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3雨夜
這條骨龍不知生前是個什么品種,脖子長得驚人,在數百米的高空,垂掛著惡臭腐rou的白骨頭顱咆哮著撕咬向二人。 辛西婭骨骼纖細,平日這特質賦予了她超乎尋常發靈巧與柔韌,但在此刻,高速飛行帶起的風卻幾乎將她吹起,只能雙手并用才能勉強將自己固定住。 一旁身著重甲的德里克則情況好得多,單手支撐下還能提起長劍用神圣的光暈擊退腐朽巨龍進攻的意圖。 骨龍盤旋著越飛越遠,直至戰場都消失在了山嶺之間。 高空特有的嚴寒讓辛西婭禁不住瑟縮,她意識到這樣下去在她找到合適的降落點之前,她會先死于低溫或是骨龍的襲擊。 掙扎著固定住自身,她緩步靠近德里克,打出一個手勢,示意他做準備,并且為她做好掩護。 目前的情況來看,誰也不知道這怪物會把他們帶到哪里去。 迫降的最好時機是剛離地時,第二好的時刻就是當下。 辛西婭從隨身的施法材料袋中拿出一片深黑的羽毛——之前黑羽還沒離開時換季掉毛,她收集了不少,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派上了作用。 古老的精靈語從她的口中隨著旋律流淌而出,眼見著羽落術即將成型,下一秒一生怒吼攪散所有的法力流動。 白骨巨骸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不允許這個可惡的家伙這么輕易脫身,翻飛著迎向狂暴的夾雜著冰粒的氣流。 一陣天旋地轉之中,原本就站立不穩的辛西婭險些被拋出,驟然失重的驚懼席卷了她的身心,一時間大腦空白。 完蛋。 在固定自身的骨節脫手時,辛西婭已經開始盤算著落地之前施展出羽落術的成功率有多高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覆蓋著甲片的有力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向上一提便將她拉了回來。 辛西婭無法透過頭盔看見他的表情,但他的手勢告訴她,他們必須盡快離開了。 骨龍的飛行路線已經開始變得不再如一開始那般筆直,它的目的地快到了。 不論是召喚它的邪教徒據點,還是它自己的巢xue,以目前他倆的情況來看,去了與送死無異。 在又一次蘊含著磅礴神力的長劍與巨大尖銳的牙齒交錯,摩擦出一片激烈的火星時,術法成型了。 兩人頓時身體一輕,辛西婭與德里克雙手交握,便要縱身躍下。 下面仍是一片山林,毫無人類活動的跡象,但至少沒有rou眼可見的污濁氣息,維持生存再找到大部隊對他們而言并非不可能的事。 但這個世界上哪有那么順利的事情呢? 那褻瀆的怪物飛身掠過他們身側,不死心地再一次將惡臭的吐息鋪向二人墜落的方向,德里克當即將辛西婭拉入懷中,支起金色的屏障,阻隔死靈的腐蝕。 卻不想,它還有后手。 辛西婭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綴著森然骨刺的長尾破風而來,她剛想出聲提醒德里克避讓,卻被按住腦后強行埋在他的胸口。 之后便是令人心底發寒的尖銳刮擦聲,與身前男人口中溢出的悶哼。 再然后,他們二人便降落在了這片山林。 彼時德里克尚未失去意識,雖然被最后那一擊破開了盔甲受了不輕的傷,但萬幸傷口位于背部,并不影響行動。 而辛西婭全程被他護住,除了最后被樹枝刮擦出的些許皮外傷,她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安然無恙。 在用術法臨時處理了他體表的較為嚴重的傷勢,止住血后,辛西婭支撐著體型大她一圈的男人在山間艱難前行。 在剛開始德里克尚且會為自己拖累了她表示歉意,或是依靠經驗提出前行的路線,然后行至中程,辛西婭就只能聽見耳畔壓抑的喘息。 閃電撕裂云層,她能看清德里克緊抿的唇線,冰冷的雨水砸在她扶著他腰側的手背,讓她意識到了自己即將脫力。 戰士的情況也越發不妙,黑色瞳孔時而渙散時而緊縮。 跋涉了許久,直到雨滴由零星的幾點漸漸變為濃稠的雨幕,夜色如同化不開的墨色時,他們找到了那一處由巨石壘成的山洞。 術法照明之下山洞的全貌得以展現。 至少在這一刻,辛西婭感受到了神明的憐憫。 不知是否是曾經有獵人造訪,這個離地數尺的巨石上竟有松針與葦草墊在地上,角落還堆著些許的干燥樹枝。 辛西婭將德里克的披風解下鋪在干草上,再扶著他坐下,最后燃起火堆。 除了沒有食物,倒也勉強算是個避難所。 指尖覆上德里克高熱的額頭,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最后那一擊對他造成的影響顯然遠不止是看起來那么簡單,他的體內兩股力量正在交鋒,即使表情不顯,此刻的痛苦卻可以想見。 他需要治療,辛西婭不知道自己的叁腳貓水平可以幫他多少,但總歸比放任不管要強。 思忖著可行的方案,辛西婭決定先解下德里克的鎧甲,對他背部的傷疤進行處理。 德里克卻抓住了她的手,常年握劍的繭子似是無意識地摩挲過她有些擦傷的手腕:“先處理你自己的傷?!?/br> 他的語氣帶著習慣性的命令感。 辛西婭卻不吃他這一套,手腕翻轉著掙脫,繼續著她的動作:“別分不清輕重緩急,你我都知道,你的傷比我嚴重太多,男女有別那一套也先放放,這在冒險里再正常不過……” 她抬眼望向仍有些抗拒的騎士,卻看見他黑色眼底翻涌著比暴雨更深沉復雜的情緒,在與她視線相接時時驟然熄滅。 他松開手的動作像是被火燙到,喉結重重滾動。 這一幕讓辛西婭感到有些不自在。 好在匕首割開浸血襯衣時發出黏膩的撕裂聲沖散了那點異樣。 借著明亮的火光,她看清肌rou虬結脊背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周圍蔓延著紫黑紋路——是骨龍的腐毒。 你需要立刻治療?!毙廖鲖I冷靜地給出了判斷,然后下一秒,她感覺到了自己有些滯澀的魔力流動——今天的事情太過出乎意料,她在戰場上時根本沒有吝惜魔力的使用,沉默片刻,她補充道,“我現在魔力不穩定,治愈術可能控制不太好,用藥水可以嗎?” 指尖觸及德里克后背血rou模糊的部位時,她察覺到他的肌rou瞬間繃緊又強迫自己放松。 隨身攜帶的煉金藥劑倒在傷口泛起白沫,劇烈的疼痛讓德里克咬緊的后槽牙都發出咯咯輕響。 辛西婭倒是沒有因此對德里克的堅毅產生質疑,倒不如說,她對于他沒有痛呼生出了幾分欽佩。 豎琴手內部曾提議將這款藥劑用于拷問叛徒,皮鞭蘸著這玩意抽,比辣椒水疼多了,強勁的治愈效果還能保證人員安全,避免下手太重導致沒問出東西人就沒了。 莫拉卡爾考慮過這個提案,最終因成本太高而放棄。 辛西婭自己每次用都能疼得失去表情管理,上次托拉姆往她腳踝上澆的劇痛讓她時至今日回想起來都覺得太陽xue直跳。 她探身想要查看他的情況,想告訴他如果受不住她可以修改方案,然而對視時卻只看到他帶著安撫意味的眼神。 雨點敲擊石壁的嘈雜中,不知掩住了誰的心跳錯拍的聲音。 被腐毒侵染的血rou在藥劑作用下彌漫出焦糊的氣味,繼而被一股更為霸道的力量剝蝕,脫落,暴露出傷口內健康的鮮紅血rou。 外傷的處理基本已經結束,辛西婭握著德里克披風一角裁成的布條,環過他的胸前想要為他包扎。 她幾乎是依偎在他,氣息縈繞著他的周身,微涼的指尖不時擦過他裸露的肌膚,激起一片顫栗,恍然間與那些不可言說的夢產生了重迭,美妙而不真實。 夢境。 德里克的腦子因高熱而昏沉,抑制不住地去回憶那些原本讓他唾棄自己不堪的夢境——肖想一位與他無甚關系的女士,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道德敗壞的證明。 尤其是在他認可了格倫的分析,有意識地遠離她之后,那些原本虛無縹緲的夢境卻變得更加明晰而火熱,從原本似有若無的氣息變成了具象化的耳鬢廝磨,就像是九獄的魔鬼在拷問著他自以為牢不可破的原則,迫使他走向墮落。 越是試著遠離就越是渴望接近。 越是無法觸及那些夢境就越是甜美。 他被困在了一個痛苦的循環之中,卻沒有足夠的意志力去掙脫。 給一個體型遠超自己的人包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好在和托拉姆搭檔的經歷讓辛西婭對這項工作并不陌生。 包扎結束,辛西婭正要起身,德里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guntang的唇擦過她的手背——這不是習慣于恪守禮節的他會做出的舉動。 “你還好嗎?”辛西婭試圖抽回手,卻發現德里克睫毛上凝結的汗水在顫動,他的額頭抵著她的小臂,粗重的呼吸噴在肘窩,似是沒有聽見她的話語。 篝火忽明忽暗,借著這光線,辛西婭看見德里克頸側跳動的青筋——有什么在血脈里橫沖直撞。 傷口雖然表面看起來得到了妥善的處理,但那些腐毒卻在他的身體中游走,蠶食著他的神智。 他已經不清醒了。 這種情況下即便辛西婭再不擅長治愈法術,也只能趕鴨子上架了。 她跪坐在他的身前,伸手貼上他的心口。高大健碩身軀投下的陰影籠罩著她,就好像她被抱在懷中一般。 治愈真言的微弱綠芒滲入肌膚時,他的下巴無意識蹭過了她的發頂,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尖,這個近乎撒嬌的動作讓辛西婭的脊背一顫。 應該只是神智昏沉導致的脫力。 她這樣告訴自己。 “馬上就好“過度使用魔力讓她的聲音有些發飄,抬頭望向德里克,翡翠色眼眸映著對方逐漸渙散的黑色瞳孔。 這驗證了她的猜想,原本有些疑慮的心驀地安定了下來。 因此德里克的指節撫上她臉側時,辛西婭仍誤以為他在指示傷口位置,直到他的拇指重重擦過她下唇。 雨聲變得遙遠,傷口血液的腥甜鉆進鼻腔。 德里克支起的身軀投下籠罩她的陰影,常年握劍的指腹正摩挲著她唇角——這個動作太像那些傭兵逗弄酒館女郎時的把戲,卻因他眼底殘存的克制顯出截然不同的意味。 灼熱的吐息近在咫尺,辛西婭終于意識到他根本沒有在看傷口。 德里克的黑色的額發掃過她眉心,眼神中帶著她并不陌生的渴求。 他要吻她。 辛西婭內心的不可置信讓她動彈不得,她無法理解到底哪一步出了問題,以至于他的感情超出了她設想的范圍。 他們的臉龐越來越近,直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然而鼻尖即將觸到她的剎那,德里克突然用劍柄砸向自己在之前戰斗中負傷的左腿。 劇痛帶來的清明讓他瞳孔驟縮,他陡然后仰與辛西婭拉開距離。 “請繼續?!吧硢〉纳ひ艄葰?,他用近乎自殘的方式維護了彼此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