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大概也是學會一些社交的規則了。剛上大學那會，她跟舍友說話的語氣還有些僵硬，但是舍友都是很可愛很柔軟的女孩，相處久了，她大概也有變得柔和一點吧，就算是裝的也可以。

    車子在小區的地下車庫停下，顧云舒和周翊一同從車上下來，兩人沉默著乘電梯上樓。

    其實他們之間很少會有這樣的氛圍，往常他們兩個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要么就是火熱地纏在一起到根本沒心思講話，要么就是顧云舒聽著周翊說些討人厭的玩笑話，不過雖然討厭，顧云舒卻似乎從來沒有覺得厭煩。

    但是周翊不說話，只是低頭看著手機，所以電梯狹小的空間里，氣氛好像凝滯了一樣。好別扭，像是……在冷戰一樣。顧云舒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有些心驚，她的眼神下意識瞥向一旁，看到他被雨水打濕了的肩頭。

    她抿了抿唇，關心的話到了嘴邊又變得別扭起來：“下次下雨你就別過去接我了吧?！?/br>
    顧云舒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枇杷果一樣，光是剝開外面那層皮，就已經會在指甲里面留下黃色的、令人感到惡心礙眼的污垢，就算是吃到里面清甜的果rou，那黃色污垢卻仍然會留在指甲縫里面。

    周翊“嘖”了一聲，此刻卻沒有再不和她說話，反而是抬手捏住了她的后頸，用了些狠力捏了捏，語氣像是在斥責，卻聽不出任何生氣的意思，反倒跟他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無異：“我不去接你誰去？小白眼狼?！?/br>
    說實話，他剛剛確實是有些氣惱。惱明明她被雨困在圖書館了也不知道發條信息給他讓他來接；惱明明雨這么大，大到快要把他們淹沒，她卻還是滿腦子和他避嫌……但周翊也就自己生了會悶氣，顧云舒主動跟他說兩句話，他的氣就消了。

    顧云舒拍了拍他捏住自己脖子的手，皺眉喊道：“疼！松開！”

    “就不松?！敝荞匆贿呑焐险f著，一邊松了捏住她后頸的手，順勢把她攬進了懷里。

    顧云舒沒動，由著他半抱著自己抱進了屋里，門“啪嗒”一聲關上，周翊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樣把她抵到門板上，無賴一樣地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你惹我生氣了，親一口?！?/br>
    顧云舒有些微惱，她抬手推了推他湊過來的臉，沒推動，眼前的人一向這樣，雖然他很少有強勢的時候，但真想要做點什么，顧云舒卻是躲不開的。

    “快點?！彼叽?。幾秒后，顧云舒妥協地微微踮起腳尖，嘴唇敷衍地在他臉上抵了一下，不像是在親他的臉，更像是嘴唇不小心蹭過臉頰。

    周翊不滿意地說：“你這也算親?！?/br>
    顧云舒這下真惱了，她有些不自在，只能趕緊躲避一樣地推了推他的胸膛：“我冷，想洗澡?！?/br>
    “行?！敝荞磻醒笱蟮貞艘宦?，忽而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吧唧”一聲響亮清脆，她的臉頰瞬間落下潮濕的黏膩。

    顧云舒愣了一下，周翊好心情地勾了勾唇，還順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去洗吧，別感冒了，衛生巾在浴室上面的柜子里?！?/br>
    顧云舒在臥室的衛生間洗完澡出來時，周翊也在客廳的衛生間洗好澡了，正靠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刷著手機。

    他懶洋洋地朝她招手：“過來?！?/br>
    顧云舒悶不吭聲地從床的另一邊上了床。顧云舒鉆進被子里，身體下意識往周翊的方向靠了靠，中間卻隔著一小段克制的距離，她沒有接觸到他的身體?？諝庵酗h散著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是柚子味的。味道是周翊身上的，和她的一樣。

    他身上有她的味道。顧云舒在心里這樣想著，又發覺這個想法有些太過旖旎，于是她往旁邊挪了挪。

    周翊卻一把把她攬到了懷里，手掌自然地覆上她的小腹，湊在她耳邊低聲問她：“肚子還疼不疼？”

    顧云舒搖了搖頭，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困，想睡覺了?！碑斎?，顧云舒一半是真的困了，一半是有些逃避的意味。

    周翊低頭看她，懷里的人剛剛洗完澡，哪里都是香的，哪里都是軟的。他下意識舔了舔唇，有些心癢難耐，嘴唇湊過去尋她的嘴唇，被她的手不客氣地推遠。

    顧云舒的手帶了慣性抵在他的臉上，帶了點力道，像在扇他耳光一樣。周翊握住她的手腕，低頭在她手心親了一口，有些不爽地蹙眉：“親親也不行？”

    “我困……”顧云舒逃避一樣地扭開臉。她來例假了，他們又不能干什么，只能接吻而已。接完吻她不舒服，他更難受，那算什么樣子？哪里還像床伴，更像情侶了。

    周翊不依不撓地扣住她的下巴，顧云舒開口喊他的名字，聲音有些急，尾音微微上揚：“周翊！”

    聽在周翊耳里，像是在和他撒嬌。顧云舒很少叫他的名字，偶爾叫一次，他都能受用得不行。于是他放開她的下巴，趁她不備在她嘴唇上親了一口，一觸即離后，他就老實地躺回了原位：“行，睡覺吧?！?/br>
    顧云舒惱怒地瞪他一眼，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一句話都不想和他多說。

    周翊懶洋洋地看她一眼，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半夜睡到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她又被抱進了周翊的懷里。

    但是屋里好溫暖，周翊的懷抱更是。顧云舒抬起來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想推開的動作掙不過沉重的眼皮，她很快就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12章在人來人往中拉住他的衣角

    第二天早上周翊和顧云舒都有課，兩人定了七點的鬧鐘，鬧鐘響的時候，顧云舒還被周翊抱在懷里，她皺著眉睜開眼睛，有些沒睡醒，眼睫毛又顫了顫。

    周翊似乎也睡懵了，他下意識把顧云舒抱得更緊，低頭把自己的下巴放她的發頂藏。顧云舒被他的下巴硌得不舒服，睡意沒了大半，皺眉推了他一把：“起來了?！?/br>
    周翊啞著聲音隨口“嗯”了一聲，直起身伸了個懶腰，伸長的手臂順勢攬住她，姿態自然又親昵：“想吃什么？”

    顧云舒半張臉埋在被子里，悶聲說了一句“隨便”。周翊沒再耽擱，揉了一把顧云舒的頭發，把她柔順的發頂揉成鳥窩才滿意地起了床。顧云舒徹底清醒了，周翊去衛生間洗漱，她抬手撈起床頭柜上她的手機照例查看有沒有重要信息。

    一打開微信，第一天信息就是她mama發來的。又是為了顧笙嗎？顧云舒的臉色冷了下來，她點開信息：[云舒，你今天有沒有空？我想帶著你meimei去你學?？匆幌?，她快要高考了，想她看看她想讀的大學能給她一點激勵……這樣她考試就不會這么緊張……]

    顧笙快要高考了。還有兩天，還是三天？顧云舒不清楚，可是她一想到那張臉以后會頻繁在自己面前出現，她就覺得惡心又膈應。到那時候，周翊還會在自己身邊嗎？顧笙最擅長搶走她身邊的東西，雖然周翊并不算她身邊的東西。

    而且她一開始，也不是為了待在周翊身邊吧。

    不能再在這待下去。顧云舒的心里已經響起警鈴。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快要沉溺在周翊溫暖的懷抱里了，這與她的初衷完全相悖。

    顧云舒熄滅手機屏幕，下床換好衣服。廚房傳來叮叮當當的響聲，顧云舒動作迅速地在廁所洗漱完，走到玄關處換好衣服，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她回頭看了廚房的方向一眼。

    廚房的玻璃門被周翊關上了，隔著一層玻璃，她模模糊糊地看見周翊的背影，她看見鍋里冒出來的熱氣，隱約聽見平底鍋發出的“滋滋啦啦”的聲響，周翊大概是在煎蛋。

    顧云舒猶豫一秒，還是抬腳向廚房走去，她輕輕打開一條門縫，對廚房里面的人說了句：“周翊，我先回學校了?！?/br>
    周翊皺眉轉身看她，他抬手關了火和抽煙機，轟隆轟隆的聲音一下子就停住，廚房里面歸位安靜，安靜到讓顧云舒有些不自在。周翊的語氣有些差：“什么事那么急？吃完早餐再去不行？”

    顧云舒被他兇了一聲，語氣也跟著變差：“有事，先走了?！?/br>
    周翊不爽地皺起眉“嘖”了一聲，他眼疾手快地拉住顧云舒的手腕，阻止她轉身就走的動作。他的心里此時此刻像窩著一團火，每次他感覺自己終于和顧云舒靠近一點的時候，她總能表現出抗拒，抗拒得讓他惱火。

    周翊皺眉看著顧云舒，語氣比剛剛還要差：“用完我就丟？顧云舒，你有沒有良心？”

    顧云舒的臉色也冷了下來，她甩開周翊的手：“我用你什么了？周翊，你搞清楚，我們是各取所需，說白了，我們就是交易關系罷了?！?/br>
    顧云舒的話像刺一樣，一字一頓都化作尖銳的針，刺得他心臟疼。對，他們上床是各取所需，但是每晚的相擁入眠，不自覺的關心和照顧，這些都是各取所需？

    她能不明白嗎，她只是不想明白罷了。周翊多想讓她去問問別人床伴應該是怎么樣子，可是歸根到底，一開始答應了約定的人是他。周翊啞口無言，到最后他只是氣得笑了一聲：“行?！?/br>
    門被“砰”地一聲關上，周翊冷臉看了鍋里的兩顆荷包蛋幾眼，惱火地出了廚房。

    顧云舒的心情糟糕透了。她坐了公交回學校，剛剛踏進校門，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屏幕亮著，上面顯示的名字是“mama”。顧云舒冷著臉把電話掛斷，微信馬上進來一條新信息：[云舒，怎么把電話掛了？是不方便接電話嗎？]

    顧云舒劃開信息，找到課表看完上課的教室，就徑直上樓找位置坐。坐好后她才回了信息：[在上課。]

    頂上顯示“正在輸入中”，很快信息又回復了過來：[那你先上課，中午的時候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好嗎？]

    顧云舒覺得嘲諷極了。當時她大學入學的那一天，許多人都是家長陪同著過來學校的，顧云舒拖著行李箱一路走過來，大部分人的身旁都是家長陪伴。

    她的其中一個舍友家遠在千里之外，然而父母卻還是跟著她一塊過來了，幫她整理床鋪、收拾柜子……她當時大概是怕舍友對她印象不好，于是靦腆地笑著解釋說，第一次來這么遠的地方上學，父母不放心。

    而顧云舒家距離學校只有三十分鐘的地鐵，卻沒有人送她過來。她mama當時是說什么呢？是說顧笙要開家長會嗎？顧云舒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當時孤身一人的感受。

    她那天中午自己去食堂吃了飯，食堂里有許多新生，他們的身旁仍然是家長陪著。他們的爸爸mama大多笑著，說要看看你未來四年吃的伙食怎么樣。而顧云舒只是沉默地吃著自己的飯。大概是因為時間有點晚了，食堂的米飯又冷又硬，劃過喉嚨的時候刮得喉嚨口疼，咽進肚子里又硌得胃部生冷。

    而現在，她的mama說要她帶著她的“meimei”，去食堂吃飯，讓她感受一下大學的氛圍。顧云舒諷刺地笑了一聲。她沒有回信息，也沒有打算陪著她們去食堂吃飯。

    上完早上第一節課，時間才十點不到。顧云舒收拾東西出了教學樓，剛到了樓下，就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她的mama和顧笙手挽著手站著，偶爾湊過頭小聲說笑，模樣看起來似乎是在等人。

    顧云舒下意識往柱子后面躲了一下，秦思榆有些奇怪地看向她：“怎么了，有仇人？”

    顧云舒抿了抿唇，還沒來得及開口，秦思榆已經自己演上了，甚至眼神還有些興奮：“快，我掩飾你出去！”

    顧云舒看向她們的方向，樓上下來一個女生，徑直朝她們走去，她笑著拉起顧笙的手，三個人很快一起離開了。顧云舒認出來，那個女生是她們以前的同班同學。

    那個女生似乎不太喜歡她，也或許是受顧笙的指示，總之上高中那會她就頻頻給她使絆子，但大多數是些下三濫的手段罷了，顧云舒從未放在眼里過。

    顧云舒倒是不知道，這個女生原來也在這所大學。

    不過顧笙既然有人陪，為什么還非得拉著她mama一起來？顧云舒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顧笙知道只要她一提，或者再撒嬌幾聲，她mama肯定就會過來問她。顧笙是想膈應她，或者是想向她炫耀自己從她身邊搶走的戰利品，或者兩者都有。

    顧云舒朝秦思榆搖搖頭，說：“沒事，走吧?！?/br>
    秦思榆沒多問，只是應了一聲，又問她：“你中午吃什么？去食堂嗎？”

    顧云舒停頓一秒，搖搖頭說：“我回宿舍，上次囤的泡面還沒吃完?！?/br>
    秦思榆應了一聲，朝她擺擺手：“好吧，那我去食堂啦?！?/br>
    顧云舒點點頭，視線又落在還未走遠的那三個人身上。下一秒她的瞳孔劇烈一縮，心臟的跳動在那一刻幾乎停滯。因為她看到周翊從她們身旁側身而過，然后腳步不停地朝她走過來。

    她看到顧笙的眼神先是一滯，然后停下腳步，視線追隨著周翊的方向，直到他到了顧云舒的面前。

    周翊低頭看她，往她懷里塞了個東西，旋即他撇開視線，語氣還有些差：“我馬上走?！?/br>
    顧云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三明治，又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看向他們方向的顧笙。顧云舒鬼使神差地攥住周翊的衣角，開口道：“中午一起吃飯吧?！?/br>
    “什么？”周翊懷疑自己是被顧云舒氣瘋了，連耳朵出現了幻聽。在這樣人來人往的下課時段，她居然拉住了自己的衣角，說要和他一起吃飯。

    難道是因為他被她氣得半死，卻還是怕她沒吃早餐低血糖難受，特地過來給她送吃的，她感動了嗎？

    周翊沒想明白，卻還是第一時間應下來，生怕她反悔一樣：“行，現在走？”

    那幾道視線還盯著他們所在的方向看。顧云舒點頭：“嗯，走吧?！?/br>
    第13章那就裝作不知道

    顧云舒其實一直不明白，顧笙到底為什么會對她有那么深的敵意。

    在顧笙出現以前，顧云舒一直以為她的爸媽感情很好。雖然她爸爸工作比較忙，一周只回來一兩次，但是每次回家他都會給她的mama帶一束花、給她帶一點小玩意，會陪她玩一會玩具或者做會作業，會溫柔地陪著mama聊天。

    那時候她還以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直到家里的爭吵聲越來越響亮，響亮到房門再也無法屏蔽聲音，無法遮掩已經殘破的家庭。她聽到溫柔的父親歇斯底里的怒吼，聽到善解人意的mama哀怨的哭泣，他們好像有深仇大怨的仇人一樣，爭吵聲每字每句都尖銳。

    她不知道這場爭吵是誰輸誰贏，只知道在爭吵偃旗息鼓的最后，爸爸領回來一個小女孩，他說這是她的meimei。

    那時候的她尚且不諳世事，只是迷茫地看向她的父親，口直心快地說：“可是mama只生了我一個女兒呀?！?/br>
    小女孩聞言立刻紅了眼眶，揪住男人的衣角往他的身后躲，一副泫泫欲泣的可憐模樣：“爸爸，你不是說我以后就有mama了嗎……”

    男人心疼地抱住女孩，溫聲哄道：“是的，是的，爸爸沒有騙你，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卑参客昱?，他轉頭斥了她一聲：“云舒，不許亂說！以后這就是你meimei！”

    那時候的她站在門前迷茫地看著這一幕，她還不知道小女孩的到來意味著什么。

    也是后來她被奪走身邊一切關愛之后她才知道，大概在她的爸爸斥責她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天平就已經傾斜了，傾斜向他死去的情人，以及她的女兒。

    那時候顧笙十三歲，顧云舒也十三歲。顧云舒是七月生的，顧笙是十二月生的，中間僅僅相隔五個月。顧云舒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父母的婚姻并不是由于美好的愛情，而是爸爸的父母強行撮合的，而顧笙的mama，才是她爸爸從始至終愛著的女人。

    在家里風平浪靜的十幾年，她的父母只是維持著表面的和諧，其實在她爸爸沒有回家的時間里，誰又知道他去哪了呢？

    白月光，還是已故的白月光，殺傷力當然是巨大的。于是她的mama拉住她的手腕，給一個剛剛小學畢業的小孩灌輸思想，說她不想失去她的丈夫，所以她必須照顧好這個女孩，拜托她一定要乖，不要讓爸爸討厭。

    十三歲的顧云舒還是有些不明白，她懵懂地問：“不照顧她爸爸就會離開嗎？為什么？”

    她的mama臉上的神情有些疲憊，卻還是盡力和她解釋著：“因為爸爸很在乎她?！?/br>
    “她是誰？”十三歲的女孩終于知道要警惕：“爸爸不在乎我嗎？為什么？”

    她的mama終于被一連串的問題擊垮了，她抬手掩面哭了起來，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崩潰：“不要再問了……”

    在那一刻開始，她突然就懂了察言觀色。她抱住mama的肩膀，小聲安慰道：“我不問了mama，你別哭，我以后會乖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