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神奇女俠，但是算我求你，別說了?！饌b」

    戴安娜不知道平日里慣于忽視這些贊揚的同事為什么突然謙虛起來，但她擅長從人類的精神中找到可貴璀璨的一面：也許蝙蝠俠只是不愿承認他的付出與犧牲，一如既往。她沒再打擾蝙蝠俠，知道他之所以這樣急匆匆地回去，必然是有一件亟待處理的哥譚事務。她好心整理好了檢索結果，發送過去，畢竟蝙蝠俠極少用瞭望塔去處理自己的私事——指檢索布魯斯·韋恩四歲時發生了什么。

    怪可愛的。戴安娜心想，原來蝙蝠俠也會希望了解愛人哪怕一件最細微的童年往事，這肯定就是真愛了。

    然而可惜的是，他們這個地球有時候像一個信號接收不良的廢舊裝置，那些從其他宇宙流過來的情報量磕磕碰碰，篩除了大量無意義的部分之后，留下來讓他們足夠解讀的，只剩下一地殘渣。

    「在那52個地球的其中一個，布魯斯·韋恩四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和管家、母親坐車出去，發生了車禍?！衿媾畟b」

    「但是你別擔心，蝙蝠俠。車禍應該并不嚴重，有一部分情報解讀不出來，但是大約一個多月后所有人都回了韋恩莊園?！衿媾畟b」

    「好的，我知道了?！饌b」

    結束通訊后布魯斯靠在床頭，望著天花板，無聲嘆了口氣。

    他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在四歲的時候，是否也有一個晚上這樣望著天花板上古典的浮雕走神。

    瑪莎……瑪莎，他希望他的母親安好。這么多個地球，總該有一個能夠讓他父母展顏歡笑的吧？

    但是在那個地球上發生的車禍，是否和那里的貓頭鷹法庭有關？

    而在這個世界的貓頭鷹法庭，難道一直在等待的，就是一次莊園主人的駕車出行嗎？

    布魯斯認為這個理由很難成立。但他這下徹底睡不著了，腦子里百分之五十是明天到底要怎樣面對自己的孩子們——這很難解釋，但布魯斯意識到他在被揭穿“扮演布魯斯”之后確實產生了一定的心理陰影，具體表現在他發現自己開始思考人生三大哲思：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我是誰——是的，我是誰。

    至于其他的部分，則全部是飛來飛去的各種貓頭鷹。不知道為什么，噪雜的思緒與不安的幻想中，布魯斯認為自己見到了尤其兇狠的一只。

    然后，第二天到了。

    吃早飯的時候，一家人整整齊齊全坐在餐桌邊，除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深深的黑眼圈并且很難忍住向布魯斯偷瞄的眼神，看起來簡直像是會出現在圣誕晚餐場景里的那種合家歡。

    ——只有阿爾弗雷德心滿意足的世界誕生了。

    布魯斯坐在餐桌主位，按照上班的慣例妥帖梳理好了頭發，但還穿著晨袍。他合情合理采納了阿爾弗雷德的建議，完全不掩飾自己心理活動地垮著一張批臉，同時絕望地意識到四個孩子因此全部松了一口氣。

    好可怕這個沒人相信蝙蝠俠是布魯斯的世界。

    好可怕這個也沒人相信布魯斯是布魯斯的世界。

    布魯斯雙眼放空地切開水波蛋，接著用餐刀切自己盤里的三文魚。他的思維在這個狗屎的世界上打轉多了一會，結果抬眼就看見迪克在對所有人使眼色：是的，提高警惕——這個切割的動作持續快十秒了，這是不是一種刻板行為？

    這一刻布魯斯真希望自己不是世界第一偵探。

    然后杰森清了清嗓子，發起了今天早餐桌上的第一段對話。

    “今天你們撒黑胡椒了嗎？我怎么覺得我這盤有點咸了？”杰森第一個說，同時不動聲色踩了右邊坐著的提姆一腳。

    提姆從盤子里抬起他的頭，雖然一臉還沉浸在夢里的表情，但是絲滑地接上了對話：“我沒加調料，我覺得味道正好?！?/br>
    “我也是，我還挺喜歡這個味道的，”迪克接著問，“達米安，你呢？”

    達米安正在吃他的沙拉。他不屑地看一眼這群吵鬧喧嘩的兄弟，別扭但最后還是配合地問：“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吃的是沙拉——父親，你覺得早餐味道怎么樣？”

    我覺得我沒有失去味覺，也真的不是感知覺障礙。布魯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能把這群青少年的思維掰回正途，因此相當謹慎地選擇措辭：“我也覺得還好?！彼f。

    又一波眉眼傳情報之后，杰森又問他：“你昨晚睡得怎么樣，布魯斯？”

    和你們一樣基本沒睡。布魯斯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能避免被孩子們認為失眠或失眠癥狀加重，不過他走出臥室前非常有先見之明地遮住了自己的黑眼圈?！八貌惶?，但也還行?！彼苹卣f。

    現在輪到他發出攻擊了。布魯斯板起臉來，以家長的態度非常嚴肅地問道：“而你們呢？為什么每個人都一臉睡眠不足的樣子？不是讓你們早點回去休息了嗎？你們晚上都在做什么？”

    ——試圖連夜通讀心理學專業課本。

    不用想都知道是這個答案。

    早晚有一天，要么蝙蝠家族誕生了新的精神病研究專家，要么蝙蝠俠本人被送進精神病醫院里面去。

    真是個可怕的想象。

    更可怕的是兩個想象都在進行時之中了。

    布魯斯完全拒絕這個可能性最后變為現實，于是以父親的身份強調道：“孩子們，你們都還在身體成長階段，能不能克制一下不要熬夜？要不然我就要強行禁足了?！?/br>
    這句話半點都沒起到效果，布魯斯從四個孩子的眼神交流之中悲傷地發現，這些青少年只記得去討論——布魯斯不知道蝙蝠俠和羅賓晚上的夜巡，這是不是一種特定記憶的缺失？

    ……布魯斯實在受不了了。

    原來上班是這么富有吸引力，怪不得一些有家室的男主人連下班之后都要在辦公室里呆著強行加班，現在連韋恩企業的總裁都感受到上班的魅力了——至少它可以逃離家庭。

    他三兩口迅速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站起身回房換好西裝，感覺有生以來頭一次這么早產生了去坐在辦公室的沖動，想必董事會和技術總監盧修斯都會感到十分欣慰。

    但他今天必須想辦法盡量自己呆在辦公室。

    有很大概率，貓頭鷹法庭今天就要找上門來了。

    既然目標是布魯斯·韋恩，那么應當盡一切努力減少對普通人的威脅才好。

    布魯斯一切準備妥當，順著韋恩莊園長長的樓梯往下走。他走的時候還在思考今天的部署，琢磨著除了辦公室里的蝙蝠戰甲之外，要不要在自己口袋里再多塞點“小道具”——韋恩企業出品的那種。然后他的腳步在樓梯口停了下來：

    “……提姆，”布魯斯說，“你為什么也換了西裝？”

    韋恩企業的少總裁把咖啡一飲而盡，挺直腰背，以成年人般的成熟穩重回答：“因為我也該去集團看看了。比如這個季度的報表，我猜你肯定沒看完？”

    那確實，如果早看完了的話布魯斯·韋恩前天就不用去開董事會——不開董事會的話就不會被雙面人綁架——不被雙面人綁架的話就不用今天再去開董事會。原來上班才是萬惡之源，韋恩總裁在腦子里胡言亂語，然后又問：“達米安？你為什么拎了個背包？”

    達米安，作為家族里每個人都知道，其實并不在乎老父親到底精神分裂成幾片的那個年輕人。他以未來的頭狼身份給予父親全部的尊敬，父親就是父親，他以自己的行為去愛這個人?！拔胰ヒ暡祉f恩集團，把學校布置的社會實踐報告做了?！蹦挲g尚小的孩子用氣勢鄙夷在場所有人：“父親，你要是有危險記得叫我，我把刀帶著了?！?/br>
    布魯斯：“……不行，達米安，把刀交出來?！彼置δ_亂繳械，同時拿眼神示意另外兩個相對年長的兒子：“迪克？杰森？”

    兩個青年同時露出燦爛的微笑，迪克熱情地錘了錘杰森的肩膀，而杰森把手肘搭在長兄胳臂上?！拔页鋈マD轉，幫同事帶點哥譚紀念品什么的。我記得咱們家企業附近是不是新開一家網紅店？”迪克說，而杰森懶得找理由地說：“我陪迪克轉轉，反正我大學放假呢?！?/br>
    布魯斯假裝看不見這兩個年輕人暗地里一個用力錘一個往外掰手腕，他也假裝看不見自己原定計劃a的破產。

    是的。眼下這幅場景，本該是他備用計劃里的第三個。

    蝙蝠俠確實是信任羅賓的，每一個。

    蝙蝠俠也確實將羅賓視為最佳的安全防護線，以防貓頭鷹法庭對哥譚造成太大太難以挽回的危害。

    ……但是，在做出這個計劃的時候，蝙蝠俠還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分裂竟然應該嚴重到這個程度。

    以至于他的孩子們都堅定不移地認為：

    有必要時刻陪伴布魯斯·韋恩，進行家庭干預療法。

    ——這種事情，其他世界的蝙蝠俠做得到嗎??！

    蝙蝠俠：“……”

    蝙蝠俠：“…………”

    天啊。蝙蝠俠安詳地想：來個什么人，救救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阿蝙：逐漸感到擺不下去了

    ——2024年3月10日

    小鳥們主動來貼貼了但是sos??！

    （無聲慘叫）

    第17章 第七個貓頭鷹

    “你覺不覺得，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太對？”茶歇時分一個韋恩企業員工舉著咖啡杯，擋住嘴巴湊到同事身邊：“我拿我老爸今晚要喝的啤酒發誓，今天真的有些不太對勁?！?/br>
    同事拿眼睛瞥他一眼，手里還在漫不經心翻文件夾?！澳睦锊粚?？”他問，埋頭找文件。

    “哪里都——啊，最奇怪的一件事是今天咱們大老板一大早就來上班，”打工人一聳肩，“雖然我沒親眼看到，但是你知道頂層那間會議室幾點就亮燈了嗎？”他夸張地比劃了一個數字，“這比老板連續半年沒露過面都嚇人?！?/br>
    同事微微翻了個白眼?！拔也辉诤?，只要老板發錢就行?！彼謫?，“就這？我以為你要說什么呢?！?/br>
    打工人不服氣，“我還沒說完。通知說今天所有報告都先給德雷克小總裁過目，這一步之后還不能確定的才向上給韋恩先生?！彼萑氤了迹骸澳阏J為這是一種奪權的征兆嗎？”

    同事翻了個更大的白眼：“我覺得咱們沒必要費這個心，他們總裁看多少文件關我們什么事？而且德雷克小總裁看再多文件也沒什么用吧，我記得這個崗位不是批文件越多越賺錢來著，你怎么不認為這是一種自討苦吃？”

    “？”打工人說，“我倒沒想到這一層，光覺得小總裁也怪愛咱們大老板的，不愧是韋恩?！?/br>
    “？？”同事古怪地向旁平移兩步，“我不知道你吃這個口味，有點惡心，你離我遠點?！?/br>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打工人一疊聲反駁，“我是土生土長哥譚人，我口味一向正確，支持且僅支持那一對！”他神秘地壓低嗓音：“但是你真的不覺得今天咱們韋恩大廈就是有哪里怪怪的嗎？你有沒有在茶水間看見小韋恩先生？我還記得他看我的眼神，天啊，他好像在用裸眼對我進行x光掃描?！?/br>
    “呃，沒見到?！蓖掳櫰鹨徽麖埬?，顯得非常嫌棄：“什么亂七八糟的x光掃描，我記得小韋恩還是個上學的小屁孩。你說，你認為他來咱們企業是來做什么的？”

    “我？我不知道啊，”打工人清澈地說：“我就想知道‘你知道的那個誰先生’是怎么看待韋恩的兒子的？雖說韋恩都一連養了好幾個了，但這個終歸得有些不同吧？他也會覺得被背叛嗎？先說好我可不愛ntr文學啊?！?/br>
    同事沉默了一下：“‘你知道的那個誰先生’（mr.you-know-who/神秘人）？你怎么不直接說伏地魔呢？”

    打工人：“我不敢……你沒聽說過那個傳言嗎？只要有人在韋恩大廈喊出他的名字，就會被咱們大老板聽見?！?/br>
    同事：“那又怎樣？韋恩又不會裁了你?！?/br>
    打工人：“但我不想讓大老板壞了心情。我們都覺著最近一段時間只要聽見神秘人的名字，老板一瞬間的臉色都會陰沉得很嚇人。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希望這是因為他們倆在床上吵架，而不要是哥譚又有什么新的變故?！?/br>
    同事：“你覺得哥譚要有什么不對勁嗎？”

    打工人沉吟了好一會兒，同事耐心地等著他?！拔也缓谜f，”打工人慢慢說道，“我們都是哥譚的普通人來著，但我也在這座城市生活很久了……你有沒有覺得，每次哥譚要變好一點的時候，總有些壞事要發生？說實話我也覺得一座城市不能只靠那么一個義警，憑什么要逮著一個折磨呢，是吧？所以我能理解大老板努力幫忙的心情——最近的‘哥譚明日計劃’就是一個例子，對不對？”

    “……”

    同事沉默了好一會：“你提醒我了，謝謝?！闭f完之后他轉身就走。

    打工人一臉茫然地在背后喊他：“等等，等會，咱們這就聊完啦？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哎你的工牌呢？”

    沒有那種東西。

    杰森快步轉進樓梯間，接進蝙蝠家族內部通訊：“提姆，查查‘哥譚明日計劃’?！彼麛Q眉盯著墻上的斑點，感覺事態一點點明朗起來，確實韋恩企業對這個城市所做出的一切好的努力，都是在切割某些舊貴族的利益?！拔艺嫦氚涯切┎恢么醯幕熨~東西揍一頓，”他含怒嘀咕道，“一群不事生產只知道吸血的蛀蟲?！?/br>
    “收到?！倍溋硪活^提姆回答說。他的聲音聽起來簡直缺少感情色彩，配合連續不斷的紙張翻頁聲，聽上去儼然一個冷酷無情的工作機器?！暗俏倚枰獣r間，我正在查最近接觸韋恩企業的勢力，蝙蝠洞電腦還在運轉昨晚的檢索結果，我分不出手?！?/br>
    “這邊有我接手?！倍溊飩鱽砹硪粋€女聲：“我們已經下飛機了，我馬上就到鐘樓?！?/br>
    “芭芭拉？”迪克驚喜地說，“你們？還有誰回了哥譚？”

    “還有我，”斯蒂芬妮頗有活力的聲音接上來說，“阿爾弗雷德把一切都告訴我們了。我和卡珊德拉等下就去韋恩莊園，這里的安全就交給我們了，大家放心?！?/br>
    這真是個好消息。每個人的心情都多少有了些放松：家庭，這就是家庭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上，勇敢者終歸不是孤身一人，不是嗎？

    這么多年的磋磨最終讓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個道理：蝙蝠俠并不是不敗的。他會受傷，會痛苦，會死。沒有人生來就應當為一座城市負責，我們所有人都只是在自救而已。

    有悖蝙蝠俠本人意志的，他的家族隨著時間不斷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