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嫂開了門，問道：“您找誰？”

    陸耀的眼光越過她，落在院子里。院子的一角有個穿青色粗布衣裙，農婦打扮的女人，正用犁頭翻著地。

    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心跳陡然加快了。

    袁昭回頭見到了他，呆了一剎那，小聲道：“請他進來?！?/br>
    陸耀自問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此時竟有些手足無措。他走進堂屋，將點心盒子小心地放在桌上。

    袁昭跟了進來，彎下腰去將手洗凈了，才走到他面前，福了一福，開口道：“陸大人?！?/br>
    陸耀渾身震了一下。十年沒見了，袁昭五官沒有怎么變，長得高了。脂粉不施，皮膚有點黑，眼神依然明亮。

    她神色很平靜，他的臉卻輕輕抖動起來，跟著便是眼淚奪眶而出。他惶恐地想著，怎么會是這樣，他做了完全徹底的準備，她可能會哭，哭得死去活來，他是該安慰她的，怎么會……

    他眼淚直流下來，硬是止不住。她平靜地掏出一張帕子遞過去，是粗布的帕子，他捂著臉，嗚咽著說道：“阿昭?！?/br>
    她眼神也變了，垂下頭去，小聲地叫了一聲：“耀哥哥?！?/br>
    陸耀聽了這一句，更是心如刀絞，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向前走了一步：“阿昭，我來得太晚，叫你受苦了?！?/br>
    她指著椅子道：“哥哥，你坐?！庇痔崞馃崴踝觼?，“家里沒什么好茶葉，你湊合著喝些?！?/br>
    他搖搖頭，聲音也變了，里里外外都是顫抖的：“阿昭，都是我的錯，我該早點來找你的?！?/br>
    她也坐下，慢慢地喝了口茶，將手放在膝蓋上，嘆了口氣：“都過去了?！?/br>
    他吸了吸鼻子，斟酌著字句，小心翼翼地說道：“我的信，還有東西，你都收到了嗎？”

    她指著角落里放置的箱子，“都收到了?！?/br>
    他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著。她看著他，模樣也沒有怎么變，更俊朗挺拔了些，“哥哥，你好嗎？伯父伯母都還好？”

    “我……很好。他們也很好?！?/br>
    她微笑著問道：“嫂夫人可還好？”

    他心里一軟：“她很好。對了，箱子里那些東西，也是她準備的。她說不能委屈了你?！?/br>
    這屋里陳設寒素之極，手里的茶杯也是粗瓷的。他問道：“衣裳是不好嗎，怎么不穿呢？”

    她勉強笑著看了看外面：“這幾日天晴，我想著將外頭的地翻開，種些豆角。衣裳很好，只是太名貴了，沒法下地?！?/br>
    他敏銳地聽出這話里的意思來，“阿昭，我的意思……你跟我走吧。我接你到北京去，再不要你受這樣的苦了?！?/br>
    她沉默了半晌，手指在茶杯沿上轉著：“哥哥，我……我怕是不能跟你走了?！?/br>
    他愕然地注視著她，“阿昭，這里太寒酸了。我在北京城雖不是富戶，也有些積蓄，吃喝總是不愁的，撥幾個人服侍著你，你什么都不用管?！?/br>
    她嘆了口氣：“哥哥，你是要……納我為妾室？”

    他點點頭，又著急地解釋道：“我娘子……她人很好，溫柔和善，也知道咱們之間的婚約，絕不會欺負你?！?/br>
    “伯父伯母……怕是不想再見我吧?！?/br>
    “我如今出仕了，爹娘那邊我再說一說，咱們兩家又是舊交，沒有不成的。我……我也在外頭買了個大宅子，專門給你買的，里頭……搭了個跟你家里一模一樣的紫藤花架子?；仡^我再買十個丫頭，咱們……”

    袁昭抬起手來，悄悄在眼角擦了一滴淚。他嘆了口氣，喝了口茶才說道：“阿昭，我知道做妾室是委屈了你。只是我成親也好幾年了，娘子很賢淑，沒有一點過錯，我亦斷斷不能撇下她?！?/br>
    她低垂著眼睛苦笑道：“哥哥，我……已經從過賊了?！?/br>
    他惶急地搖頭：“我不在乎。阿昭，你相信我，別人說什么不要緊的。在我心里頭，你是最貞潔不過的一個人，誰也沒你干凈。誰敢說一句不是，我給你出頭。今時不同往日，我也有些威風，等閑之輩不放在眼里的?！?/br>
    他伸手去握著她粗糙的手：“你再不用愁，我以后替你遮風擋雨，我如今在北鎮撫司做事?！?/br>
    她噙著眼淚，將手慢慢抽了出來，“哥哥，婚約的事已經不作數了，是咱們沒有緣分，也是我沒有這個福氣?！?/br>
    他心里大慟，“阿昭，我是以為你死了，才……你別怨我。要是早知道，我一定請纓去臺州，拼命也要將你救回來?！?/br>
    “哥哥，我沒有一點怨你的意思?！痹训卣f道：“你不要誤會。我是說，咱們兩個沒有做夫妻的命了。若是不嫌棄，我心里仍將你視作哥哥，好不好？”

    她話說得輕飄飄，意思卻很篤定。陸耀看著她熟悉的眉眼，心里一陣發沉：“阿昭，你做了我的女人，我才能護的住你，不然……”

    “我……我大概不需要別人來護了。前幾日我給人走鏢，掙了點銀子，一年的花費也夠了?！?/br>
    陸耀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來?！斑@怎么可以？你也是大小姐出身，如何能夠拋頭露面做服侍人的事？是不是高督公這邊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