱著孩子轉身就跑。她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受了刺激，現在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她的孩子。

    “——不用謝！”綠燈俠在她背后遠遠喊道。

    他們離開剛才的街道遠了。母親的腳步漸漸慢下來，一時的刺激過后她沒法跑那么快了。她順著清理過的道路往前走，偶爾抬頭看一眼，這一眼似乎能帶給她力量與信念。

    “mama……”孩子心疼地摸著mama的臉頰，“剛剛那個人會飛，他是每晚從天上飛過的人嗎？”

    母親動了動嘴唇。她想要說話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嘴唇干裂，喉嚨里渴得像冒煙?！安皇堑?，寶貝?！蹦赣H低聲而溫柔地說，“那不是我們城市的守護者，他太亮了，不適合哥譚的黑夜?！?/br>
    孩子擰起稚嫩的眉毛思索起來，“mama，那你說的又是誰呢？”孩子童真地問，“他會打敗黑暗里的所有怪物嗎？會變成巨大的機器人撐起哥譚嗎？會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好嗎？”

    母親笑了笑，她把懷里的孩子換了一個姿勢，讓孩子抬頭看一看。

    “你見到什么了，親愛的？”

    “月亮，mama，有燈照在烏云上——”

    “是的，它看起來像什么？”

    “像，像蝙蝠。mama，我有點害怕?！?/br>
    “這就對了，孩子，蝙蝠讓壞人更加害怕，他們就不會做壞事了?！?/br>
    母親和孩子一同抬頭，她終于有些放松了下來，輕輕笑了笑。不遠處，一棟正在進行人員撤離的福利院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那個剛剛提起過的漆黑身影正攀在窗口上，他一點也不起眼，完全隱沒在哥譚的夜色里。尖耳朵，長斗篷，看起來有些可怖。

    “是蝙蝠，mama?！焙⒆有÷曊f，有些瑟縮地藏進母親懷里，露出一雙眼睛怯怯地旁觀。

    母親反而向前走了兩步。

    “跳?！彼犚婒饌b說，“別怕，孩子，我接著你?！?/br>
    窗口里探出一個纏繃帶的手臂，那孩子生著病，白著一張臉，鼓起勇氣往外躍，穩穩跌進蝙蝠俠的懷里。

    福利院樓下站著一排孩子，他們都仰著頭，望向哥譚恐怖的化身，眼底蘊著光。

    “寶貝，你記住了，這才是我們城市的英雄?！?/br>
    母親對自己的孩子說：

    “他不會飛，也不會發光，但他永遠會保護我們?！?/br>
    “——他是蝙蝠俠?！?/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36章 第二十六個貓頭鷹

    ============

    是的。這就是蝙蝠俠。

    這就是蝙蝠俠的城市。

    夜梟在這座城市漫步。

    他仍穿著那身看起來就可怕的金屬戰甲, 潑濺的血跡給他增添了進一步的危險性。哥譚人向來擁有優秀的危機感知能力，之前夜梟試著了解這座城市時就是這樣的，人們——尤其是灰暗地帶的人們——往往見到他掉頭就跑。

    但今夜有所不同, 今夜似乎所有人都很大膽。夜梟不加掩飾地走在街上，從火災處撤離的哥譚市民繞過他身邊往安全區跑。的確，是有人看見夜梟的外表便感到畏縮, 夜梟身邊空出了明顯的真空區，但有意思的是他們往往會選擇抬頭望一望，似乎天上那個毫無作用、裝飾意義、宣告主權的蝙蝠形狀的燈，能給這群人帶來什么實質意義上的保護似的。

    夜梟哂笑了一下。這個笑容沒有什么意義, 他只是笑了笑。

    他在心里對比著兩座哥譚的不同。

    他的哥譚很安靜, 那很好, 他不喜歡過于吵鬧的地方, 喧嘩, 會打擾地下之人的安眠。哥譚是不會允許出現這種高分貝的嘈雜的, 往往警鈴響起意味著所有人都應該好好待在家里——如果不想失去自己的腳或者足以贖回自己雙腳的金錢，啊，他有這個程度的仁慈。有時候夜梟夜巡完站在哥譚最高處的滴水獸上，他向下凝望著自己的領土, 那是他的城市：她安靜得像一潭死水。但是夜梟想, 這也沒什么不好的。

    安靜與死亡掛鉤。他的權勢彰顯出來, 懶洋洋地懸掛在哥譚的天上。

    當然沒有人膽敢挑釁夜梟的權威。

    （“你不覺得哥譚安靜得像死了一樣嗎？”小丑俠說。）

    死。死亡是安靜的。

    而這座哥譚很吵。

    每個人都罵罵咧咧，抱著自己最值錢的東西埋頭往外沖，嘴巴里不干不凈問候天上路過的所有超級英雄，也同樣問候哥譚吃飽了沒事干的貴族、腦子有病的反派、沒做好火災管理的不作為的政府，他們的嘴巴已經這么忙了，還要同時嚷嚷著自己沒還完的房貸、丟在家里忘記拿的值錢的電子產品、明天能不能正常上班拿到當日的工錢。他們好像有無盡的怒火要發泄, 遠遠就能感受到這群人身上輻射出熱量，熱氣騰騰，充滿了生命力。

    這些人好吵。大聲嗡嗡，又充滿了小人物的狡猾。夜梟同其中一個冷酷地對視，那個哥譚人嚇得一縮脖子快步躥走——但就算這樣，這座哥譚還是并不怕他。

    夜梟不需要思考為什么，那個原因正懸掛在哥譚的天上。

    這是座屬于蝙蝠俠的城市。

    夜梟幾乎都快要不認識她了。

    原來哥譚可以這么有生機，仗著有了底氣就大聲吵嚷。這群底層的平民一躥出來才讓人知道，原來哥譚并不只是哥特式的古堡、詭譎的滴水獸、吸血鬼一樣彬彬有禮又勾心斗角的上流貴族宴會。哥譚并不純然是優雅的，她同時粗魯，說臟話，但生氣勃勃。

    而夜梟錯過了她。

    誠然。夜梟想，誠然是他的世界有問題，沒有一個世界可以爛成像他的地球那樣的。這樣想來，就不完全是他的領土管理方式被比了下去。

    但夜梟的心情依然并不明朗。

    一道炫目的紅光從他身邊卷過，本來已沖了過去，停頓一下又掉頭返了回來?！班?，你好！”那個刺眼的穿紅色制服的超級英雄說，“那個，你能來幫個忙嗎？”

    強尼快客——不，這個世界的話，應該是閃電俠。夜梟冷冷地思考著，問，“什么？”

    閃電俠沖他咧開嘴笑了一下，這笑容仍然有著警惕，但卻也顯得友好。他動了動肩膀，似乎想撓撓頭，但是雙手都被占住了——閃電俠抱著個還沒拆除的炸//彈?！拔覀冊诎颜?/彈集中起來處理。蝙蝠說你或許能來幫忙，怎么樣，你可以來嗎？”

    我不可以。夜梟冰冷地想，我為什么要做這種對自己完全沒有好處的事。但夜梟問：“蝙蝠俠說我什么？”

    閃電俠看起來有點茫然?！罢f什么？”他想了想，歪頭回憶，“沒有……他說你是另一個世界里布魯斯·韋恩的兄弟，可以有選擇的聽從你的建議。沒什么，這就是蝙蝠的說話風格，他很少完全的給一個人下定語，意思是，他很少徹底地定義一個人?！?/br>
    夜梟冷哼一聲?！膀饌b說……‘另一個世界里布魯斯·韋恩的兄弟’?！彼饬x不明地重復道。

    這下閃電俠看起來有一點不安了，“希望我沒說錯什么話，”他嘟囔道，“希望我沒出什么紕漏，老天，我可不想看蝙蝠用‘那種目光’瞪著我?；蛟S我已經該走了?！?/br>
    不過夜梟叫住了他，“你怎么看布魯斯·韋恩？”夜梟問。

    這個問題似乎讓閃電俠來了談興，他明顯地情緒高漲起來，表現在外面就是他的紅色閃得有點模糊，顯然有一秒鐘這個神速力者在快速地原地閃現。但閃電俠忍住了，他嘴巴張開又合上，似乎艱難地在一千個字里面刪減掉了九百七十個，最后說：“韋恩先生是個特別好的人，我們所有人都會希望他獲得自己的幸福?！彼Σ仄鸾裉觳胖赖尿饌b的真實身份，他不能隨便說出這個最重要的秘密，因此非常謹慎地給出了回答。

    而夜梟露出一個笑，像獵手兇狠地擒住對方咽喉，他把自己全神貫注的狩獵隱藏起來，又問：“你怎么看蝙蝠俠？”

    這個回答可以很官方。閃電俠不假思索地說，“蝙蝠俠就是蝙蝠俠，我超愛聯盟的大家，但我們都認為正義聯盟不能缺少蝙蝠俠?！彼_始覺得夜梟不像一個好說話的人了，他心生退意，怕自己說錯話給蝙蝠俠添麻煩：看在上帝的份上，閃電俠覺得自己從來捉摸不透這群哥譚人話里話外的意思。他抬起腳做出起跑的姿勢：“呃，如果你不來幫忙的話，我先走了，先生?！?/br>
    “等等，”夜梟最后說，他突然露出彬彬有禮的神色，友好道：“如果這批炸//彈和之前我了解過的是同一款，那你們不妨試一試提前引爆它們內部的電□□：反正超級英雄不會害怕爆//炸，是不是？”

    閃電俠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個建議到底屬不屬于“幫忙”的范疇。他看起來有點害怕再留下，含糊應了一聲就轉頭跑走了。

    夜梟放任他離開。

    他已經從方才的對話里，察覺到正義聯盟對“布魯斯·韋恩”和“蝙蝠俠”不同的態度。

    閃電俠確實是祝福和關切布魯斯的，但那個態度是疏遠的，觀望的，溫暖但有種不夠親近的意味。閃電俠對蝙蝠俠的態度才是正常的：他發自內心認為蝙蝠俠和自己是同一類人，是位于同一陣營的英雄。

    ——更關鍵的是，夜梟把這兩人同時提起，閃電俠對此卻并沒有表露疑惑的意思。

    怎么。夜梟冷冰冰地想，布魯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夜梟眼看著布魯斯穿上蝙蝠俠的制服。那身衣服完全帶走了他會說會笑會生氣發火的弟弟，那雙慘白護目鏡平靜地望過來，夜梟從鏡面反光里看見自己渾身上下一片血色。

    有時候你會從鏡子里看見自己，會意識到原來你真的身處地獄。

    一瞬間的戾氣與殺意沖上心頭。夜梟想，原來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原來……布魯斯就是蝙蝠俠。他開始覺得自己不久前的臆想非?？尚?，那些哥譚新聞里流傳的蝙蝠俠和布魯斯的緋聞，只是一種隱瞞真實身份的手段；原來克拉克·肯特，這個世界的終極人，只是聽命于蝙蝠俠做了他的御用槍手。原來，他自己這樣情真意切，他終于有一瞬覺得這個世界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他甚至愿意為了這個弟弟停留下來——這些全是假的。

    （“你不覺得哥譚安靜得像死了一樣嗎？”小丑俠說。）

    死亡很安靜。夜梟耳邊吵嚷著太多的思緒使他頭痛。好吵，太吵了——他想讓這個世界重歸安靜。明明他剛從深淵里爬出來，卻已經在懷念埋沒到胸口的雪。

    那一刻蝙蝠俠敏銳地回了頭。

    夜梟沒有特別清楚地聽見他在說什么。殺意吵得他耳邊嗡嗡作響。那只手坦然地向他攤開，夜梟想起不久前他掐著布魯斯的脖子差點使他窒息，也許我那時就該殺死你。夜梟想，也許我早就該殺了你，是不是，布魯斯？我的心軟使我變成一個笑話。

    然后蝙蝠俠用第三人稱提起了布魯斯·韋恩。

    ？

    夜梟順暢的思路卡頓了一下。什么，怎么回事。夜梟難得有點迷茫：怎么會有人用漠不關己的旁觀態度提起他自己——布魯斯，你到底有什么毛??？

    他被超出預想的奇怪展開撞了一下，以至于冰冷的殺意都暫停了。夜梟眼看著超人拉著蝙蝠俠的手飛走，感覺這個場景讓他渾身不適，刺撓得好像渾身爬滿了蟲子。夜梟落后他們一步，但率先找了一個地方，扒拉出自己前陣子準備好的監聽設備：或許監聽蝙蝠俠很難，但黑進哥譚警局系統很容易。

    緊接著夜梟又被其他人的對話給創了，蝙蝠俠和哥譚警局局長、蝙蝠俠和正義聯盟……好像這個世界所有人都默認蝙蝠俠和布魯斯·韋恩是一對，并且完全不管平行世界過來的人死活。

    ？？？

    這個世界離譜到這個程度，以至于夜梟不得不思考：

    如果所有人都認為蝙布cp是正常的，那是不是意味著，不正常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好怪。

    夜梟又抓住機會拿閃電俠試探了一下，從對方的態度來看，正義聯盟確實是把蝙蝠俠和布魯斯·韋恩分開的，甚至確實是當成了兩個人。

    就算超人也當面見證了布魯斯換裝變身成蝙蝠俠，正義聯盟還是認準了這個道理嗎？

    夜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