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莎在崖邊抱腿坐下。

    崖邊不再有濃霧的遮掩，目之所及卻是片灰蒙蒙的空白。

    艾爾莎無法再前行，不僅是因為腳下深不見底的黑淵。艾爾莎伸出手，摸到了一層硬質的屏障。她靠近那層屏障，光滑的表面被指節敲出輕響。在像是玻璃的材質中，艾爾莎看到了反光的自己。投射在曲面上的少女影像發生了輕微的變形。

    “這是什么？”艾爾莎不禁輕聲說：“我好像在透明的球里……”

    一個陌生的回憶片段突如其來地在她眼前浮現。艾爾莎看到了她伸出的雙手，當她的指尖靠近那透明的水晶球時，玻璃罩里閃爍起光芒。

    熟悉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艾爾莎，和我來?！?/br>
    她抬起頭，看到了捧著水晶球的人——那是萊昂。萊昂握住了她的手，交疊地按在了水晶球上。

    水晶球迸發出刺眼的光芒，被那光芒淹沒，艾爾莎閉上了眼。

    萊昂閉上了眼深呼吸，減緩流血過多帶來的暈眩。

    深淺不一的腳步留在沙面上，他沖破了沙蟲的包圍圈，但也負了傷。但最終他還是來到了石蘑菇下。

    萊昂攀爬上高聳的石蘑菇，卻沒能在線索指向的位置找到寶物。

    “唔，明明時間和位置都對呀?！比R昂摸摸下巴思索：“謎底應該不會有錯，一定是我遺漏了什么？”

    靈光一現間，他將目光投向了沙上的倒影，在對應他所處位置的陰影處，漩渦正緩緩流動，那是危險的流沙坑。

    這真是個大膽的猜測，機會寶貴，猜錯就會丟掉小命。

    萊昂挑起眉，在短暫的猶豫后，縱身一躍。

    下陷的流沙迅速吞沒了他，但萊昂沒多久就踩到了硬物，感覺像是塊石板。萊昂用力一踩，石板塌陷，他被沙子包裹著，下墜進了個隱秘的石洞。

    蠟燭的光芒照亮了石洞，這地洞看起來像是長長的墓xue，通道盡頭擺著精致的寶盒。

    萊昂雙眼亮起，他在苦苦追尋的寶物近在眼前了。

    但創造水晶球的巫師，顯然沒打算讓他輕松通過這。狹窄的通道兩旁豎放著排棺材，感應到闖入者的氣息，纏著繃帶的枯手紛紛從縫隙中探出。

    “有完沒完?！?/br>
    萊昂嘆了口氣垮下肩，即便他下定決心要獲得寶物，也快受不了這一路上折磨人的惡趣味了。但要他此刻退讓更不可能。

    萊昂拿出法杖：“麻煩各位快點，我在趕時間呢?！?/br>
    艾爾莎從腰間拿出釘槍。

    早晨使用完后，她鬼使神差地沒把釘槍歸還到庫房，而是佩戴在了身上。

    槍口對準身前的玻璃，她扣下扳機。

    銳利的釘子從槍口飛出，擊打在平整的玻璃面上，蔓延出一道極細微的裂痕。

    平整的沙面上，忽然伸出了只手，緊接著，一顆毛茸茸金燦燦的腦袋從砂礫中鉆了出來。

    萊昂吐出嘴里的沙粒，仰頭深深呼吸。他從洞口爬了出來，身上多添了新鮮的傷痕，一看就知道經歷了場惡戰。

    但他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還沒站穩，萊昂就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了寶盒，吹掉了沾染的沙粒，他打開盒子，絨面上躺著柄古樸的燈。

    萊昂心滿意足地合上蓋子，然而還沒等他重新將盒子收納好，耳邊忽然傳來羽翼破空的聲音。

    手心一輕，銀色的鷹隼抓起盒子，如道迅疾的流光，朝遠處掠去。

    第106章

    白貓的偽裝被萊昂戳穿，斯坦因再次被拋出了水晶球。

    在他再次嘗試進入水晶球時，球內隨著時間的流逝，形勢已經瞬息萬變。

    萊昂已經深入了沙漠，寶物近在眼前。

    “來不及了，”斯坦因對凱瑟琳說：“我要直接去阻止他?！?/br>
    “可你現在可完全沒有勝算啊?！?/br>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會坐以待斃，”斯坦因說：“至少我可以嘗試毀掉寶物?！?/br>
    這次斯坦因附身到了沙鷹的身上。

    他耐心地等待時機，就在萊昂檢查了內容物后，在他緊繃的精神放松下來的那刻，沙鷹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搶走了寶盒。

    銀色鷹隼朝遠處的高空飛去，可實力懸殊太大，萊昂的“命令”乘著風追上了他，世界規則束縛住了鷹隼的雙翼。

    鷹隼和寶物一起摔了下來，寶盒落入萊昂的掌心，鷹隼沖進沙面。

    “別來礙事?！比R昂睥睨那只掙扎的鷹：“你知道它有多難找嗎？”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銀色的圓眸冷冷盯著萊昂：“我不會讓你得逞的?！?/br>
    “噗~哈哈?！甭牭剿脑?，萊昂止不住笑起來，“說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彼庩柟謿獾卣f，“別忘了在這十年間，我們相處的還不如陌生人?！?/br>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你總是出現得不合時宜？”萊昂蹙起眉，似乎真的很困惑：“莫名其妙要成為家人也好，搶走艾爾莎也好。如果不是這樣，我想我也不會這么討厭你?！?/br>
    “你這是在嫉妒嗎？” 斯坦因忽然問了個尖銳的問題：“因為我的出現，搶走了你認為本該屬于你的關注？”

    萊昂有片刻的恍惚。在空島上并肩作戰的時候，他差點就和以往的偏見達成了和解。

    但這對斯坦因的芥蒂很快被新的矛盾取代，也讓他想起最開始排斥斯坦因的原因。

    “或許是吧，所以我最開始就看你不順眼?！?/br>
    承認反而讓他釋然，萊昂聳聳肩：“只是我原先覺得你并不配得到這些，也因此從來沒覺得你會是真正的威脅?！?/br>
    “但現在的你確實不同了?！彼聪蛩固挂虻囊暰€交織著復雜的情緒：“但只要想到這改變是艾爾莎帶給你的，我就很嫉妒……明明她也改變了我，”萊昂的目光有些黯然，“卻為什么偏愛的不是我呢？”

    斯坦因壓抑怒氣：“就因為這樣，你就想改變她？”

    萊昂遲疑地頓了頓。

    “不可以嗎？”他露出無辜的神情，反問道：“反正人類的想法本來就是隨時都在變，艾爾莎移情別戀看上年輕英俊的我，不也很正常嗎？”

    “還是說，”藍色的眼睛深沉地像是欲望的旋渦，萊昂靠近鷹隼：“你的自尊心不允許？”

    “自尊心？”像是聽到了個離譜的笑話，鷹隼抬起眼眸，它姿態狼狽地匍匐在地，目光卻依舊冷冽得如同鋒利的匕首：“你最好不是在用這種無聊的理由對艾爾莎做這些事！”

    “你可以盡情地朝我傾瀉所有的怨恨，想怎么折磨我都隨便你?！?/br>
    他明明是在仰視掌握這個世界的巫師，他們的能力如此懸殊，但示弱的鷹隼卻沒有萊昂想象中的狼狽和屈辱，斯坦因平靜而堅定：“但你不能強迫和傷害艾爾莎——不然，就算到世界盡頭，時間終點，不死不休?！?/br>
    雖然萊昂從不愿意承認他們的相似處，但驕傲是他們共同的詛咒。

    看著斯坦因的眼睛，萊昂忽然有些懂了，斯坦因能放下自尊，是因為他得到了比之更寶貴的東西。在他被一葉障目的時候，悄然改變的斯坦因才會獲得擁抱花朵的資格。

    這個認知使他更煩躁了。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萊昂頓了頓，重新揚起笑容：“你根本就沒資格和我說這些?！?/br>
    他的法杖無情地指向鷹隼，萊昂的“命令”在生效。

    感受到意識在被剔除出軀體，斯坦因奮力抵抗。但他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脫離了鷹隼，他浮上天空，地面正在快速遠離，在他以為就要被白光吞噬時，他忽然在空中懸停住了。

    白光出現了奇怪的閃爍，那是空間通道變得不穩定的征兆。

    他們同時想到了緣由，斯坦因的眼中亮起光芒，萊昂的神色卻衰敗下去：“是艾爾莎！”

    “出去！”萊昂試圖找回他的權柄：“別礙事！”

    可他的話不怎么見效了，這個美好的世界正在毀壞，從裂開的細縫開始失去謊言的完整性，萊昂的魔力正沿著裂縫泄露，他那主宰世界的“命令”在失去其效力。

    趁著這混亂的間隙，斯坦因再次附身。這次他附身到了沙漠的狼身上。矯健的捕食者朝巫師撲去。

    萊昂使用了幻化術，法杖變為彎月般的半人馬弓箭。他拉滿弓弦，飛矢復制出無數的分身，箭雨射向沙漠狼。

    斯坦因被沖擊力逼出了狼身，但他并沒離開，而是找到了新的附身對象。在陰影中蟄伏的石化蜥蜴從石頭后甩尾鉆出，張開脖子上雞冠般的羽毛。

    只要和它對視，就會被變成石頭。

    萊昂收起弓箭，黑霧“蓬”地籠罩了他。穿著黑色盔甲的無頭騎士出現了，他騎著英偉的黑馬，脖頸處發出幽藍的光芒——他把頭盔抱在臂膀中，他單手拉住韁繩，揮出手中的長鞭。

    石化蜥蜴被長鞭挑上了天，還未到達頂點，蜥蜴便化身成了寶箱怪，飛在空中的小巧寶箱咧嘴一笑，泄露出幾枚金燦燦的純金錢幣。那金色的光芒讓無頭騎士本能地畏懼。

    騎士搖身變化，沙蟲猛地從沙面躍出，對著墜落的寶箱怪張開血盆大口。

    翅膀從寶箱的縫隙里伸出，像是破殼而出的鳥，但那羽翼卻是由石頭雕刻而成的，寶箱不斷膨脹，最后變成獅身人面的巨大石像，沉重地從沙蟲正上方砸下，濺起漫天的黃沙。

    煙霧散去，卻沒有見到沙蟲的尸體，一只小巧的沙漠蝎子靈敏地從石像凹凸不平的角落里爬出。它鉆進沙里，變為沙漠鱷魚，用龐大的身體攪動沙子，形成的流沙像陷阱般吞噬石像……

    他們不斷幻化為對方的天敵，尋找彼此的死xue和弱點。直到一方神思不屬或體力不支，露出破綻。

    萊昂在深深地喘氣，找到寶物已經耗費了他大部分的魔力，此刻他的魔力更是在迅速地枯竭?？墒菍Ω端固挂驘o法讓他無法獲得片刻喘息的機會，再這么下去——

    “砰！”

    沉重的力量傳到萊昂的魔杖上，細長的魔杖抵住了他的脖頸。萊昂費力地看向面前的斯坦因，他的面容在空氣的反射中若隱若現。

    這個世界已經崩壞到這種程度了嗎？還是說，這個世界受艾爾莎意志的影響，開始站在斯坦因那邊呢？

    “你輸了，結束這場鬧??！打開世界的通道，放艾爾莎出去！”

    萊昂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眼睛，“不可能！”他白皙的脖頸青筋賁起，“休想讓我放棄！”

    “你！”

    既然如此就武力制服他，斯坦因正打算動手，神色忽然變了。

    雖然阻止他的力量正在削弱，但送他進來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斯坦因立刻想到了原因：“凱瑟琳——”

    壓制萊昂的力量消失了，即將阻止萊昂之際，斯坦因功虧一簣，白光再次吞沒了他。

    萊昂從guntang的沙子中站起身，他不知道為什么斯坦因消失了，但他得在他再回來前找到艾爾莎。

    他摸了摸胸前凸起的方形輪廓，他懷里的寶物還安然無恙，幸運的是他找到了半截破舊的飛毯，他勉強趴在搖搖晃晃的飛毯上，讓他載著自己前行。

    等他魔力耗盡摔了下來，萊昂就步行往回走。

    他的身體在變重，眼皮在變重，意識也變的遙遠而模糊。

    朦朧中他回想起水晶球的來歷，他出于興趣，對世界上各種失落的傳說之物都有關注，對夢境水晶球也早有耳聞。和他一直密切合作的矮人，從秘密渠道獲得了水晶球，他在待價而沽尋找合適的賣家，原本萊昂并不怎么熱切，直到看到了月光下的那幕。

    他對斯坦因說公平競爭，其實心里知道自己早就輸了。

    可他不甘心，于是他找到了那個矮人，用幾乎所有的積蓄交換水晶球。

    臨走前，矮人看出了萊昂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