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笑道：“我這就去給你摘?！?/br>
    他攀折了一支梅花，轉頭沖她晃了一晃。她拍著手掌，期待地等著他。

    他眼中忽然又流下淚來。隊伍浩浩蕩蕩地過去了。大概一年的工夫，忠勤伯府會再有新的夫人，新夫人大概也是溫柔賢淑，持家有道，也會穿著禮服，帶著翟冠，進宮參拜。

    可是他沒有必要去了。妙音已經不在人世。他望向天空，陽光冷冽地撒下來。他忽然覺得非常灑脫，可以大膽地去做一切想做的事，并且安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到那一天，就能再見到她了。

    第287章 馮時篇之冰床

    二更天了， 書房內仍是燈火通明，沈芳在書案前坐著，屏氣凝神地提筆寫著大字。馮時將銀燈移近了些， 微笑著伸手點了一下碑帖：“《麻姑仙壇記》行文莊重， 落筆不妨再有力些。你寫的太俊秀了， 反而失了嚴肅?！?/br>
    沈芳憋著使勁，又寫了一行， 馮時道：“力要從腕子上生發，別拗著手臂，歇一會兒吧?！?/br>
    他放下筆， 擦了擦臉上的汗。馮時拍拍他的肩膀：“芳兒， 別著急，你是很有慧根的人， 我開蒙了兩三年的時候， 可遠遠不及你?！?/br>
    沈芳呆呆地笑了， “都是干爹教的好?！?/br>
    馮時道：“是你肯用功， 天天看書看到后半夜，當我不知道?！?/br>
    高儉正在捧著本兵書搖頭晃腦地念著， 抬起臉來笑道：“干爹， 您也真會夸人?！?/br>
    馮時轉向他：“不就是沒夸你么， 你就著急了。儉兒， 你也很有進益， 沒原來那么莽撞了， 我心里很是安慰?！?/br>
    高儉搖搖頭：“干爹，這聽著是找補的話?！?/br>
    他們正說著， 掌家太監敲敲門，遞上一個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子：“掌印， 這是劉家金鋪送來的?！?/br>
    馮時呆了一瞬，慢慢伸手接過盒子，放在一旁：“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br>
    沈芳和高儉兩人見他臉色發青，也不敢問，過了一陣，高儉咳了一聲：“干爹，今年雪大，河上凍得結實，我想著咱們一家人出去玩兒，好不好？您好久沒帶我們去過了?！?/br>
    馮時恍惚著應了一聲，“是啊。說起來也快過年了，什么都得準備起來?！?/br>
    他迷迷瞪瞪地向外走，將盒子留在原處沒有拿。沈芳道：“干爹，這個東西……”

    他恍若不聞，徑自走了。高儉和沈芳面面相覷，高儉就伸手將盒蓋打開，見是一支梅花金簪，小巧精致。

    高儉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陣子：“不是宮里銀作局的?！?/br>
    沈芳道：“二哥，不是說了么，干爹在外頭金鋪定的?！?/br>
    高儉嗯了一聲，將簪子輕輕放下了。沈芳道：“記得那天干爹哭了，我在他床頭看見一個匣子，里頭都是簪子釵子，也沒見他用過。他入冬以來魂不守舍，是不是有個女人……干爹喜歡，人家不喜歡他？”

    高儉搖頭道：“沒聽他說過。以干爹的相貌人才，宮里少有，怎么會有女人這樣沒眼光?！?/br>
    沈芳低著頭道：“畢竟咱們是中官?！?/br>
    高儉便也沉默了，過了一陣才笑道：“我看也有娶妻納妾的，一點也不耽誤?！?/br>
    沈芳道：“算了，咱們還是別提了，怕干爹心里不痛快。我見不得他難受?！?/br>
    他忽然閉上了嘴，馮時正好走進來，大概是將他們的話都聽進去了。馮時點點頭，坦然地笑道：“儉兒說的沒錯，咱們雖是中官……也能娶妻納妾，也有找對食的?！?/br>
    高儉直搖頭：“干爹，我就是胡說?！?/br>
    馮時索性坐下來，嘆了口氣道：“孩子，只要你情我愿，男女這回事也沒什么。大家都是人，宮里太寂寞，想找個人作伴也好，誰不想有人知冷知熱心疼著?！?/br>
    他將懷里的匣子打開，里頭是林林總總十幾只釵子，有新有舊。他伸手將新的這支梅花金簪也放進去?！澳銈円蝗诉x一支，要是碰見合適的人，就當作信物送了?！?/br>
    沈芳吃了一驚，喃喃地說道：“我……我還小呢。干爹，您留著以后送給干娘?！?/br>
    馮時搖搖頭：“我這輩子，大概是不行了，只能指望你們兩個能得圓滿?！彼麑⑾蛔舆f過來：“自己抽吧?！?/br>
    高儉和沈芳對視了一眼，見馮時語氣堅定，兩個人齊齊伸手，卻都拿中了那支梅花金簪。

    馮時笑道：“都喜歡這個新的啊，這么喜新厭舊可不好?！?/br>
    沈芳道：“我就是覺得梅花好看?！?/br>
    高儉就放下了，在里面撥了撥，另選了一支舊一些的銀包金蝴蝶釵子。馮時笑道：“倒是都很有眼光?！?/br>
    沈芳將那支梅花金簪在手里轉了一轉，小心地說道：“干爹，其實……世上好女人很多的。那次爺爺不也說過，有宮女想跟您對食。要不……找一個試一試，我不想看您傷心?！?/br>
    馮時笑了：“你倒是記得牢。我這個人性子孤僻，只怕跟人處不來，沒得耽誤了人家。人間真情難得，你們要是遇見了，可別錯過?！?/br>
    高儉笑道：“咱們爺們幾個過一輩子，也很好，找女人做什么，況且軍營里頭沒她們正好。芳兒，你才多大，也不許胡思亂想?！?/br>